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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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鳴隻用了一秒鍾就在“讓姐姐知道自己在家裏藏了個男人”和“不惜一切後果堅定拒絕”之間做出了選擇,他說:“鈞鈞,讓你媽媽接電話。”
“一鳴,”楊雙明說,“我剛接到實驗室電話,得跟你姐夫過去一趟,你幫我們看一下鈞鈞。”
“為什麽不送幼兒園?”
“幼兒園最近手足口。”楊雙明沒有給楊一鳴拒絕的機會,說,“你幾點下班?我先把孩子送你們單位去,你下了班帶著她一起回你那兒,晚上我們再去接她。”
楊一鳴翻了個白眼想,我家裏還有個感冒發燒的呢,他說:“我今天沒上班,你直接送家來吧。”
掛上電話,他忙不迭地跑去買了退燒藥,端著一杯水就去叫丁子木。丁子木燒得暈暈乎乎的,半夢半醒之間吃了藥倒頭接著睡。楊一鳴打電話叫了外賣,又點了一份牛肉粥放在冰箱裏,等丁子木醒了讓他吃,自己隨便吃了點兒東西之後也爬上床補覺了。
兩點多的時候,楊一鳴被門鈴聲吵醒,他睡眼惺忪地開了門。許築鈞歡天喜地地蹦進來,大嗓門嚷嚷著:“小舅舅,小舅舅,我要玩遊戲。”
楊雙明站在門口說:“你姐夫在下麵等我呢,我們得趕緊走,你讓鈞鈞多喝點兒水,玩遊戲的時間不許太長。”
楊一鳴點頭哈腰地送走姐上大人,然後看著全家的小公主說:“祖宗,你要玩什麽?”
“打網球。”
楊一鳴唉聲歎氣地給許築鈞裝遊戲機,讓她在客廳裏對著電視屏幕打網球。
“鈞鈞,咱們晚飯在家吃必勝客好嗎?”楊一鳴問,楊雙明走的時候沒有留錢,這可太不地道了,這丫頭忒能吃,又得三百塊錢扔進去。
“不,我要去必勝客吃。”許築鈞掄著遊戲手柄滿屋子亂跑,氣喘籲籲地說。
“鈞鈞,”楊一鳴蹲到許築鈞跟前,擋住電視屏幕,板著臉跟她說:“舅舅家裏有個病人,舅舅要照顧他,所以不能帶你去店裏,咱們叫外賣回來吃好嗎?”
鈞鈞立刻站住腳:“誰在家裏?”
“一個大哥哥,他發燒了。”
“他為什麽要住你家?”許築鈞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犀利地直指事情的本質。
“因為……他病了啊,”楊一鳴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病了為什麽不回他自己家?我們幼兒園裏的小朋友病了都得回自己家,老師說會傳染給別人的。”
“因為他家裏也沒有人照顧他啊,所以他先暫時住舅舅家。”
“那他病好了,你會讓他回他自己家嗎?”
楊一鳴心想,祖宗,你怎麽那麽多問題,你是藍貓三千問嗎?
“病好了……”楊一鳴含含糊糊地說,“病好了就讓他回家啊。”
“他是不是住在我的房間裏了?”
“對呀。”楊一鳴心想,藍貓殿下,您能不能專心點兒打網球?
“可是,他為什麽要住我的房間呢,他為什麽不住舅舅的房間裏?老師說,生病的人不能去別人家,會傳染的。”
“反正鈞鈞也不住啊,”楊一鳴耐著性子說,“等他走了,舅舅給你把房間打掃幹淨,然後就不會傳染給你了。”
“那他也不能住舅舅房間,要不然該傳染給舅舅了。”
“對啊,舅舅也怕被傳染啊。”
許築鈞想了想,終於覺得這個問題可以揭過去了,她說:“那好吧……你快讓開,你擋著我打網球了。”
楊一鳴忍下一口氣,站了起來。
隔著一扇木門,丁子木抱著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他覺得特別冷。
***
楊一鳴算了算時間,端著熱好的牛肉粥去推客臥的門,許築鈞立刻放下手裏的遊戲機手柄跑過去。
“你玩你的遊戲機去,”楊一鳴拉住許築鈞,“你就別進去了,一會兒再給你傳染了你媽媽能活活吃了我。”
“不會。”許築鈞用力擠開楊一鳴,“小舅舅你那麽臭,我媽媽才不吃呢。”
楊一鳴氣得直敲許築鈞的頭。
房門被推開,裏麵黑乎乎的,窗簾被風吹得上下翻動,房間裏流竄著混著水氣的涼風,冷颼颼的。
“丁子木你瘋了吧,幹嘛開窗戶!”楊一鳴順手把碗扔在五鬥櫥上,幾個大步就飛奔過去關窗戶,“你發燒呢知不知道!”
丁子木裹著被子靠在床頭,低聲說:“我覺得……有點兒悶,想換換空氣。”
“換空氣也不是這麽個換法啊,”楊一鳴走過去摸丁子木的額頭,大概是退燒藥起作用了,溫度下來了,“你開窗開多久了?這屋裏這麽涼,萬一病再加重了怎麽辦?”
丁子木沒吭聲,楊一鳴氣呼呼地過去開燈。
許築鈞站在床尾,看著被驟然亮起的燈光晃了眼的丁子木:“哥哥,你病了嗎?”
丁子木點點頭。
“你是誰?”
丁子木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合適,楊一鳴在一邊說:“他是舅舅的學生啊。”
楊一鳴把粥遞給丁子木,然後指指許築鈞:“還記得嗎,遊樂園的。”
丁子木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事兒我是記得,但是人……”
楊一鳴笑一笑示意沒關係,然後對許築鈞說:“鈞鈞,還記得遊樂園那個給舅舅仁丹的大哥哥嗎?就是他。”
“啊,我記得了,”許築鈞拍著手說,“你是那個很帥很帥的大哥哥。”
丁子木騰的紅了臉,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是挺帥的,”楊一鳴把粥碗遞過去,調侃著說,“帥哥,趕緊把粥喝了好吃藥。”說完,一推許築鈞:“鈞鈞,你出去玩你的遊戲機,別跟這兒搗亂。”
許築鈞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跐溜一下子跑出去玩遊戲機了,丁子木看著她跑出去的身影,嘴角抿了起來。
楊一鳴坐在床邊,淡淡地說:“丁子木,學心理的人有一點最討人嫌,你知道是什麽嗎?”
丁子木搖搖頭。
“很多人都說,跟學心理的人接觸聊天,容易被窺伺到內心,沒有秘密。”
“是嗎?”丁子木垂下眼睛不敢看楊一鳴。
“那是鬼扯!”楊一鳴不屑地揮揮手,“我們又沒有讀心術,我們對人心理的了解掌握在大量的交流和科學的測評的基礎上,邪乎成an那樣的,隻存在於美劇中。”
丁子木不太明白楊一鳴到底想說什麽,他疑惑地看著楊一鳴。
“也就是說,如果你對我隱瞞,我就完全沒有辦法幫助你,如果你對我有戒備心,那接受我的谘詢可能會適得其反,讓你的病情更糟糕。”
“我相信你啊,”丁子木急急地說,“真的,楊老師,我挺信任你的。”
“那你跟我說實話,你為什麽要開窗戶。”
丁子木不說話了。
楊一鳴也不說話,隻是執拗地看著他,時間一點點過去,丁子木終於繃不住了。他放下手裏的碗,抬起頭看著楊一鳴說:“我,我擔心會傳染。”
“你是在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較勁嗎?”
丁子木搖搖頭:“我沒有,我隻是……感冒會傳染的……”
“鈞鈞在兩歲半的時候就會指著我姐夫說‘你出去,不許進媽媽的屋子’,還會說‘媽媽是鈞鈞的,爸爸你趕緊走’,要是我姐夫跟你一樣認真,早就跳樓跳了八百次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管是哪個意思,你現在是病人,病人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怎麽把自己的病養好,其他的都瞎掰。”楊一鳴湊近丁子木,很認真地說,“丁子木,人總要多為自己想想。”
丁子木不吭聲。
“我不是教你自私,”楊一鳴說,“但是你要明白,在你替別人考慮之前首先得自保,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你隻有自己站穩了才有能力去幫助別人,才有資格去替別人著想。”
丁子木點點頭,但是他不習慣這麽做,在他有記憶的生活中,他學會的生存法則就是“不要妨礙別人”,隻要自己不礙事兒,總能在一個角落裏找到棲身之所。可如果自己真的能“多想想自己”……丁子木苦笑一聲,到底怎麽樣算是“為自己想”?
“丁子木,”楊一鳴說,“你告訴我,你現在最想要什麽,除了治好病以外。”
丁子木皺著眉努力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我不知掉。”
“怎麽會不知道?比如說,中五百萬彩票,被一個豪門千金看上,總得有一樣東西是你想要的吧?”
“想要……”丁子木遲疑了一下說,“想開一個蛋糕店。”
“謔,”楊一鳴誇張地驚呼一聲,“你得先去中個彩票才行啊,開個蛋糕店得多少錢?”
丁子木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也就是想想,我知道自己開不了的。”
“怎麽會?”楊一鳴說,“我當年念書時想考師大心理係,我們班主任說就憑我要能考上的話我們班的學霸就能直接被劍橋錄取了。結果呢?我考上了,我們班的學霸直接被清華錄了。”
“真好,”丁子木感歎一聲,“我沒上過大學。”
“沒上也挺好啊,”楊一鳴歎口氣,“真的,我不是說風涼話也不是挖苦你。你知道嗎,為了文憑,高中三年,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我整整十年的大好年華就這麽扔進去了,每天除了書本就是書本,結果呢?我現在掙點錢遠遠比不上我那些隨便念個二本,本科畢業就工作的人。”
“你有知識,懂得多,可以幫助很多人。”
“事實上,需要我幫助的人不多。”
“我需要。”
丁子木這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直接就砸進了楊一鳴的心裏,他忽然有種責任感,感覺眼前這個人把他後半輩子都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必須要幫助他,把他治好。
於是楊一鳴咳嗽一聲,說:“那你就要學會對我說實話,所有的心裏話,包括那些你一輩子都不願意對別人說的。”
“這有點兒……難,”丁子木遲疑地說,“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沒關係,咱們慢慢來。”楊一鳴眨眨眼,竟然有了幾分狡黠的模樣,他說,“來,先跟我說一句心裏話。”
“什麽?”丁子木有點兒期待。
“你還餓嗎?”
“呃……”丁子木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餓。”
“真乖!”楊一鳴伸手呼嚕呼嚕丁子木的亂糟糟的頭發,然後說,“粥還有,我再給你盛一碗去。”
丁子木傻在床上,他摸摸自己的頭發,傻愣愣地看著楊一鳴帶上門走了出去。在他二十幾年的生命中,他想不出有多少人曾經對他做個這個親昵的舉動,丁子木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兒快。
***
晚上九點多,困成狗的許築鈞被楊雙明接走了,楊雙明臨走前含義不名地瞥一眼客臥的門說:“你什麽時候怎麽好心眼兒了?”
“我一向好心眼兒,否則我就管你要飯錢了,你家藍貓小公主真能吃!”
“你‘楊氏三省’的原則呢?”楊雙明扔下這個問題後就抱著許築鈞,踩著高跟鞋哢哢地走了。
楊一鳴被這句話堵得半晌說不了話,他滿肚子的理由想對楊雙明說,比如,他想說丁子木多帥啊,看著就賞心悅目,也想說丁子木有多可憐,也想說丁子木是多麽有科研價值,還想說如果能治好他就會名利雙收,這筆買賣做得太值了,那個原則能當飯吃嗎……
可是,所有的這些理由在他嘴裏拌蒜一樣擠來擠去,誰也出不來,最後成功突圍的竟然是一句:“老子我樂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