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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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楊一鳴說要請客,但是連續三天他都沒有等到丁子木,第三天下班時,他跑去院長辦公室要來了丁子木的電話號碼。
丁子木推拒了一番,但楊一鳴真心實意地想要請他吃頓飯,言辭懇切。於是丁子木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楊老師,那明天下午七點的話,會不會太晚?”
“不晚不晚,”楊一鳴對這個時間滿意得不行,他高興地說,“那會兒也不太熱了,正好錯過晚高峰,省得我堵在路上。”
第二天,楊一鳴七點到餐廳的時候丁子木已經等在那裏了,桌子上有一個茶壺兩個杯子。
“你來的挺早啊,”楊一鳴坐下來喘口氣。
“還行,我也剛到。”丁子木一邊說一邊拿過杯子,斟滿淡金色的水,看起來應該是菊花茶,“楊老師喝杯水,也還是挺熱的。”
楊一鳴伸手端過來,微涼的溫度,他一口氣把水倒進肚子裏舒舒服服地長出一口氣:“真爽!”
丁子木沒說話,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楊一鳴再喝了一口,這次他從水中喝出了淡淡的甜味,是他喜歡的甜度,若有若無地隱藏在略略清苦的菊花香氣背後。
楊一鳴饒有興趣地抬起眼看著丁子木,這個大男孩有著超過常人的敏銳和細致。楊一鳴拿過放在一邊的菜單遞過去:“想吃什麽自己點。”
“我什麽都吃,”丁子木搖搖手,“您點吧,我不太會點菜。”
“點菜有什麽不會的,”楊一鳴又往前遞了遞,“想吃什麽就點什麽,能吃飽就行。”
丁子木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菜單,翻開後慢慢地看著。楊一鳴坐在丁子木對麵,忍不住就開始琢磨,這個人還真是挺有意思的:今天的他彬彬有禮又有一點拘謹,在餐廳燈光的映照下,有種特別沉靜的感覺,看著他,就覺得外麵的燥熱仿佛被隔了一層,整個心都靜了下來。這跟那天在食堂裏不一樣,在食堂裏擺弄麵團的丁子木顯得從容很多,自信又隨意,但是在這裏,他變得更加安靜,非常的謙謙君子。
楊一鳴很享受這種感覺,說起來他是個比較“宅”的人,而在他的生活中,“安靜”卻又是最彌足珍貴的。平時的工作環境就是一片嘈雜,工作的主要內容就是聽人說說說,下班後如果去姐姐家就聽姐姐說說說,好不容易放假休息了,想躲家裏清淨兩天,又會被姐姐派去當保姆聽小外甥女說說說。想要安安靜靜吃頓飯就隻能是自己一個人,可一個人吃飯又實在沒意思,偏生自己還是個嘴饞的,對各種美食完全沒有抵抗力……
於是對於楊一鳴來說,找個人一起吃頓安安靜靜的飯是人生一大樂事。丁子木就是個安靜的人,更難得的是他又很細致。
楊一鳴握著手裏的水杯,笑了。水是微涼的,菊花不用開水是泡不開的,這杯微涼的茶水至少提前一個小時就衝泡好了。丁子木一定不像他說的那樣”剛來”,想必是為了方便自己開車錯開晚高峰才特地把時間推遲到七點。而且茶水裏放的冰糖不多,非常適合自己的口味,楊一鳴相信這是上次在食堂吃奶酪蛋糕時,丁子木注意到了自己雖然愛吃甜點,但並不嗜糖。
如同打牌要有“牌搭子”,吃飯也要有個“飯搭子”。楊一鳴一直在苦苦尋找一個能安安靜靜陪他吃頓飯的“飯搭子”,不用費心去應酬,即便不說話也不會尷尬,單純為了吃飯而吃飯。
丁子木是多好的飯搭子啊,簡直可遇不可求!
就在楊一鳴滿心感慨的時候,丁子木翻了一頁菜單,頭輕輕擺動之間,頸部拉出一道利落的線條。那線條讓楊一鳴忽然就想起來了遊樂場門口的一幕,那個渾身血汙的人,坐在地上仰視著他,可目光狠戾,渾身都散著殺氣,脖頸出青筋暴起,線條淩厲。
“點好了。”丁子木合上菜單遞過去,“我點了兩個,要不您再來一個?”說完,他伸手招呼服務員過來。
楊一鳴眨眨眼醒過神來,他接過菜單,把剛剛那些盤旋在自己腦袋裏的古怪念頭拋到一邊,低頭去看丁子木點的菜。
丁子木點的菜都很家常實惠,楊一鳴又點了一個湯一個菜,湊了三菜一湯。
“夠吃嗎?”楊一鳴看著桌上的菜問,“別給我省錢啊。”
丁子木給楊一鳴斟上一杯茶,“夠了,不夠咱們可以再點嘛。”
楊一鳴上了一天的班的確是餓了,丁子木點的菜意外地合他的口味,於是著實低頭猛吃了一頓,等覺得肚子裏有了七八分飽的時候,才恍然驚覺自己把客人晾在了一邊。
“呃,抱歉,我有點兒餓了。”楊一鳴放下筷子,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就是來吃飯的嗎?”丁子木笑著說,“吃飽肚子最重要,其實我也餓了。”說完,他拍拍肚子說:“現在吃飽了,真舒服啊。”
多好的飯搭子啊!楊一鳴大笑起來:“真好,我也吃飽了,既然吃飽了咱們來說點兒正事兒。”
他努力把滿臉的笑容收起來,正色道:“謝謝你,這大熱天的幫我打掃辦公室。”
“不,我要謝謝你,楊老師。”丁子木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地替福利院的孩子想。”
楊一鳴疑惑地揚揚眉。
“自從我來福利院,心理老師前後有四五任了,之前的老師也就是定期來圖書室待兩天,意思意思地跟學生聊聊天。後來周老師來了,教委規定心理老師每個月要在福利院待一個星期,周老師這才想起來弄個辦公室,可他每次來也就是完成工作而已。您不一樣,您一來就提出要裝修辦公室,要給孩子們收拾出一個活動室。我覺得您是打算長期在福利院工作,是真心實意地想在這裏為孩子們做點兒事兒,把心理輔導這件事落到實處的。”
“其實,福利院的孩子心理多多少少都有點兒問題,大家都特別敏感又自卑,即便出社會工作,在人情世故上也總是碰壁。如果有心理老師能幫大家一把,很多同學都會特別感激的。”
丁子木舉起茶杯:“我以茶代酒,代福利院的孩子謝謝您。”
“丁子木同學,”楊一鳴故意歎口氣,“你說說你,你都把我架到這個高度了,讓我以後怎麽偷懶?你這招實在是太狠了,三言兩語的我就得拚死拚活給你當牛做馬啊,要不怎麽對得起你給我的這頂高帽子?”
“我真心實意的。”丁子木也樂了,“您要這麽說讓我多過意不去,說的好像我不但騙您一頓飯吃,還騙您給我們幹苦勞力似的。”
“你還別說,福利院這活兒還真是挺不好幹的。”楊一鳴喝口湯,接著說,“你自己也說福利院的情況挺特殊,以後我會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幫助的。”
丁子木點點頭,端起了湯碗。
楊一鳴看著丁子木微微低下的頭,心下了然,他自自然然地轉了個話題。兩個人聊聊遊樂園的工作,聊聊老院長的趣事,最後聊到了甜點。
甜點觸發了楊一鳴的興趣點,他興致勃勃地問:“我真沒想到你一個大男生這會做甜點。”
“這沒什麽,我學這個的,學了三年呢。”丁子木淡淡地說,“我職高學的就是烹飪,主修西點。”
“挺好,有一技傍身比什麽都強,這年頭有一門手藝很重要。哎,你為什麽沒有去個蛋糕房之類的地方工作呢。”
“以前在的,後來不幹了。”
楊一鳴在心裏笑,看來這個話題也不太招人喜歡啊。
楊一鳴察言觀色地又換了話題,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說到挺晚。楊一鳴結完賬問:“丁子木你住哪裏,我送你吧。”
丁子木搖搖手:“不用了楊老師,我家離這裏不遠,我溜著彎就回去了,正好消消食。”
“這大熱天的消什麽食?”楊一鳴伸手拉了丁子木一把,“走吧,別這麽客氣了。”
丁子木被拖上了車,指揮著楊一鳴一路往老城區開。越開房屋越破敗,越開人跡越稀少,楊一鳴忽然想起院長說過丁子木住的地方“不安全”。
“丁子木,你住老城區?”
“嗯,我沒錢,隻有這裏的房租便宜些。”丁子木平靜地說。
楊一鳴默默地翻個白眼,心想這孩子這是什麽爛脾氣,看著溫溫和和的挺好說話,可一說到他不想說的話題真是一點兒退路都不給留,給人堵得死死的,倒的確有“獨狼”的狠勁兒。
楊一鳴打一把方向盤,拐彎的同時也順著轉了話題:“也是,現在城裏的房租的確是貴得沒邊了。哎,有女朋友了嗎,這年月談戀愛可費錢。”
“沒有。”
楊一鳴一哆嗦,腳底下一使勁兒,車子一下子就竄了出去。他偷空斜眼瞥一眼丁子木,丁子木麵無表情地看著前邊,嘴角微微抿緊,腰背瞬間就挺直了,坐得筆管條直的,身體微微地往車門方向靠過去,這個姿勢透著“回避”和“抵抗”。楊一鳴看得出來,相對於之前關於福利院的生活、工作乃至於房租,這個話題更讓丁子木反感。之前如果說丁子木隻是排斥的話,“談戀愛”則讓他抗拒。
楊一鳴忍不住又想起遊樂園門口那個獨狼一樣的丁子木,他相信如果自己繼續就這個問題聊下去,這小子八成會把自己揍一頓。
“沒有也好,”楊一鳴順著往下說,“女朋友哄起來麻煩死了,你可不知道,我上周去做的那個谘詢。嘖嘖,一個高二的女生天天嚷著要跟她男朋友分手,她男朋友哄了也哄了求也求了,最後煩了,點頭同意分手了。然後你猜怎麽著?”
“那女孩後悔了。”丁子木說,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
“錯了吧,”楊一鳴得意地說,“那女孩挺高興,可後來那男孩子又交了一個女朋友,這姑娘就不幹了,非說人家是因為有了新女友才跟她分手的。然後就鬧情緒啊,成天悶悶不樂的,班主任和心理老師開導半天也沒用,所以扔給我了。”
“那是挺麻煩的。”丁子木說。
“唉,那一禮拜給我累的啊。”楊一鳴歎口氣閉上了嘴,順手按開車載音響的開關,喇叭裏傳來苗阜王聲的相聲:“把山一搬開,嘩,wifi信號滿格了。”
車子平穩地向前滑行,車廂裏隻有相聲的聲音,聽著聽著,丁子木終於忍不住樂了。
“到了。”楊一鳴踩下刹車,把車子停好,“這段挺逗的,沒事的話你就聽完再走吧。”
丁子木扭過頭來看著楊一鳴點點頭,他的眼睛映著車窗外的燈光,亮亮的,眉眼彎彎,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楊一鳴忽然覺得心跳快了一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