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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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木跌跌撞撞地推著自行車往家走,夏天的傍晚依然炎熱,每踏出去一步都覺得渾身的水分在迅速流失,體內熊熊地燒起一把火來,這讓他極端暴躁,幾次三番想一腳把自行車踹出去,發泄一下自己滿心的怒火。
但是,一想到那個人摳摳索索的省吃儉用到處打工,就連這輛破自行車還是他攢了兩個月錢才買來的……算了,本來就夠麻煩了,這一身傷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呢。
丁子木陰沉著臉,一腳踢飛地上的一個破紙盒子。
推開小院門時天色已晚,一抹殘陽掛在天邊,潑灑得小半個天空都發出詭異的血紅色。空氣裏彌漫著塵土嗆人的氣味,遠遠地還傳來磚石碎裂的聲音。
大概又有一戶人家搬走了,這裏越來越像廢墟了,巷子口的垃圾已經好幾天沒人清理了,不知道這個小院子還能住多久。
丁子木站在院門口發愣,忽然聽到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來:“你這是怎麽了?”
“鄭哥?”丁子木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他搬著自行車邁過小小的門坎走進院子,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把肮髒混亂的廢墟關在身後,把悶熱潮濕的空氣關在外麵,昏暗的小院子裏忽然涼了下來。
“怎麽又打架了?”
“那人太賤招。”
“那也不能打成這樣啊,”那個聲音微微提高了些,丁子木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嘖,”丁子木不耐煩地咋舌,“難不成打不還手?那二缺就會站在那裏呆著,這麽多年了,
還沒有挨夠揍嗎?”
“你看看你這樣子!”鄭哥帶著責備的口吻說,“你這幾年不是挺踏實的嗎,怎麽最近又開始來勁兒了?我兩次過來你兩次都一身的傷,你讓他看到了得多著急?”
“別他媽說廢話了!”丁子木忽然暴躁起來,他咣當一下把車扔在地上,嗓門立刻就抬高了,“我知道你就是怪我害那傻缺丟工作。可你也不想想,哪次不是忍不下去了我才出手的?我告訴你,包括今天也是,但凡我能忍我就忍了,可是他媽的我忍了別人當我慫!”
“那你打一架呢,出氣了嗎,問題解決了嗎,就算你打贏了,你看你這一身傷,一會兒他看見了又該瞎想了。”
“愛想什麽想什麽!”丁子木一把推開鄭哥大踏步地走到院子的角落裏,抄起一個臉盆接了滿滿一盆水剛要兜頭澆下去就被抓住了手腕。
“當心感冒!”
“嘖,你煩不煩,我每次都這樣的。”
“給我。”丁子木手裏的盆被鄭哥輕輕鬆鬆地接了過去,他看著鄭哥從小廚房拎了一個暖壺出來兌了點兒熱水,“衝去吧。”
丁子木毫不在意地脫下襯衣和長褲,裸著上身站在院子裏,一身紅紅紫紫的瘀痕就暴露在小院暗暗的燈光下。
鄭哥歎了口氣。
“行了別歎氣了……你什麽時候走?”丁子木從一根鐵絲上拽下一條毛巾胡亂地擦擦身上的水。
“你這是趕我走?”鄭哥似乎是被氣笑了,口氣中都帶著點兒笑意,但是點兒笑意很冷,聽在耳朵裏讓人坐立不安。
“沒有,”丁子木低頭擦水,一邊訥訥地說,“你……不是剛出差回來嗎,趕緊回去歇歇吧。”
“你吃飯了沒?”鄭哥冷不防冒出一句。
丁子木搖搖頭。
“你先上點兒藥,我去給你炒個飯。”不等丁子木搭腔,鄭哥便鑽進了廚房。
丁子木扔下毛巾轉身進屋,對著衣櫃上的鏡子轉著圈的看了一遍:額頭紫了一片,臉上有一道抓傷,下眼瞼處青了,除此之外倒還好。相對臉上,腹部的那片瘀傷更嚴重些。丁子木煩躁地衝空中揮揮拳,心想這要是讓他看到了,免不了又要胡思亂想一通,天曉得要怎麽跟他解釋!
*****
楊一鳴在姐姐家吃完晚飯後迅速溜了,甚至都沒開口要求姐夫開車送。原因是在飯桌上的時候,楊雙明問了他兩個問題,第一,有沒有對象了;第二,快開學了,抓緊時間再帶許築鈞出去玩兩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楊一鳴丟下飯碗抹抹嘴說:“姐,我忙著呢,開學我要交一篇論文。再說人家是教委放假,我隻是掛在人家下麵,我自己還有診所呢。”
“就你那診所,一個月掙的錢都不夠房租的。”楊雙明從小就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
楊一鳴撂下飯碗溜之大吉,回家以後打開電腦,像模像樣地打開一個word文檔,敲下一個題目《信息網絡對青少年心理的負麵影響及其教育幹預》然後轉頭就去刷微博了。正刷得高興呢,□□上一個頭像開始閃動。
“小楊,福利院那活兒幹完了?”
“完了,挺簡單的。”楊一鳴關了微博頁麵專心跟周沛說話。周沛是組長,大小是個領導,自己三心二意地跟人家說話萬一說錯點兒啥就麻煩了。
“你現在管著幾所學校的心理培訓呢?”周沛問。通常區教委心理組會定期對各個學校的心理教師進行培訓,當遇到比較棘手的心理個案時,也會協助心理老師輔導。楊一鳴實操經驗不足,手底下隻管著兩所中學一所小學,工作量不大。
“你有沒有興趣把福利院接過去?”周沛問。
楊一鳴立刻坐正了身子,他對著屏幕沉默了幾秒大腦飛速地運轉起來。福利院一向是由周沛主管的,他做得挺順手的,不知道為什麽要轉手。如果他真的想轉給自己,那當然是天大好事,至少每月能多掙點兒錢呢;可萬一他有別的意思呢?
“周哥,”楊一鳴決定先裝傻探探口風,“周哥,您不能這樣啊,我就是給您代了回班,我沒簽長工合同啊。”
楊一鳴打完這行字,琢磨了一下,這話對一個年長自己十幾歲的組長來說,有點兒賣萌的味道,又有點兒欲迎還拒的意思,雖然看起來有點兒二,但起碼顯得自己沒那麽迫不及待。
很好,發送。
“這可是好事兒,”周沛很快地回複,“你好好想想。你別看福利院孩子少,也就是幾十個人,但是他們大多有著不尋常的人生經曆,各種心理問題特別多,對於你這種實操經驗少的心理谘詢師而言是非常好的磨練機會。雖然工作量可能要大一點兒,但是一年能攢不少個案呢。你看你過去兩年發在市級刊物上的論文才幾篇啊,你要是去福利院呆一年,好好找個個案研究一下,別的不敢說,發在省級以上刊物上的把握還是有的。”
楊一鳴盯著那幾行字,嘴角漸漸勾了起來,越咧越大,終於忍不住嗬嗬嗬地笑起來!
“周哥你做得好好的,這是要幹嘛?”楊一鳴在屏幕這頭笑得張狂,但是手底下還是要謙讓一二的。
“我這不是忙不過來嗎,”周沛打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我診所那邊做得還不錯,最近谘詢的人有點兒多。再說,你現在正在發展期,需要積攢一下經驗。”
楊一鳴咧著一張大嘴,努力讓自己的口吻更加謙虛和客氣些,連吹帶捧地誇讚了一番周沛,同時表示自己經驗尚且不足今後要多多麻煩周老師幫助。
周沛回了個笑臉,接著說:“你也是獨立掛牌的心理谘詢師,幹咱們這行的經驗最重要,你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小年輕,現在能接到谘詢已經挺不錯了,算是相當有能力的了。但是你那些個案畢竟還是從學校轉來的,問題也比較常見,如果你能完成幾個特別典型的,有難度的谘詢,那名聲一下子就有了,以後生意會好很多。”
楊一鳴深以為然,他一小時掙3000的終極夢想始終不曾變過。
他興奮地在屋子裏走了兩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跟周沛道了別。然後衝進衛生間兜頭澆了一把涼水,這餡餅都掉到自己頭上了,想不興奮都不行。他忽然又想起走廊裏那幅署名“徐霖”的畫,他決定先去翻翻以前的問診記錄,看看能不能查出點兒蛛絲馬跡,他對這個“徐霖”非常有興趣。
因為這個“徐霖”極有可能是個“典型案例”,能引起反響的那種。楊一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自己有利,能讓自己出名掙錢的機會,不管那機會有多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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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木頭疼欲裂地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他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覺得自己渾身都疼得要命。他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不意外地感受到一陣肌肉疼痛從胸腹部傳了過來。他撩起睡衣看了看,胸腹部一片青紫。仔細想了想,似乎昨晚鄭哥跟他說了很多,但又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楚。他撓撓亂糟糟的頭發,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從很早以前就伴隨著自己的神經性頭疼最近一段時間越來越嚴重,隨之而來的是忘性也越來越大。看這一身的傷,似乎是跟人打過一架,但是為什麽會打架呢?
鄭哥說……是自己在胡同口被打劫了?
丁子木坐在床上,抱著腦袋努力地想,腦袋裏亂哄哄地一片,隱約之間的確有一些零散的片段浮現出來:一個男人,罵罵咧咧地把自己推倒,但是似乎那時天還很亮,周圍好像還有嘈雜的人聲……大白天的,大庭廣眾之下打劫?
丁子木鬆開手,擰著眉頭回憶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奈何那些零散的片段轉瞬即逝,隻留下模糊的光痕。丁子木抬起頭,耳邊傳來拆遷工人砰砰砰掄大錘砸牆的聲音,這裏越來越不宜居住了,真的應該搬家了。
可是,要搬去哪裏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