第三十五章 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 和茱莉亞.法爾內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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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件事情,”凱撒不那麽情願地說道:“你的武術教師來了。”

    “哦,是‘鬥士’嗎?太好了。”朱利奧高興地說:“我一直在等著他。”

    “如果早幾天會更好,”凱撒當然知道美第奇的武術教師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戰士,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生性散漫,傲慢無禮,甚至可以說有點瀆職,在他們居住在銀宮的時候,他就經常外出,連接幾天和娼婦廝混,那也就算了,畢竟在博爾吉亞樞機的勢力範圍內,他們都很安全。但既然朱利奧和喬來到了佩魯賈,他就應該時刻跟隨著美第奇們,就像博爾吉亞與巴格裏奧尼家的武術教師們,而不是拖拖拉拉的和他的姘頭告別上……整整好幾個月。凱撒曾經想過招攬他,現在也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一個絲毫不重視雇主性命的傭兵再強也沒用,隻會徒然地耗費他的資產與人脈。同時他也為了朱利奧而憤怒,如果昨晚“鬥士”在這裏,朱利奧或許根本不會受傷。

    朱利奧倒是完全不介意,埃奇奧不隻是一個普通的武術教師,他有著自己的事業,這份事業或許還相當危險,有好幾次,他回來時華美厚重的外套下掩藏著的傷口幾乎可以致命,還是朱利奧從盧克萊西亞那裏借了絲線和針把他補起來的。

    埃奇奧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檢查了朱利奧的傷口,確定它不日就可痊愈後,就將一個長著濃密的深褐色胡須,有著彎鉤鼻子的男人帶到了朱利奧的麵前,他一見到朱利奧就陡然從眼睛裏發出光亮來。朱利奧原先還有點嬰兒肥,但在受傷之後,因為失血和疼痛,他的雙頰迅速地凹陷了下去,一般人看來會覺得他瘦得可憐,但在畫匠與石匠的眼裏,因為消瘦而凸顯的骨骼,與愈加鮮明的五官反而能夠給他們帶來無窮的靈感,如果不是有埃奇奧的阻攔,也許列奧納多會撲上去,不僅僅用視線,還會用手指**這張秀麗的麵孔。

    “我要為他做幅畫,”列奧納多急迫地說道,“一幅聖徒的畫像,一個活生生的聖約翰……”

    埃奇奧頭痛萬分,雖然他早有預料……但還是低估了列奧納多對美的狂熱追求與索取:“你應該記得我帶你來是為了什麽吧,列奧納多,”他轉向朱利奧:“這是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他正想說,希望極其善於思考與創新的列奧納多可以為朱利奧製作袖劍,軟甲以及一些刺客或是美第奇需要的防具武器時,朱利奧已經露出了一個冷淡的微笑:“我知道這個名字,”他說:“有著這個名字的人應該是美第奇的朋友。”

    這句話就像是一盆混雜著冰塊的冷水那樣傾倒在列奧納多的頭上,隻一下就讓他冷靜了下來,而後,莫大的羞愧席卷了他的心靈,他站在一個年紀隻有自己四分之一的男孩麵前,手足無措,皮膚滾燙。列奧納多是佛羅倫薩人,他的父親是個法律公證員,母親隻是一個農婦,而且他們之間沒有正式的婚約,列奧納多也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但他的天賦讓他在他老師韋羅基奧的諸多弟子中脫穎而出,並且因此獲得了洛倫佐.美第奇的資助與友情,但在1478年的教堂謀殺事件中,他沒有膽量與暴徒們抗爭,在美第奇和他的朋友們浴血奮戰的時候,他逃走了,他不但逃出了大教堂,還逃出了佛羅倫薩——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勝利的帕奇與美第奇都會設法報複他的緣故,他在四處躲藏了一段時間後,竟然跑到了米蘭,投靠了米蘭公爵盧多維科?斯福爾紮。當時米蘭與佛羅倫薩的關係並不好,列奧納多的行為嚴重點來說就是叛國。

    埃奇奧搖了搖頭,誰也不能否認列奧納多天賦非凡,但他的道德品質確實不如他的作品來的完美,不過在這個世上,誰也不能說毫無缺點,既然洛倫佐.美第奇願意寬恕這個人,而他也願意繼續為美第奇服務,一些令人難堪的過往自然也不會有人去可以提起。唯獨朱利奧,他的小弟子,他的性格讓很多人來看,都可以說溫柔到近似於綿軟,但如果你以為他是個唯唯諾諾,模棱兩可的麵團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有不可動搖的基礎,也有無法撼動的底線。

    隻是無論朱利奧如何抗拒,遠在佛羅倫薩的洛倫佐與近在咫尺的埃奇奧都認為他應該接受列奧納多的效力,而且在與列奧納多相處了幾天後,朱利奧也不得不承認,去掉那層令人不快的記憶,列奧納多的確是一個值得尊重與喜愛的天才——他的很多想法在數百年後得到了實現,現在不能,不是因為他的思維太過荒誕,而是如今的人們不是太過愚昧,見識短淺,就是聰明到不願意改變現狀,甚至想要毀滅改變現狀的可能。

    一半是出於歉疚,一半是出於諂媚,列奧納多將他在1488年前描繪的所有手稿(其中不乏猶如魔鬼行徑的詭異描繪)都拿來給朱利奧看,當然,朱利奧並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那樣莽撞無知也是重要的條件之一,他不但興致勃勃,偶爾還能提出極其有啟發性的意見,譬如說他認為列奧納多所設計的一對翅膀根本不可能讓人飛起來,在列奧納多爭辯說這對翅膀的數據是他研究了許多鳥類後才得以推算出來的時候,朱利奧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肌肉。”他說:“或許你設計的翅膀確實可以承載得起一個人,但裝著翅膀的人類卻沒有能夠揮動這對翅膀的肌肉。”小美第奇放下用來閱讀文字的鏡子——列奧納多或是為了防備別人盜取他的智慧,又或許想要賣弄自己的技巧,所有的文字說明都是左手倒反寫的,朱利奧或許可以直接閱讀,但會很累。他放下鏡子,拿起一支石墨筆,在一張廢棄的羊皮紙上簡略地勾勒了一個G罩的誇張小人:“簡單點來說,依照鴿子胸肌與軀體的比例,一個人,至少要有數十倍於此的肌肉才能揮動能夠將他帶上天空的翅膀……”

    “噢,”列奧納多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讓我想想……”他說:“是的,肌肉,沒錯,要舉起沉重的東西,或是跑得更快,跳得更遠,又或是投出長槍,都需要肌肉,一個運動員或是戰士的手臂,腿必然要比常人粗壯很多,就連普通人,經常使用的那隻手也要比不經常用的那隻手來得粗壯……”

    列奧納多就這個問題思考到了晚餐的時候,他在喝湯的時候甚至將勺子塞進了鼻孔,“你在思考些什麽?”凱撒降尊紆貴地給他遞了一條手帕,起初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朱利奧神身邊的畫師,直到他偶爾看見了列奧納多的圖紙——羊皮紙上描繪著一種像是玩具般的戰車,戰車的前方,後方,或是前後方都有一架裝載著銳利刀刃的滾輪,在滾輪被馬匹帶動的時候,上麵如同鳥爪一般探出的彎曲刀刃會被無數密集的小齒輪驅動,飛快地旋轉起來。可以想象,當它們得以奔馳在戰場上的時候,這些刀刃會斬斷多少人類和馬匹的腿。

    這未必可行,但凱撒卻已經嗅聞到了其中的血腥味,列奧納多事實上很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他或許並不嗜血,或是殘忍,但他一定很樂於看到自己設計的武器時如何在戰場上屠戮生命的……凱撒決定要設法招攬他,但現在他正在為美第奇效力,無論如何,他也要等到美第奇交給他的事情辦完之後再將其納入麾下,他並不急切,他們還很年輕,還有很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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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佩魯賈的學業進行到第二年的時候,出乎意料的,盧克萊西亞又來到了佩魯賈,這次她可不是偷偷跑出來的,而是在她父親的秘書杜阿爾特的陪伴下來到兄長和朋友的身邊,第三天的晚上,她就悄悄溜到了朱利奧的房間裏,又是吐苦水,又是說心事。

    “你知道阿德裏安娜?德?密拉。”盧克萊西亞說:“她是我父親的西班牙表親,自我從母親身邊離開後,是她一直在照顧和教育我,我很喜歡她,朱利奧,她就像是我的第二個母親。她有一個兒子,叫做奧爾西諾,他不怎麽喜歡我,也許是因為覺得我奪走了他母親的愛,沒關係,我可以理解,然後……他娶了茱莉亞.法爾內塞。這樁婚事……是我的父親羅德裏格建議和主持的……”

    朱利奧的腦子裏盤旋著各個家族的姓氏,沒辦法,既然他現在是個美第奇,還是一個樞機的弟子,就注定了無法從權勢的漩渦中擺脫出去。

    “但是……”盧克萊西亞皺著眉毛說:“我不知道……可是我……”她苦惱地搖晃著身體:“朱利奧,你知道這樁婚事會什麽會成立嗎?”她湊近朱利奧,嘴唇緊貼著他的耳朵:“茱莉亞.法爾內塞是我父親的情人。”

    等等!

    朱利奧搖搖欲墜的三觀再次受到了衝擊,而盧克萊西亞還在繼續:“奧爾西諾沒和茱莉亞同房就去軍隊報道了,父親給他找了一個職位,然後,父親說,讓茱莉亞和我住在一起……”她停頓了一下,露出無比煩惱的樣子:“他希望我能夠喜歡茱莉亞,茱莉亞也確實是個好人……”

    “他這是想讓茱莉亞做你的母親?”

    “朋友,”盧克萊西亞說:“父親說茱莉亞比所有人都要懂得如何欣賞與掌握美,他希望她能教導我一些有關於女人的知識。”

    “……嗚唔,這個……”

    “但我不喜歡她,不,不是不喜歡,我覺得她的想法,與我不同。”盧克萊西亞小聲地說:“她喜歡寶石,喜歡絲綢,可以一連好幾個小時的在鏡子前麵穿穿脫脫……她認為我也應該熱衷於這樣的事情……”茱莉亞是個溫柔的美人,她看盧克萊西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妹妹,就連最珍愛的寶石也願意拿出來與她分享。

    “你不喜歡嗎?”

    “我不知道,”女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我覺得,那不是我所要的。你覺得我有可能成為一個貞女嗎?”她問道。

    大概你的父親不會允許,在既定的合法婚齡之前,盧克萊西亞已經被她所愛的父親嫁出去了兩次,雖然這兩次婚約最後都被宣布無效,但在盧克萊西亞的心裏,它們,尤其是後一個,大概已經成為了一個噩夢,但她不可能成為貞女,沒有羅德裏格的頷首,整個歐羅巴都不會有一家修道院敢於接納博爾吉亞樞機的女兒,她將來的命運是注定的——為了她父親和兄長的野望,一次次地成為人質或是抵押品,又或是兩個家族之間連接的紐帶。

    她可以繼續如同茱莉亞那樣無知茫然的被別人操縱與掌控,也可以清晰地感受那份無能為力的痛苦,或試著在遍地的荊棘中尋找自己的道路,這樣的女性在過去不是沒有,但她們的結局無一不悲慘至極,從最早的女性數學家西帕提亞,到最近的奧爾良少女貞德,以及愈發荒謬與泛濫的“女巫之槌”……如果說如米蘭的斯福爾紮那樣的粗魯傭兵還能夠憑借著自己的狡猾與殘忍一路從賤民攀爬到公爵的位置,一個睿智、機敏、淵博的女性卻是在挑戰整個男性社會——朱利奧給自己的堂姐瑪德萊娜送去那些故事隻是為了鼓起她的勇氣,並不認為它們能夠撼動這位溫和少女前十四年的教育,但盧克萊西亞不同。

    朱利奧可以推她一把,讓這輛脫軌的小車回到原先的軌道上,但就像是他不忍心看著瑪德萊娜花一般的生命被一個無賴所摧折那樣,他也無法看著盧克萊西亞一無所知地承受她父親和兄長犯下的過錯。

    “我會幫助你,”朱利奧握住了盧克萊西亞的手:“但整個過程十分枯燥並且無聊,盧克萊西亞,你要保證,你會堅持到最後一刻。”那是他最為擔心的事情。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盧克萊西亞反握住朱利奧的手,“但我發誓,我會按照你的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