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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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嘉然幻想過見到自己親生父母的情景,想象過很多場景,卻沒有一個和眼前的接近。所以說,生活永遠比想象的更複雜。

    自從岑子實告訴她要帶她去見她的親生父親,她就不由自主地在腦中描畫這個男人的樣子。

    他應該是高大的,不是說“閨女隨爹”嗎?她個子就不矮,她的父親更不會矮。

    他應該是英俊的,不然不會讓她的母親十幾歲年紀就對他動了情。即使人到中年,應該也是個帥大叔吧?

    他應該是儒雅的,之前岑子實已經詳細告訴她她親生父親的身份。他是“大江實業”的董事長,這樣的身家足夠支撐他的氣質。也難怪之前薛錦昆給自己的名片是“大江實業”的行政總監,原來這個公司的最大股東就是她丈夫。

    陶嘉然一路上幻想著自己親生父親的樣子,慈愛的、敦厚的……種種,就像所有的兒女一樣,對自己的父親總是充滿崇拜的意味。可是,當她看到病床上這個身體瘦弱、麵色晦暗的男人的時候,她的所有想象都被擊得粉碎。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幻聽了。岑子實真的剛剛說過“法言哥,孩子我給你領來了”?不錯,她的父親,叫江法言。

    江法言激動地撐起身子,甚至想要站起來迎接自己的親骨肉。怎奈他的健康狀況實在不允許,他終是敗在了殘酷的現實麵前。

    薛錦昆心中難過,扶住他:“法言,你別激動,孩子既然來了,又不會跑掉,別讓我們擔心。”

    “好,好……”江法言看到陶嘉然的一瞬,紅了眼眶,“像,真像……”

    薛錦昆聞言更不好受,這麽多年了,法言還記掛著那個女人,其實還是愛著那個女人吧?即使那女人傷他、害他。可是,他已經這樣了,自己還能跟他計較什麽?

    這樣的情景讓陶嘉然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應該衝上去叫一聲“爸爸”嗎?還是該放聲大哭“我終於見到你了”?

    可惜這兩樣她都做不到。她無措地釘在原地,回頭看看岑子實,又抬頭看看薛錦昆,終是說了句“薛姨”。

    薛錦昆勉強擠出個微笑:“嘉然,我們又見麵了。”

    岑子實見局麵尷尬,江法言隻呆呆地不錯眼地凝望著嘉然,他輕咳一聲,拍了拍陶嘉然的肩膀:“嘉然,這位就是你的父親。”

    麵對江法言滿臉的期待,陶嘉然張了張嘴,還是沒法喊出那個稱呼,她囁嚅著了幾秒鍾,說道:“您好!”

    如此官方客套的話語讓江法言的神色瞬間暗淡下來,他安慰自己畢竟幾十年父女頭一次見麵,孩子拘謹也是可以理解的。想罷,他招了招手:“好孩子,過來坐。”

    陶嘉然不甚習慣被男性握著雙手。她從小被奶奶養大,奶奶的手雖然因為勞作而粗糙,但畢竟也有著女人的柔軟。

    後來,握得最多的是齊洛的手。齊洛的手就像她的身材,有些小小的肉、感,捏在手中,最大的感覺就是柔軟舒服。兩個人如膠似漆的日子裏,陶嘉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背後擁她入懷,把她的手納於雙掌中,聽她喃喃低語,說些隻有兩個人聽得清楚的悄悄話。

    直到現在,她擁有了岑萌。岑萌的手很小,卻有著精致的漂亮。岑萌對她撒嬌、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常常做的事,就是把岑萌小小的手掌和自己的貼合,看那小手像嬰兒般,心也就跟著柔軟起來,會忍不住想摟著她,揉、捏她。彼時,岑萌就會發出小小的抱怨和尖叫,“陶嘉然你個變、態……”

    然而,眼前這雙屬於男性的手不同,它們泛著病態的蒼白,它們無力卻努力地握著自己的。陶嘉然想掙脫開,可看到這個有著自己生父身份的男人專注的目光,心中又不忍。她終究是沒掙開,任由他握著她的手絮絮叨叨。

    他問她怎麽被養活大的,他問她上過的學,他問她的工作,他甚至不等她回答完上一個問題就急切地問下一個,就像時間不夠用,恨不得所有事都一股腦地做完。

    陶嘉然有些不耐。這樣的認知讓她心中生愧,她覺得自己不該對自己的生父如此沒耐性,不過這個男人的絮叨真的讓她應接不暇。他甚至問了自己最討厭的問題,他說:“孩子,你有男朋友嗎?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啊?爸爸可等著抱外孫呢……”

    陶嘉然皺眉,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是不是即使是血親,無情的光陰也會把感情消磨殆盡?

    那男人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立時像是被霜打過,似是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低著頭,不看她,也不說話。

    陶嘉然囧。這樣的風格,真的是大江的董事長?想想之前華文同大江合作聽聞的大江員工彪悍的作風,陶嘉然實在不敢跟眼前這個男人聯係起來。不是說“強將底下無弱兵”嗎?還是這個男人已經被無情的病魔消磨光了往日的鋒芒?

    想及此,她又忍不住心軟,想是自己對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太過無情了吧?她掂對著措辭:“我想我還年輕,事業為重。”

    江法言此時像是溺水之人突然得了根救命稻草,猛地抬頭,渾濁的雙眼又泛上了光芒,他急切地:“重事業好,重事業好!爸爸把大江都交給你!以後它就是你的……”

    陶嘉然皺眉,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隻是應付這個病中人而已,怎麽還涉及到了公司?

    岑子實聽不下去了。“法言哥,我們之前怎麽說的?”之前可沒說讓陶嘉然繼承大江!她繼承大江了,華實怎麽辦?

    陶嘉然還不自知,她已經變成了香餑餑,她媽媽的娘家婆家搶著要把事業、財富往她懷裏塞。

    江法言因為終於討得女兒歡心而激動,咳嗽個不停,薛錦昆心疼地拍著他的後背,幾乎要喊大夫了,他才漸漸緩過來,漲紅著臉,對著岑子實:“我的女兒,當然要繼承我的事業!她姓江,這是她該得的!”又咳個不停。

    岑子實愈發覺得他不可理喻,他甚至有些擔心,這個沒譜的人會不會某一刻把那些真相全說出口。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嘉然這孩子,不該再承受那些本不該由她承受的過往。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

    岑子實的話沒說完,沒想到陶嘉然蹭的站起,她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著一個病人如此確實不太地道,但是她的人生由不得他們做主。她一臉肅然:“我姓陶,這個永遠不會改變!”生恩怎能大過養恩?縱然她的親生父母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可他們畢竟沒有養育她。養育她的人是奶奶,她會一輩子感激她老人家。

    兩個男人都被她驚住了,半晌沒有語言,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是薛錦昆打破了尷尬的局麵。

    “嘉然,你還沒吃午飯吧?石頭哥,要不你們先去吃飯?法言這兒我照顧就好。”說著,招來護工,扶著江法言躺好。

    “……好。”岑子實也不願繼續糾結下去,“走吧,嘉然,我們去吃點兒東西。”

    江法言一臉的不舍,他掙紮著不願躺下。

    “孩子餓了,去吃飯。她還會回來的。”薛錦昆無奈地好言相勸。

    江法言才稍稍平靜,依依不舍地看著陶嘉然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薛錦昆暗歎,為法言,也為自己。

    就餐期間,陶嘉然始終默默不語。

    岑子實看她食不知味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怎麽?不合胃口?要不我們換家餐廳?”

    陶嘉然搖搖頭。換家餐廳也沒什麽區別,她壓根什麽滋味都吃不出來。心裏梗著一根刺,很不好受。她的人生怎麽突然出現這麽多狗血的橋段?她的生父要把偌大的產業交給她,之前好多年拚死拚活想要擁有的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可她卻高興不起來。她又憑什麽獲得?憑她血液裏流著江家的血?憑她的生父對她生而不養的愧疚?她真怕當真自己擁有了那一切,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說自己不過就是走了狗屎運雲雲。她好想岑萌,隻有在岑萌身邊,一切都是簡簡單單的,她隻要憑本能做事就好,不用迎、合誰,不用討好誰,不用戴著任何假麵具做人,更不用說些違心的話。

    她疲憊地放下餐具,盯著岑子實的雙眼:“您真的確定我是您的……外甥女?”她當真不喜歡這個複雜的身世,甚至有著急於掙脫的衝動。

    岑子實沒想到她會有這麽一問,也放下餐具,反問她:“你覺得我會冒認嗎?”

    可不嘛,陶嘉然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忒傻。岑家是什麽人家?岑子實又是什麽身份?他會不經調查就輕易認親?怕是隻有別人削尖了腦袋去岑家裝孫子,沒有岑家人冒認親戚的。

    她自嘲般地笑笑:“是啊,你們都家大業大的……”家大業大唯恐被外人分去一杯羹。

    岑子實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鄭重道:“你父親怎麽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於我而言,若你是個沒能力的,我隻會把你作為岑家後人該得的股份留給你……”

    陶嘉然驀地抬頭:“您的意思是……”

    岑子實肯定地點點頭:“對,我的意思就是,我很看好你,我想培養你。而你,有這個能力。”

    陶嘉然一僵,灰暗的心透進一絲光亮,她不太相信般試探道:“您真覺得我……我可以?”她想要憑自己的實力贏得成功的人生,贏得岑萌。她不要施舍,不要靠血緣的給予。

    岑子實微微一笑,這孩子瞪圓了眼睛的樣子和子華小時候真像,雖然從自己記事起姐姐就是酷酷的,不過終歸是小孩子,總是難免流露出童真的一麵。他至今還記得當年的子華跟在芷言身後,膠皮糖般沒完沒了地喊著“芷言姐姐,等等我”“芷言姐姐,你帶我玩唄”……岑子實心裏一黯,歎口氣,揮去了種種消極的情緒。

    “假以時日,我相信你會很優秀。”

    陶嘉然更歡喜了,“您會……放手讓我做事嗎?”她可不希望她的老板、她的親舅舅是個*的暴君。

    岑子實笑了,這孩子是在和他談判嗎?

    “隻要你不做傷害華實的事,不做損害岑家的事,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願意給你任何機會鍛煉。”

    陶嘉然聞言,陷入了沉思。她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和岑萌在一起算不算傷害華實、損害岑家,以及傷天害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