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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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瑾死後將近一月,穆子謙一直沉浸在一種低落的思緒裏。我知道他在愧疚,他在悔恨,那晚他本是要去看他的,可因為我的挽留,他最終留了下來,他在對俞瑾抱愧的時候,也會對我怨恨罷。
可他什麽都不說。
我們雖然依舊天天在一起,可是,卻很少有交談。我陪他去看望穆爸爸,陪他住在那棟老房子裏,陪他去我們的新房,陪他在那藍色的空間,靜靜的坐。然而,這樣的陪伴,卻未能換來他的展顏,也未曾讓我們變得親密。相反,他的沉默,更加像山一樣。有一回,我拿出昔日他的畫稿,看著畫上的日期,給他講那段時間發生的故事。他勉強打起精神聽著,但眸裏的神采,卻是那麽陌生。
“子秋,我記不得了。”他說,語氣很淡,淡得漠然。
我一怔,畫稿差點從手上掉落下來。
我猶記得第一次給他說這些記憶時,他說:你一點點說給我聽,我如果不能想起,我就把它記住,記在心裏,再也不會忘記。
可現在,他卻隻是淡淡的說一聲:我記不得了。
前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卻是如此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不能不讓我心涼。
就因為一個俞瑾。
慢慢的,我也不想說那些過去的事。
因為那些珍貴的回憶,他並不看在眼裏啊。
俞瑾的死,帶走了他的激情。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春節過後的一天,他說他要回美國一趟。那天,我幾乎是神經質的跟在他身後,我心裏無數次想問他會不會回來,可是,話到嘴邊,卻終是沒問出口。
他的神情,那麽哀傷。他隻記得俞瑾的死,他隻記得他們相濡以沫的深情,其他的,他說,他記不得了。
我心變得冰涼。
忘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已經不再珍視那份失去的記憶。
我看著他輕便的行囊,忽然覺得自己可悲。我於他,就像花茶上那鮮妍的玫瑰,或許是美麗的,讓人一見之下就賞心悅目,可是,也是輕飄飄的,沒有重量的;而俞瑾於他,卻是茶裏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是品到了嘴裏去的。
在穆子謙的記憶裏,他所有的生命,全都濃縮到了那一年。其他的,不過是我嘴裏說出的那份回憶,說得再好,哪裏比得過自己感同身受的分量?
而現在,隨著俞瑾的死,關於那濃縮的一年,大概更變得空前厚重起來。
我覺得可悲。
我受了這麽多的煎熬,終於找到了他,可是,在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分離的時候,結果卻發現,我們之間,竟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是不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曾想過,把俞瑾的所為,一點點攤開在他的麵前,這樣,他對俞瑾那份親人一般濃厚的情感,是不是會因這不堪和殘忍而變淡?可是,當我決定這樣做的時候,不過開了個頭,他卻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我,說:“子秋,她已經死了。”
我恍然一驚。
是啊,她已經死了,即便她錯了,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去贖罪,若活著的我,還喋喋不休的提起她的不是,是不是就不可原諒了?
大概是的。
我忽然就明白我為什麽會心慌了。
所有的順利,不過是為了這突兀的轉折。
顧傾硯是無所不能的導演,他用一場死亡,給我們的重逢,添上一抹悲傷卻荒誕的色彩。
他實在太善於揣度人心,他知道穆子謙就好像一個空心了大半的球,若把他唯一的一點實心挖走,會給他帶來怎樣致命的打擊。
那樣的打擊,不是一場一見鍾情的邂逅,或者一場全無記憶的愛戀所能彌補的。
我隻覺心灰。
在機場分別的時候,穆子謙象征性的擁抱了我,說:“我走了,子秋,你保重。”
我怔怔的看著他,好久才說:“你也保重。”
我終還是沒問他會不會回來。
走出機場大廳,我抬起頭,看灰蒙蒙的天,一架銀色飛機轟轟著低空飛過,震得我耳膜發麻。
還是走了。
隻是,這一次走,那漫長的時間和空間,可能撫平我們彼此的傷?
再見時,會不會撕開那死亡的陰影,隻餘彼此心底的悸動與思念?
穆子謙走後,我病了一場,病好後,依舊去上班。
顏曦的心理谘詢室已經漸漸做出了名氣,規模擴大,請了專業的管理人員,我也成了資深的心理谘詢師。隻是,有時我在為病人做心裏輔導的時候,卻總是覺得,我才是那個最需要輔導的人,因為我心裏鬱積了太多的惡劣情緒,這些情緒,一度逼得我要崩潰。不過,在人前,我卻從未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就連顏朝顏曦,也未能覺察什麽。
我想,這許多年過去,如果問我在哪方麵進步最大,我肯定會說,在情緒控製方麵。我已經和曾經的顏曦一樣,縱使內心波濤洶湧,表麵亦是波瀾不驚。
要練神功,必先自宮。
我沒有自宮,我隻是,被一場死亡,逼到絕境。
那個李代桃僵的tanner,成了一個冤死的靈魂,他的案子沒有再次開庭,被一股力量無形的壓了下來??畢竟是有著美國國籍,若再度審理,在時過境遷,唯一和他有關聯的俞瑾已經死了的情況下,若要還原當初的真實情況,投入的人力物力,怕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就讓他做一個冤死的靈魂吧。如此看來,俞瑾當初挑中他是對的,在這個世上無親無故的tanner,就算死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有時我想,到底是誰殺了tanner呢?想來想去,我覺得,怕還真是俞瑾。一個女人,哪怕她再手無縛雞之力,要殺一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也是易如反掌的。
我的這個想法,最終還是被顧傾硯證實了。
那是一個早春的午後,周日,我在網上瀏覽新聞。我現在很喜歡看醫學方麵的新聞,尤其是腦科學和神經學方麵的。當我把注意力放到這上麵時,我才發現,顧傾硯被尊為腦科學方麵的神刀聖手,是名符其實的。他在這方麵成績斐然,光環籠罩,很多有突破性的論文,都是出自他手。我這天看到的,便是一篇《電磁波對人腦情感的幹擾》的論文,論文上說,人腦的情感,其實是可以被人為控製的,隻要在人腦裏麵埋一個薄薄的芯片,然後驅動芯片發出一定頻率的電磁波,就能控製人的喜怒哀樂。論文裏還通過大量的小白鼠實驗論證了這一點。論文最後說,如果這個電磁波幹擾技術成熟,嚴重的抑鬱症患者或其他患有心靈疾病的人,就有望通過手術恢複健康。
我的目光在這篇論文上漫不經心的滑過,然後又去看其他的新聞,然而看著看著,目光又忍不住滑了回來,便認認真真又把這論文看了一遍,在我看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心裏忽然浮起一個讓我忍不住顫栗的想法。
我撥通了顧傾硯的電話。
其實這段時間來,顧傾硯從來就沒有淡出我們的視線。顏朝把俞瑾的事從頭到尾調查了一遍,卻絲毫沒有找到顧傾硯參與其中的跡象??不,不是沒找到跡象,而是沒抓到把柄。如果按照俞瑾說法,她有那個綁架穆子謙的可怕想法,明顯是被顧傾硯蠱惑,而且,穆子謙的第二次手術,就是顧傾硯操刀。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蠱惑難道能構成犯罪嗎?為病人手術,則更是光明正大。不管穆子謙有怎樣的後遺症,最多算是醫療事故??不,真要較起真來,恐怕連醫療事故都算不上。他既然敢真名實姓在那載譽良多的醫院下刀,他又怎會留下什麽尾巴?
所以,這樣的一番調查下來,我們竟是什麽收獲也沒有。
後來,穆子謙回美國,我元氣大傷,隻想把這事快點翻過,便也不去理。顏朝自是明白我的心情,也壓過不表,把全副身心放到工作上去了。
他是要把全副身心放到工作上去,顧傾硯連同趙銳,還有好幾個在商業領域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多管齊下,在各個新興領域擠兌顏氏,在近幾輪戰爭中,逼的顏氏節節敗退。
“長江後浪推前浪,子秋,看來爸爸真是老了。”一向意氣風發的顏朝,在麵對好幾場敗局時,頗為落寞的說。是啊,以顏朝之能,即便手眼通天,要對付好幾股擰到一起的勢力,也是件吃力的事吧。
我心裏微微泛酸,我是他的女兒,他為我撐起了整片天,可是,我卻未能在他需要幫手的時候,為他做點什麽。甚至,當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喬,在能獨擋一麵時,提出離職,我們都沒有立場出口挽留。
小喬是在春節過後就提出離職的。
那時他完成韓國的項目回來,便遞交了離職申請。顏朝問他為什麽,他說他最喜歡的其實還是建築設計,剛好有個朋友成立了這樣一個公司,他便想過去。他說的朋友,便是老胖,遠在異國他鄉。小喬是個親情觀念很濃的人,現在遠走他鄉,而且放棄在顏氏的大好前程,要避開的是誰,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何況,不管是我,還是顏曦顏朝,都曾那樣懷疑過他。
不信任最能傷人心的吧。
如果不是因為我,顏朝何以會懷疑他?他又何嚐願意離開顏氏?
小喬走的時候,連剛做新媽媽不到兩月的皇甫雪顏,都從上海趕過來為他送行,哭得淚眼婆娑。我知道她哭的不是小喬的遠走,而是又一個輪回的結束。
又一個輪回的結束,痛的都是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