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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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看你,”馮老師心疼地摸摸丁子木的臉,歎口氣說,“挺帥氣的一個小夥子,幹嘛跟人打架,打壞了臉怎麽辦……唉,已經打壞了。”

    丁子木樂了:“馮老師,我又不是演員,臉長得怎麽樣沒那麽重要。再說,哪裏壞了,也就是青了一片而已。”

    “誰說的,”馮老師湊近了細細看看丁子木烏青的眼眶,“這年頭臉可重要了,這叫‘顏值’懂不懂!一張臉蛋長得好,讓人看著就喜歡,在社會上還是挺占便宜的。”

    “您還知道‘顏值’啊,夠潮的啊。”丁子木拉下馮老師的手握住,親昵地說,“您放心,都是皮外傷,過兩天瘀傷消下去就沒事兒了。”

    “以後可別跟人家打架了,”馮老師惋惜地嘖嘖嘴,又加了一句,“挺帥一小夥子,為什麽要打架啊你又打不過人家從小在福利院就是被人揍的一個姑娘都能把你按在地上我還記得那年……”

    “停停停,”丁子木默默地翻個白眼,無可奈何地說,“就我那點兒光榮事跡,您都回味了快十年了,不煩啊?”

    “不煩!”馮老師津津有味地說,“哎呀,羅颺上個月來來我的時候還跟我聊起這事兒呢,她到現在都記得當時你被她揍得眼淚都下來了可就是一聲不吭咬死不說‘對不起’。”

    “這是羅颺的保留曲目,每次看到我不講一遍這事兒她就渾身不自在!”丁子木氣哼哼地說,“那個臭丫頭。”

    馮老師凝神看了他幾秒,笑了一下說:“羅颺每個月都會約你吃飯吧?”

    丁子木點點頭,笑得更開心了,“馮老師,我明白您什麽意思,您真是想多了。我跟羅颺實在是太熟了,熟得都直接進入左手拉右手的階段了,一點兒可能性都沒有。”

    “挺好一姑娘……”馮老師又歎了口氣,愁得不行,再看看丁子木的臉,更愁了,“挺帥一小夥子,臉都打壞了。”

    丁子木頭都開始疼了:“馮老師,我真沒事兒。那晚我在胡同口遭人劫了,然後就打起來了。”

    “被劫了!”馮老師的嗓門一下子就抬高了,眉頭死死地鎖在一起,“怎麽搞的?”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對那晚的印象不太深了,恍惚是記得打了一架,然後……好像是鄭哥正好來看我,然後救了我。”

    “小鄭又去看你啦?”馮老師說,“幸好他去了,要不然多危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個地方不能再住了,太危險了,你幹什麽非得住在那裏?”

    “房租便宜啊……不過最近房東漲了租金,她非說是我同意的,可我其實記不得了。”丁子木也有點兒不安,他問,“馮老師,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醫生,我覺得我記憶力有問題。”

    “你小時候沒失憶這毛病啊,”馮老師想了想說,“我記得你來福利院的時候也就□□歲吧,經常生病。而且還會頭疼,疼得滿地打滾兒,等不疼了就有點兒迷糊,可也沒到失憶這個程度。我們還帶你去醫院檢查過,查過腦電圖掃過ct核磁什麽的,最後說你神經性頭疼,估計你愛忘事兒就跟這個有關係,可能是惡化了。”

    丁子木想,“惡化”是個什麽意思?怎麽馮老師年紀越大說話越讓人按捺不住呢?

    “我也吃了很多藥,可是好像沒什麽用。”丁子木遲疑了一下問,“馮老師,我查過一些書,您說我……是不是有……夢遊症?”

    “夢遊?”馮老師笑了,“夢遊肯定是沒有,福利院每晚都有人值班,走廊裏還有監控,你要是半夜夢遊,早就被發現了。”

    “也對。”丁子木說,“可我最近有兩次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一身的傷,第一次,我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第二次,就是這次是鄭哥告訴我說我被人劫了的……可我居然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木木,過兩天我陪你去醫院再看看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得把你這個神經性頭疼好好治治,否則早晚要出事兒。”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丁子木笑著說,“大熱天的,您別瞎跑了,我都那麽大人了,自己去趟醫院還是可以的。”

    馮老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丁子木的臉說:“木木,你也快23了吧。”

    “馮老師,您又來了。”丁子木無奈地說,“我才23啊。”

    “我又沒有催你結婚,你緊張什麽。”馮老師做出生氣的樣子說,“怎麽,嫌我煩啊。”

    “怎麽會呢,我巴不得您天天來煩我呢。”

    “我是覺得啊,結不結婚的倒不著急,你還小呢。但是你應該試著去找個女朋友了,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也放心。”

    丁子木扯扯嘴角沒吭聲,可是馮老師知道,這就是拒絕了。這孩子麵對這個話題時,永遠都是這副回避的樣子。

    小孩子一般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都會朦朦朧朧地對異性產生好感,有時候兩個孩子還會偷偷地“好上”。院裏專設的心理老師會專門針對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進行心理疏導,畢竟他們的人生經曆與一般的孩子不同,對感情的態度也千差萬別,需要特別關照一下。

    可丁子木是個例外。因為一張臉長得很帥氣,從小就特別招女孩子喜歡,在福利院時有女生對他示好;後來去讀職高時,也沒少收女生的情書,後來在蛋糕店工作的時候,因為他店裏的生意都特別好,年輕的女顧客非常多。可從來沒見他對哪個女生有興趣,更沒見他對哪個女生動過心。

    馮老師曾經一度以為木木可能是個同性戀,她覺得自己尚算民主開明,對此完全可以接受,可丁子木似乎對男性更為排斥,除了那個“鄭哥”,沒見他跟哪個男性親近過。

    這算什麽,戀愛恐懼症?

    馮老師輕輕拍了拍丁子木的肩頭,強迫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自己:“木木,馮老師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好不好?”

    “馮老師,我這樣的,怎麽談朋友?”丁子木甩出最現實的一條理由,“就我這個條件,哪個女生看得上?”

    “這不是理由,你跟老師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丁子木堅決地說:“我現在不想談戀愛,我就想趕緊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多掙點兒錢……沒家沒業的,談什麽戀愛呢。”

    馮老師看著丁子木眼睛裏藏都藏不住的厭惡想:這個孩子,可能真的需要看看醫生。

    “馮老師,您別總為我操心了,我都那麽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丁子木換個話題寬馮老師的心。

    “你看這一身傷,你就這麽照顧自己的?如果沒有小鄭,還不知道會傷成什麽樣呢。”馮老師簡直愁得不行,隻要是跟丁子木相關的話題,不管是哪個都讓人發愁,“你也不能一輩子都依靠人家啊。”

    “我知道,”丁子木安撫地拍拍馮老師的手,“我不會一輩子都賴著他的,我會好好的。”

    *****

    楊一鳴接到馮老師電話的時候死活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他一共才在福利院呆了三天半,其中絕大部分時間都關在谘詢室跟孩子談話,這個馮老師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但這並不妨礙他熱絡地跟人談話:“馮老師啊,您好您好。”

    “楊老師,我這兒有個孩子……想跟你谘詢一下他的情況,不知道行不行。”

    “行,”楊一鳴爽快地說,“就算他已經畢業了,離開了福利院我也可以做谘詢,沒問題。”

    “您怎麽知道他已經離開了?”馮老師驚訝極了。

    楊一鳴得意洋洋地笑了,他覺得自己這先聲奪人的一招完全達到了效果,充分地顯示出自己的“專業水平”高超。

    他故作謙虛高深莫測地說:“猜的。”

    馮老師誇讚了楊一鳴幾句,表達了自己的欽佩之情,然後問:“楊老師,心理上有沒有一種疾病是對戀愛特別恐懼的。”

    “哎?”楊一鳴楞了一下,他想了想說,“嚴格說起來沒有這樣病,對戀愛恐懼從心理學上講不是‘疾病’,它隻是一種應激狀態,就是受到過感情傷害以後人的會短時間的對愛情回避甚至排斥。這個不用特別去治療它,時間長了,或者碰到某一個特定的人,自動就好了。”

    楊一鳴說著說著忽然笑了:“戀愛恐懼症是沒有的,倒是有‘戀愛狂熱症’,有些病人會覺得有人愛戀他,自己正在跟某個人談戀愛,陷入這種妄想不可自拔,這倒是心理問題,有時候需要藥物介入治療。”

    “可是這孩子從小就對戀愛排斥,別人早戀戀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對感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不但沒有,我看他還非常排斥,這是為什麽呢?”

    “這樣啊,”楊一鳴斟酌了一下說,“受到感情創傷不一定是他本人親自經曆過,如果他曾經目睹過什麽愛情悲劇,有可能會受此影響,對愛情抱以懷疑甚至敵對的態度。”

    馮老師沉默了,她想起了丁子木那亂七八糟的身世背景,半晌她才慢慢地問;“那要怎麽幫助他呢?”

    “多給他一些正麵的例子,讓他慢慢接受正常狀態下的愛情。”楊一鳴頓了頓說,“關鍵是得有一個人有足夠的耐心和愛心,能夠幫助他、陪著他、愛護他,讓他對愛情有信心。”

    馮老師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古往今來,帝王將相,達官貴人,販夫走卒,市井百姓,誰不曾追求過它,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擁有它。

    馮老師掛斷電話,忍不住歎氣,她喜歡丁子木這個孩子,但是她也知道,在這個現實的社會,丁子木得到這樣一個有足夠愛心和耐心的愛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楊一鳴掛斷電話以後很快就把這件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相對於他手裏好幾個g的資料和幾大箱子檔案而言,那個馮老師說的事兒簡直不值一提。

    最近楊一鳴一直忙著整理福利院的資料,周沛非常夠意思,把所有的資料和記錄交接得清清楚楚,除了他手裏負責的幾個需要長期跟蹤治療的個案以外,福利院目前所有孩子的情況他都告訴了楊一鳴。

    “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這個議題大概是從十年前開始受到大眾關注的,心理健康真正走進校園應該是六七年前的事兒。但社會福利院畢竟不等同於公中小學,各種配套的輔助機構並不健全,心理輔導這部分內容雖然很早就有,但直到四五年前才逐漸完善起來。丁子木手裏的這些資料最早也就隻能追溯到六年前,總得來說,這家福利院裏的孩子心理狀況基本良好,有十幾個需要特別關注一下,真正需要長期跟蹤和定期谘詢的隻有兩個,這些就足夠楊一鳴忙乎很長時間了。

    但是,這些並不是讓楊一鳴最感興趣的,真正讓他驚訝的一張夾在某個檔案袋裏的照片,照片上一群小孩子圍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麵放著一個大烤盤。一個大男孩穿一件白色的長圍裙,頭上戴一頂白色的廚師帽,手裏拿著一個麵團,好像正在跟那些孩子們說著什麽,笑得燦爛極了。

    這個大男孩楊一鳴認得:這就是那個詭異的大型犬科生物——叫個丁……釘子……木釘子還是鐵釘子什麽的。

    楊一鳴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處處有意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