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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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一鳴目送著丁子木的身影漸漸走進在幽黑深長的小巷中,巷口堆滿的垃圾和半堵殘破的院牆彰顯著頹敗,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切都陰森森的,似乎每一個陰影處都隱藏著巨大的危險。這種地方的住戶向來成分複雜,有拾荒者在這裏尋求半片破屋避雨遮風,有外來務工人員圖便宜賃屋而住的,更有一些不法分子在此藏身躲避追捕,自然也不乏一些閑散人口在這裏渾水摸魚小偷小摸。如果有選擇,沒有人願意住在這種地方,安全實在是很難得到保證,況且冬天快要來了,這裏隻能生火取暖,更是容易發生煤氣中毒事件。

    丁子木的生活到底是有多困難才會在這種地方住?

    楊一鳴在不寬的街道上掉個頭,把車頭紮進巷子口,打開遠光燈照進去。明亮的車燈照著丁子木的背影,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輪廓。這個人個子不是很高,也不算強壯,但是身形挺拔,肩背板直,一步步走得很穩。

    丁子木轉過身來,衝著楊一鳴搖搖手致謝,楊一鳴又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笑得真誠而熱烈,毫無保留。楊一鳴輕輕地按按車喇叭,示意他“別客氣,放心往前走”。

    丁子木誇張地鞠一個躬,然後轉身接著往巷子深處走去。

    直到看不到那個身影,楊一鳴才慢慢地把車退出來,掉個頭開上回家的路。在路燈閃耀中,他想如果福利院出來的孩子都能像丁子木這種性格就好了,可惜,根據他這幾天的了解,大部分孩子的性格沒那麽隨和。

    不對!

    楊一鳴忽然又想起遊樂園門口那個凶神惡煞一樣的丁子木和在售貨亭前有點兒畏畏縮縮的丁子木,兩道人影並立地浮現在腦海裏,怎麽也沒法融合在一起。如果從心理學角度看,丁子木應該是兼具摩擦幸性格和平穩型性格,不過有時候也有平常型性格,當然性格並不是單一的,一個人在處理不同事務時出現不同的性格特征也正常,但是丁子木的情況似乎又有些特殊……

    楊一鳴一邊琢磨著,一邊更加感激周沛了。周沛把福利院的工作移交給他簡直就是給了他一個寶庫,這裏值得挖掘和研究的東西太多了。之前的那個徐霖已經杳不可尋,眼前的這個丁子木似乎也挺有意思,當然,即便丁子木沒什麽研究價值,結交一下也沒什麽壞處,至少還是個不錯的飯搭子。

    還是個看起來賞心悅目、秀色可餐的飯搭子。

    楊一鳴的胡思亂想被一陣電話鈴打斷,他看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就開始皺眉頭:“姐。”

    “你在哪兒呢,怎麽今天沒來我這兒吃飯,你到家了嗎,這周末有安排嗎?”

    “姐你怎麽跟我們德育主任一樣啊,”楊一鳴哀嚎著,“你這一串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

    “你在哪兒呢?”

    “回家的路上,跟朋友去吃飯了。”

    “吃飯?男的女的?”

    “姐……”

    “別叫喚!”楊雙明打斷了楊一鳴,“我還不了解你?你一個死宅男跟什麽朋友吃飯?要吃飯你也是約周五,什麽時候見你約過周四了?再說了,你那幾個狐朋狗友還有誰是我不知道的,能跟你一桌吃飯吃到晚上九點的不超過三個人。”

    “我就不能有個應酬嗎?”

    “你一個混教育口的,連個組長都不是有什麽可應酬的,你要應酬誰?”

    楊一鳴不說話了,跟姐姐說話,最好是有問必答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否則下場一定慘烈,這麽多年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姐,我在二環路上呢,我今天約了一個朋友吃飯,男的,所以不去你那裏吃飯了。明天我去吃飯,周末有沒有時間我現在說不準,可能沒時間。”楊一鳴說,他知道姐姐問他周末有沒有時間最大的可能就是讓他當免費保姆,為了穩妥,還是說周末可能沒時間比較好。

    “乖!”楊雙明滿意地說。

    “姐,”楊一鳴小心翼翼地說,“姐夫又惹你生氣了吧?你不能把火往我這兒發啊我是無辜的。”

    “別跟我提他!”楊雙明忿忿地說,“你跟我說說你今天跟誰吃的飯?”

    “就是一個普通朋友,他幫了我一個忙,我請他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

    “就這樣?“

    “就這樣,”楊一鳴苦笑著,“姐,你不要這麽八卦好嗎?”

    “我能不八卦嗎,”楊雙明說,“你可快三十了……”

    “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啊,”楊雙明忍不住提高嗓門,“你知不知道媽沒多少時間了,她最後的心願就是看著你成家!這麽多年,你就沒遇到一個讓你心動的嗎?”

    “有啊,”楊一鳴索性靠邊把車停下了,“看到帥哥美女我當然會心動啊,可是姐,能讓我心動的人多了,剛才跟我一起吃飯的那個就讓我心跳快兩拍。可不能看到個長的好看的我就得有點兒什麽心思吧?要這麽說,我每次看到胡歌心髒都能跳得房顫了,可我也就是顫顫而已。”

    “那就去找個像胡歌的!”

    楊一鳴苦笑:“姐,我明明也可以去找個姑娘的你幹嘛非要攛掇我去找個爺們兒?”

    “我真是求之不得你去找個姑娘,可問題是你不找啊。”楊雙明的嗓門都抬高了,“真的,一明,咱家也算是開明的家庭,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女孩我們也不反對,但你總這麽單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楊一鳴揉揉眉心,相比之下他寧願去當保姆,於是歎口氣轉移話題:“姐,你問我周末有空沒有,要幹嘛?”

    “相親!”

    ***

    丁子木今天特別高興。

    平時迫於生活壓力總是非常繁忙,丁子木鮮少有時間能坐下來跟朋友一起踏踏實實吃頓飯。他的朋友本來也不多,走上社會以後也結識了一些人,但大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那些人雖然沒有惡意,但總是對他抱以別樣的眼光,殊不知他們本出自“好心”對他的照顧,反而讓丁子木分外尷尬。

    他希望能有人對他的出身不聞不問,即便知道了也不憐憫不感慨,就拿他當一個普通人,一樣的玩笑調侃,一樣的噓寒問暖,生氣時也一樣的橫眉立目,吵過之後也依然能“哥倆好,走一個”。

    但是他遇到的更多的是那些憐憫地看著他,唉聲歎氣地說“真可憐”的人,丁子木不喜歡這樣。因為那些目光和歎息,在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他是個被拋棄的孩子,他的童年黑暗得讓人不敢回憶。

    丁子木最大的夢想就是擺脫童年,他想和自己的過去決裂,斷得一幹二淨,最好能一把火燒了,把灰揚在海上,就像媽媽的骨灰一樣。

    所以,今天跟楊一鳴吃的這頓飯讓他特別高興,楊一鳴絕不會觸及他那些陰暗的小心思,一旦發現他不高興,總能自自然然地把話題帶開,雙方誰也不會尷尬,一頓飯吃得可口又安心。

    楊老師是個讓人放心的人,丁子木想,這樣的人來福利院當心理老師是大家的運氣,他一定能讓孩子們都健健康康的。

    楊一鳴愉悅地走到自己的小院門口,當他看到院門的門鎖時,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一股暴躁和憤怒的情緒“騰”的就躥了起來:

    院門是虛掩的,門鎖已經被撬壞了。

    丁子木慢慢地攥緊拳頭,他不用推門進去就知道,家裏什麽都沒丟,也沒什麽可丟的。但是床單枕頭之類的一定在地上,地上一定有泥水,水壺一定是碎的,鍋碗瓢盆也很難保全,桌子一定是翻倒的,電腦不會在地上,但是鍵盤鼠標一定是被扔到了院子裏……

    逼人搬走的方法向來很多,一線大城市也不敢強拆,但是給人添堵讓人住不下去的手段也不會少。

    丁子木眯起眼睛,果斷地伸手推開門,“咣當”一聲巨響,那是門撞在牆上反彈回來的聲音,這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院子裏。丁子木踩著這聲響大步走進院子裏,瞟都不瞟地上的鼠標鍵盤炒鍋椅子。屋子的門是大開著的,他按亮電燈,毫不吝惜地踩過地上的床單和枕巾,走到衣櫃前大力拽開櫃門。

    一個小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隔板上。

    丁子木長長地吐出口氣,一直繃緊的肩膀鬆了下來,他回手“啪”地關上櫃門,一隻手撐著櫃門低下頭去。

    “真累。”他想,生活總是這麽累,也許活著就是累,記得以前媽媽說過,人活著就是掙紮,掙紮到哪天熬不住,其實也就解脫了。他還記得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滿臉都是淚和血,枯瘦如柴的胳膊死死地勒著他的脖子,他低頭都能看到那枯骨一樣的胳膊上暴起的青筋和血管。

    丁子木腦袋裏嗡的一聲響,他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似的,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他能清晰地感到渾身的力氣在迅速流散,眼前一片模糊,似乎蒙了一層薄霧。在一片混亂中,頭疼並沒有如期而至,倒是一個孩子的身影在薄霧的後麵慢慢顯現出來。

    丁子木隱約覺得那個身影很熟悉,似乎很多年以前在哪裏見過,應該是在福利院,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好像那個□□歲的孩子和喜歡跟自己玩,後來……他去哪兒了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