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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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酌甫一出大皇子府,恰是申時末,有輕風拂過,挑起她裙擺。她抬眸就見一身石青色湖綢素麵長袍的徒弟,正等著她。
玉冠博帶,眉目俊美,嘴角含情,他衝鳳酌伸手,“師父,弟子接你回家。”
風從四麵八方地吹過來,黑發飛舞,就越發襯的那人風華不二,氣度不凡。
她勾了勾嘴角,抬手指尖才一觸。就被穩穩地抓住,“嗯。”
“鳳三,”禦曦之從後麵追上來,她提著裙擺,氣喘籲籲,“稍等片刻。”
前一刻還人模人樣的端王殿下,不及眨眼的功夫,麵色就沉靜下來,在鳳酌看不見的地兒,他瞧著近前的禦曦之眸色不善。
禦曦之壓根就沒注意,她拉住鳳酌的手臂,緩了氣這才十分歉意的道,“我不曉得阿姊是想跟你說那些,阿姊她沒壞心,鳳三你不要介懷。”
鳳酌微微一笑。她其實並未有惱意,“無礙,由大皇子妃說道出來,總比從旁人口中聽到歪曲的真相來的好。”
禦曦之一時無言,她這才看到俊美不凡的端王殿下竟然也在側,目光還掃了她抓鳳酌手臂的那隻手好幾下。
她騰地就將手縮了回去,心有畏懼地訕笑兩聲。“那你……好走,改日便是仲秋佳節,我再來找你。”
鳳酌點頭,便跟著樓逆上了親王府的馬車。
然,她人才一踏進馬車裏,冷不防樓逆長臂一伸,就將人抓過來摟進懷裏,還低頭在她耳鬢邊拱了拱,哪裏還有半分剛才人前的舉止端方模樣。
“師父,仲秋要與弟子一起過。禦家一大家子,禦曦之肯定沒空當來找你的。”他心頭有陰沉,對禦曦之的居心叵測很沒好感,“而且,師父與弟子才是一家人,旁的都不是。”
鳳酌拍了一記樓逆後腦勺,差點沒將他發髻上的玉冠給帶歪了去,“走開點,不嫌熱的慌。”
若是天寒地凍的時節,她倒是不嫌棄有人暖著,可眼下盛夏,就是坐著都熱的發慌,更勿論這人動不動就沒臉沒皮的貼上來,汗津津的哪裏舒服了?
樓逆瞥了下嘴,不敢反駁,隻得當真抽離一些,將馬車的上的冰盆拖過來,這才散點熱。
鳳酌心思還在大皇子妃說的那些話上,她斟酌了下,問道,“幼時之事,你可還記得?”
樓逆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太記得,弟子這些年也時常回想,除了偶爾能記起少少的一點,旁的記得都是在宮外與母親的事。”
“多半是記起的什麽?”鳳酌又問。
樓逆看了鳳酌幾眼,雖不曉得她為何這樣問,不過還是毫不隱瞞的道,“弟子隻記得在母妃膝下的日子,這之前的,即便是在宮中,日子好似過的也並不好,唯一記的深的就是——饑餓。”
聽聞這話,鳳酌神色一凜,她覺得有什麽不對,可卻說不上來,“你是堂堂皇子,怎會這樣?又有誰敢讓你餓著?”狀有盡扛。
樓逆搖頭,他頭半靠在鳳酌肩上,鳳眼之中有迷茫之色,“弟子也覺得奇怪,弟子並不是一出生就被母妃帶在身邊教養的,弟子模模糊糊記得,好似有一天母妃突然就出現在我麵前,在那之前,弟子應當是被養在別處,不止弟子一個皇子,還有很多……”
說到這,樓逆眉頭皺緊,眉心抽抽的疼,他撚起鳳酌的手,每個指尖都用下頜摩挲了遍,這才感覺心頭那突然而起的暴虐緩了些,“被母妃教養在身邊後,才過的很是快活,那之前的日子,許是過的不好,又年紀小,故而就都不記得。”
鳳酌咬了咬唇,她難得沒拂逆徒弟的動作,“大皇子妃說,你從前在禦家住過,就在你母親帶你逃出京城前。”
樓逆一頓,轉瞬他眸色就深沉起來,“弟子不記得。”
想了想,他又道,“弟子不曉得那是不是禦家,母妃是帶我在個大宅子裏躲過段時間,裏麵的人都很不錯,但約莫是顧忌弟子年幼,怕童言無忌,故而從未在弟子麵前泄露過身份。”
鳳酌點頭,這樣就對的上了,她也算曉得大皇子妃並未出言哄騙。
隨後,她將大皇子妃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跟樓逆細細道了遍,末了,也不去問他日後要如何,隻安安靜靜的陪著他。
一直到會了親王府,樓逆都未曾說過一句話,他將鳳酌送回了桃夭閣,有吩咐廚房多做了幾道鳳酌喜歡的菜式,人連衣裳都沒換就往前院瀾滄閣去了。
用晚膳之時,鳳酌本還想等著他一起,哪知,有前院的小太監過來回稟,隻說殿下要晚些過來,讓鳳酌不用等他。
鳳酌端著荷葉碗,瞅著一桌子的菜式,倏地就沒甚胃口了,她隨意用了點,就讓人撤了,眼見時辰尚早,她徑直去了小書房。
手裏翻著棋譜,卻沒半分心思看下去。
她腦子裏一直在想著樓逆之前在馬車裏說的話,就是她如今這年紀,若要提及幼年之事,三歲左右的,她十有八九都還記得。
可蘇婉箏帶著徒弟逃出京城時,他已有四歲,對於生活了四年的皇宮,他竟多半都不記得,眼下清清楚楚的,也就是四歲之後離京之事而已。
她六歲進的鳳家,這之前,曾與好些同樣無父無母的孤兒一起行乞為生過,見過那等因著過的特別淒苦的孩子,轉瞬就能忘了很多的事,並不是記不住,而是刻意的遺忘,以此才能笑著繼續活下去。
樓逆說他能記得的就隻有饑餓,那多半也是過的很不好,所以他才一並給忘了。
她並不操心真相是怎樣的,隻是有些心疼徒弟。
待暮色沉寂,小書房的燈花都爆了好幾下,一直到亥時,回後院的樓逆才曉得鳳酌竟還在小書房沒出來。
他悄聲進去,就見自家師父斜歪歪地靠在圈椅中,耷拉著腦袋瞌睡了過去,手裏的棋譜已經掉在地上,也沒驚醒她。
他失笑,心頭柔軟瞬間蔓延過整個心房,他彎腰輕手輕腳的將人抱起來,一路回了桃夭閣,又讓宮人端來清水,擰了帕子給鳳酌擦了擦臉。
不想這動靜,還是擾了鳳酌,她睫毛顫了好幾下,還是沒能睜開眼,那眷懶的小模樣倒是讓樓逆低笑出聲。
盡管模模糊糊的,她還是曉得自個被取笑,就那麽閉著眼一爪子揮在樓逆手上,轉個了身,蹭著軟枕繼續睡。
樓逆自然是任何機會都不會放過的,他自顧自占了桃夭閣的淨室來用,梳洗後,就那麽再順其自然不過地爬了鳳酌的床。
一夜無話,好生眠覺。
鳳酌再睜眼的時候,樓逆早已經上朝去了,故而她壓根就不曉得自己又被徒弟占了一晚上的便宜。
她在床上眠了會,想著今個要去珍寶閣取那潤黃玉鏈子,也不曉得雕琢成什麽樣了,且托昨個禦曦之的提醒,她手從錦被裏伸出來,扳著手指頭算了算,果然沒幾天就是仲秋。
這佳節團圓的日子,若是她與徒弟要過,偌大的親王府就還要準備一番才行。
她雖不通庶務,然在安城鳳家的時候,總也看過那麽幾次,故而也曉得該置備一些什麽物什。
想著便做,她換赤碧四人進來梳洗,用早膳當,問尋了赤碧四人仲秋習俗,又喚了宮人莞爾笑進來,吩咐下去置備仲秋要用的物什。
然莞爾笑一愣,隨即趕緊提醒道,“縣主,您有品級爵位,仲秋那晚,是要與殿下一道入宮覲見,殿下在前朝與聖人一道過節,您該是在皇後的長樂殿中。”
聽聞這話,鳳酌一頓,她還真沒想到這當去,“往年這覲見,當是去點個卯就行了?”
莞爾笑忍著笑,她沒想鳳酌連點卯這詞都說出來了,不過還是解釋道,“按理是這樣,可若皇後想多留縣主,縣主也是不可提前退席的。”
聞言,鳳酌就放下心來,她就和皇後見過那麽一麵,多半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故而還是叮囑下去,“那無礙,將要用的物什都置備妥當,到時從宮中回來後,府裏可過咱們自個的仲秋。”
鳳酌吩咐完,就去了珍寶閣,見那百種兵器真被雕琢出來了,且每樣都精細小巧,十分惹人愛,蓋因玉雕師父技藝不夠嫻熟,製的玉扣銜接不上,便以金線替代。
那玉鏈子拿到鳳酌手裏之時,竟有半丈長,繞腰際兩圈,再墜下一些,剛好合適。
她見無甚紕漏,就讓掌櫃找來個楠木匣子,撲上細軟綢布,將玉鏈子纏成幾圈,讓人給禦曦之送去,此事一了,她就急急回府,一頭紮進灶房。
廚娘早得了宮人莞爾笑的吩咐,曉得鳳酌是想看看那小餅是如何製的,故而半點都不敢怠慢,拿出渾身解數,各種餡兒的都製了一份,叫鳳酌看更喜歡哪一種。
鳳酌捏了捏剛出爐的小餅,掰開來,裏麵是紅豆泥的,很是軟糯可口,她嚐了口,眸子一亮,就道,“就這種,教我如何製。”
這話一出,差點沒嚇得廚娘雙膝跪地,她為難地看著鳳酌,“縣主,莫要折煞奴才。”
鳳酌擺手,不以為意,“我就做兩個,仲秋時,與徒……止戈一人一個。”
廚娘沒法,暗地裏差人去找莞爾笑,企圖打消鳳酌親自下庖廚的念頭,哪知鳳酌堅定的很,就是莞爾笑來都沒能勸回去。
無奈之下,廚娘隻得小心翼翼在旁教鳳酌。
也不知鳳酌是不是所有的天份都給了尋玉,她以往曉得自個在玉雕上是塊朽木,可不曾想,這在燒菜做飯上,也是個不可雕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