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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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木周四的時候特地請了一下午的假,袁樵唉聲歎氣地問:“這又是為什麽啊?”
“楊老師的媽媽出院,我想去看看她,阿姨說想吃我煮的粥。”丁子木老老實實地說,“真對不起袁大哥,我……”
袁樵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走吧走吧,我要不準你的假,你家楊老師又該拿離職威脅我了。”
丁子木很不好意思,從來沒見誰家打工仔能打成他這樣的,丁子木自己都覺得實在是說不過去了:“袁大哥,這個月獎金我不要……”
“走吧,”袁樵把下巴放在桌子上,苦著臉說,“小祖宗,你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吧,再不走我可反悔了啊。”
丁子木飛快地就走了,好像身後有人在追。
袁樵看著丁子木遠去的背影,慢慢地斂起了笑容。小雲關上收銀機,撅著嘴問:“老板,我覺得你太偏心了,憑什麽木木就能這麽請假啊。”
袁樵伸個懶腰:“第一,他能給我掙錢;第二,我樂意。”
“引起公憤了,”小雲威脅著說,“你信不信我組織罷工。”
袁樵彈彈手指,“不用那麽麻煩,我可以直接辭了你們,一會兒我就去網上掛個招工啟事去。”
“老板!”小雲嗓門都提高了。
“行了雲丫頭,”袁樵指指她的腦門,“我扣他薪水的,你要一個月隻拿那麽點兒錢也樂意的話我就準你的假。”
小雲撇撇嘴:“全勤的錢都不夠我花的呢。”
袁樵又像一條蚯蚓一樣軟趴趴地趴在桌子上:“唉,生意不好做啊。”
丁子木先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豬肝和香蔥,然後回家泡米。他把大米、糯米和香米混合好,用清水泡上,再把豬肝泡上,又把昨天晚上燉好的豬骨湯拿出來用小鍋慢慢煲著。
準備工作做完,丁子木開始收拾屋子。前幾天的生活一片忙亂,誰也顧不上歸置,房間裏亂糟糟的到處都是一層土。丁子木手腳麻利,不多一會兒客廳就變得幹淨整潔。他站在楊一鳴的臥室門口,看著裏麵的那一片狼藉心裏都有點兒佩服楊一鳴的耐受力。
丁子木拿出幾個文件夾,把楊一鳴散了一床的資料收拾在一起,能大致看明白的就分類用文件夾夾好,實在看不明白的就按頁碼單獨整理出來,再用長尾夾夾住。等把一床的資料收拾完,床單上縱橫的簽字筆筆道就顯露出來,一看就是在床上寫字不小心畫上去的,丁子木索性把整個床單被罩都撤了下來扔進洗衣機。
等把一切都收拾完已經四點了,丁子木趕緊去煮粥,泡好的米放在砂鍋裏用豬骨湯小火煲著,放一點點薑末,等到水開時輕輕撇去浮沫。豬肝切到紙一樣薄,粥煲得粘稠了以後放進去汆燙一下就熟還不會老,關火前再撒一把小香蔥。他把粥放進保溫桶,又用橄欖油炒了一點兒花生碾成花生碎。等一切都準備好,正好五點半,楊一鳴的電話就打來了:“你弄好了麽?我到樓下了。”
丁子木拎著保溫桶下了樓,楊一鳴看他坐進車子裏後笑著說:“你就煲了這麽一小桶啊?”
“少嗎?”丁子木想了想,“有兩三碗呢,我覺得應該夠阿姨吃了。這東西不能吃剩的,如果阿姨喜歡吃我以後再給她煮。”
楊一鳴發動車子,在發動機轟鳴中說:“你好歹多熬點兒留著給我喝啊,你上次的那個豬肝粥我聞著都香,就是不好意思跟老太太搶。”
丁子木忍不住笑了:“您想吃那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兒?”
楊一鳴咂咂嘴:“看把你能的,真是分分鍾?那我現在就有點兒餓,有吃的嗎?”
“有啊。”丁子木低頭從背包裏掏出來一個盒子,“上午做的銅鑼燒,吃不?”
楊一鳴驚得手抖了一下,車子擰出一個彎來:“你是機器貓嗎?”
“嗯。”丁子木點點頭,拍拍自己的背包,“我有神奇的口袋,靠我就對了。”說完,把銅鑼燒從盒子裏拿出來遞給楊一鳴。
靠……你……
楊一鳴決定裝作沒聽見,他一手拿著銅鑼燒一手握著方向盤,一邊吃一邊問:“真好吃,這是你們這周的主推?”
丁子木搖搖頭:“我從店裏出來時特地拿的,我想著您五點半來接我去阿姨家,等到那裏也快六點半了,估計會餓,所以帶著以防萬一。你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這細心勁兒,以後你媳婦有福了。”楊一鳴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裏,舉著一隻蹭了點兒油漬的右手找紙巾盒。
“我哪兒來的媳婦。”丁子木平靜地說,一把抓住楊一鳴的右手腕拖到自己跟前,又從書包裏拽出一張濕紙巾蹭了蹭。眨眼間一連串的動作便做完了,流暢得如同事先演練過一樣。丁子木很快地放開了手,把用過的濕紙巾團起來放進銅鑼燒的盒子裏又收進了自己的書包。
楊一鳴傻愣愣地依然舉著右手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他總疑心剛剛發生了一點什麽但是又了無痕跡。
“開車握著方向盤,”丁子木說,“楊老師,兩條人命啊你能不在這個時候發呆嗎?”
楊一鳴握住方向盤,右手手腕上隱約還有溫熱的感覺。有點兒癢,楊一鳴不自覺地動動肩膀,那感覺似乎更明顯了,於是他忍不住抓了抓右手腕,那種暖暖的,癢癢的感覺卻似乎更明顯了。
楊一鳴咳嗽一聲:“那個……丁子木,你喜歡吃什麽?”
“嗯?”丁子木笑一下,“晚飯是您做嗎?”
“我敢做你敢吃嗎?”楊一鳴說,“這不你去我家做客,總得問問客人的口味嘛。”
“哦,”丁子木哼一聲,“我隨便。”
“我家小時工做飯的水平其實還可以,我姐也能做兩道菜,不過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
“以後我可以天天給您做。”丁子木說,“隻要您不煩。”
楊一鳴的心被那句“天天”擊中,猛地一沉,有種很複雜的感覺,有點兒苦有點兒酸有點兒澀,唯獨沒有甜。所謂“天天”是個什麽概念?一年?兩年?他想到弗裏德曼教授說did患者需要6年甚至更長的康複時間。6年,的確是一段漫長的時間,但是在這6年裏,丁子木會找到他自己的生活節奏和方向,會擁有他自己的生活空間。或許明年的這會兒,他就會變成每周定時來看診的“普通病人”,後年的這個時候,客廳裏就會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耐心地瞪著他看診結束;再過兩年……
丁子木會不會牽著一個孩子說:“寶寶乖,快叫叔叔好”。
楊一鳴心裏亂就懶得開口,車廂裏一片安靜,沒多一會兒他覺得嗓子有點兒黏糊糊的,銅鑼燒偏甜,吃完了會渴。楊一鳴不自覺地咳嗽一聲,咽了一口吐沫。這是晚高峰的三環主路,車道擁堵得不行,想去輔路邊買瓶水喝簡直是癡心妄想。
丁子木一聲不響地打開背包,從裏麵拿出一個保溫杯擰開:“喝茶嗎?綠茶。”
“謝謝哆啦a夢。”楊一鳴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你真有個萬能口袋啊。”
“沒有,”丁子木淡淡地說,“今天湊巧帶著。”
楊一鳴轉向從三環路上來拐進了一條小路:“拐進去就到了,我先跟你事先打個招呼啊。我姐的那個閨女非常喜歡你,到時候她肯定會纏著你陪她玩。”
“沒關係。”丁子木說,“我喜歡小孩子。”
“還有,上次她被徐霖和大丁嚇了一跳。”
“放心,我不會嚇著她的,我也不會讓大丁和徐霖嚇著他。”
“徐霖和大丁最近出來過嗎?”楊一鳴問。
丁子木搖搖頭:“我沒見過徐霖,但是最近總想起大丁跟我說的一句話。”
“什麽?”
“他說他跟我比一場……”丁子木奇怪地問,“比什麽啊?”
楊一鳴把車子停到路邊,一下子趴在了方向盤上,頭疼欲裂。
“楊老師?”丁子木推推他,“怎麽了?”
“沒事。”楊一鳴搖搖頭,“下車吧。”
丁子木拎著保溫桶下車,邊走邊追問:“可是楊老師,大丁說的我不明白。”
楊一鳴回手拉著丁子木的胳膊說:“放心,大丁那麽保護你,不會跟你比打架的。可能……可能跟你比做飯吧,他上次做的飯太難吃了,被我吐槽了。”
“比做飯?”丁子木詫異地看著楊一鳴,“楊老師,我怎麽覺得我又被您誑了呢?”
“傻小子,快走!”楊一鳴輕輕推了他一下,把這個話題掐死。
丁子木停在了一個水果攤前,開始看那一架子的水果。
“幹嘛?”楊一鳴說,“你不會想買水果吧?家裏可一堆水果呢!”
“您說我是客人的啊,哪兒去人家做客空著手的客人?太沒禮貌了。”丁子木瞅著一盒車厘子說。
楊一鳴想了想之前的話,一把勾住丁子木的肩把人勾進懷裏拖著往前走:“臭小子,學會記仇了啊,牙尖嘴利。”
丁子木一側的肩膀貼著楊一鳴,被他摟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來。
***
丁子木在楊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他先乖乖地去楊媽媽那裏問好,楊媽媽看起來精神不錯,讓丁子木坐在床邊跟他說感謝。丁子木一個勁兒地擺手,說這個“謝”字愧不敢當。許築鈞對丁子木的到來最是興奮,楊媽媽還沒說兩句,小丫頭就把丁子木拉倒自己房間裏去畫畫了。
楊一鳴不放心追到許築鈞的房間,盯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塗完了三張填色畫。丁子木笑著說:“楊老師,您別那麽緊張好嗎,我又不是徐霖。”
“徐霖是誰?”許築鈞問。
“沒你事兒你畫你的畫。”楊一鳴板著臉說,“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許築鈞白了楊一鳴一眼,然後拉著丁子木說:“哥哥,我們來畫畫,不要理舅舅。”
“為什麽不理我?”楊一鳴不滿地抗議。
“你是大人,跟我和哥哥不是一輩人,我們小孩說話大人不要插嘴。”許築鈞撅著嘴說。
楊一鳴被“兩輩人”的說法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蒙圈著就出去了。
客廳裏,楊雙明指指母親的臥室對楊一鳴說:“過去,老太太有話跟你說。”楊一鳴無奈地望望天花板,慢慢悠悠地晃進了母親的臥室。
楊媽媽拍拍床邊說:“坐下。”
楊一鳴乖乖地坐在剛剛丁子木坐過的地方,連姿勢都差不多。楊媽媽說:“之前雙明把丁子木的情況跟我說了說。”
“您聽她瞎扯呢。”楊一鳴說,“這就是我病人,您要看就診記錄嗎?”
楊媽媽拍拍兒子的手:“你看,你這一臉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楊一鳴不說話了。
“我的兒子我了解,”楊媽媽慢慢地說,“你初中以後就沒帶過朋友回家,男的女的都沒有,更不要說病人了。”
“那……那不是丁子木給您做飯嗎?”
“那也是因為他住你家啊。”楊媽媽說,“跟媽媽承認很難嗎?在醫院我就覺得你看他的眼神都不對,而且每次那小子一看你你的目光就躲開。”
“媽呦,您是去住院看病的啊。”楊一鳴哀歎道,“您能專心點兒,做個敬業的病人嗎?”
“這不閑躺著也是閑著嗎,”楊媽媽說,“總之,我想跟你說的是,雖然我的確想在咽氣之前看到你能安定下來,但是你真的不用為了安慰我做違心的事兒。我不用你帶一個不喜歡的人回來,也不願意你為了怕將來我失望而不敢承認你喜歡人家。”
楊一鳴沉默了一會兒說:“媽,我不是怕你失望,而是……”
楊媽媽擺擺手:“那些都先放在一邊。我唯一關心的是,你喜歡的這個男孩子,他到底什麽病?”
“他沒事,”楊一鳴肯定地說,“從心理學角度來講,他的確有些問題,但現在正在往好了發展,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
“嗯。”楊媽媽點點頭,“那就是說你其實是承認了你喜歡他的對嗎?”
“呃?”楊一鳴把楊媽媽的話串聯起來想了一下,哀叫道,“媽呀,您還能不能行了,最近我姐淨給您看推理小說了吧。”
楊媽媽笑了笑:“我把你拉扯大,還不了解你?”
楊一鳴扭頭看著窗外已經黑了的天,沉默了很久才說:“我,喜歡他。”
“他知道嗎?”
“不知道。”楊一鳴搖搖頭,“我也不敢說。”
“怕他拒絕?”
“不,”楊一鳴苦笑一聲,“我都被拒絕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我是害怕影響到他的治療。”
“治好了以後會說嗎?”
“媽,咱能不那麽犀利嗎?”楊一鳴招架不住了。
“我來日不多,”楊媽媽拍拍兒子的臉,“所以總是很著急,你要體諒我一下。”
楊一鳴想了想,點點頭:“可能會吧,不過那還要很久,久到他的孩子可能都會打醬油了。”
楊媽媽說:“我從你的這個答案裏就抓住了一個重點,那就是其實丁子木的病情並不影響他生活,他可以結婚甚至生子。”
“呃?”楊一鳴的腦子被老太太繞得有點兒暈,“您說的也對。”
“那就行了。”老太太點點頭,“這樣我還放心一點,至少不影響你們的生活。”
“啊?”楊一鳴愣了,覺得自己的智商完全被老太太碾壓了。
“楊老太太,其實您就是佘太君吧?”楊一鳴拱拱手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