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四年前：2010年1月8日，傍晚。

    株洲國賓酒店501房。

    四個男子坐在茶幾旁閑話，南邊靠窗而坐的是芳官，他左側是一位斯斯文文、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對麵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壯漢，芳官右側是位上了年紀的生意人。

    房間氣氛比較凝重，大夥喝著茶，各自想著心事。

    良久，中年壯漢打破沉寂開始說話。他叫趙岩，是株洲市一間房地產公司的老總。聽他說道：

    “卓總啊，你看，你這剛剛才從……從那裏出來，按道理呢，我和老張不該這麽急著找你說這些事，可是你也知道，這些年，我們實在是難！”

    趙岩說著，眼圈紅了。旁邊那名老者張金發拍了拍趙岩的胳膊安撫一陣，側身望著芳官，沉聲說道：

    “卓總，今天將您約出來，好多話，趙總不知道如何開口，我就說幾句公道話，你和趙總都聽聽。當初讓您接這個項目，本來也是我們哥幾個推動的，這一點，當年趙總他們發怒，我也勸過的，他們氣頭上沒有聽進去。可是當時的情形，你在看守所是不知道，真的要翻天出人命了：我們這幾個還算好一點，本金虧了一大半，可是趙總除了本金，他還有三千多萬的貸款，銀行逼著要還，哥幾個的錢都坑在票裏麵了，誰能幫他？沒人能幫他，真的，他老婆就是扛不住被人逼債，想不開才喝安眠藥自殺的……在這一點上，卓總，你就想開點，不要記他們幾個告你的仇了！”

    趙岩吐著粗氣，心情難過。芳官低著頭，愧疚之情浮在麵上。

    斯文青年扶了扶鏡框，望著兩人說道：

    “張總、趙總，兩位是見慣場麵的大老板。我師傅為你們這項目認賠幾百萬保證金不說，還呆了幾年大牢。你們之間的是非曲直，我也多少知道一點。說句公道話：我師父賠了保證金，吃了牢飯，這件事情就該結了。按兩位剛才所說，還要師傅再賠五千萬，這可有點說不通！”

    斯文青年是某券商高層，名叫李蕭，當年入行時由芳官悉心提攜成長起來的，十分感念師傅的知遇之恩。芳官此次私募事件入獄，當年一眾弟子成鳥獸散，隻有李蕭不離不棄，由頭到尾一路操持打點，每年都專程探監兩次。這次芳官刑滿出獄，李蕭專門請假一周，從東北趕赴湖南株洲作陪。

    聽完李蕭一席話，趙岩內心不爽，額頭上急出了汗。他剛想發言，芳官揚手止住他，轉麵對李蕭說道：

    “小李呀，師傅的脾氣你一直清楚的，做人要理直氣壯，堂堂正正！”

    他走到衣櫃間取出一方小匣子走回來，將匣子輕輕開啟，眾人定睛一看，裏麵是一尊通體透明皎白的小觀世音菩薩塑像。張金發和趙岩麵麵相覷，不知芳官意欲何為。

    芳官輕聲說道：“這尊觀世音菩薩像，是幾年前從海城大悲古寺短修時帶回來的。入獄後，我一直將它帶在身邊。趙太太的消息傳到監獄後，我萬分悲痛。從那以後，每天早中晚都會在菩薩前懺悔，懺悔自己的罪過，同時也替她超度！”

    說完，芳官將觀音像端正放在茶幾上，雙手合十，閉眼虔誠祈禱。眾人看得出芳官發自內心的真誠，十分感動，張金發和趙岩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芳官繼續說道：“趙總，張總，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卓某相信，必是前些年自己有大惡之因，方結下這幾年身陷囹圄之果！當年之事，是是非非，皆因卓某的貪念而禍起蕭牆！卓某的刑事責任已由司法追究，卓某的民事責任，任憑兩位追究！”

    這一席話令趙岩和張金發大感意外，兩人麵麵相覷，一時語塞。李蕭不安地叮囑道：“師傅，民事責任是要由法院來判的，怎麽憑他們來定？”

    趙岩忙追問到：“那依卓總的意見？”

    芳官坦然一笑，朗聲說道：“由金錢引起的禍患，自然也由金錢來解決。兩位剛才提的賠償要求，並不過分，卓國平完全接受。卓某現在銀行賬戶所剩的錢也不多，先還給兩位以表達誠意，剩下的部份，卓某和你們簽訂契約，這輩子盡力償還便是！”

    “師傅！”

    李蕭站起身，麵色慘白：“這可是一筆天文數字，算你能點石成金，也要多少年才能還清！更何況你現在是市場禁入人士，根本不能在證券行業從業，哪裏來的高收入？你現在生活都是問題。”

    芳官望著觀音像自言自語道：“我害得客戶傾家蕩產、妻離子散，今後一輩子還債，每天粗茶淡飯，也是罪有應得！”

    張金發看著芳官，麵露不忍之色。他悄悄將趙岩拉起身走到一邊，兩人低聲合計了一陣，然後回到位子坐下，張金發開腔說道：

    “卓總，張某和趙總敬重你是條漢子，敢作敢為有擔當！這樣吧，你現在的狀況也實在為難，我們將索賠額度降低一半左右，你認賠三千萬，期限不定，不計利息，如何？”

    芳官想了想，點頭答道：“好的，就依你們。”

    李蕭急得冒冷汗。此情此景，他再多說也是無用。

    對方將事先準備好的兩份文件取出來，分別遞給芳官和李蕭觀看。趙岩說道：“這是我們擬定的契約，兩位看看，如果妥當，就寫上金額，簽約唄？”

    ……

    契約一式兩份，三方簽名後，芳官和趙岩一人一份收好。

    眾人起身道別，芳官親自送兩人走到門口。趙岩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突然轉身望著芳官。芳官納悶，問道：“趙老板，難道還有什麽細節漏了不成？”

    “不是不是！”趙岩躊躇一陣說道：“卓總，是這樣，你看你現在已經恢複自由了，以後總會找份事做，我想問問你，你還會操老本行麽？”

    “嘿嘿！”芳官苦笑一聲：“您沒聽方才李總說過？我現在是市場禁入人士，今後都不能涉足證券行業！”

    “卓總，你咋這麽較真呢？”趙岩急忙說道：“你不能公開露麵，難道還不能私底下替人操盤？”

    “嘿嘿，在法律的角度，還真不能！”

    “這樣呀？”趙岩不死心，想了想又說：“卓總你看啊，不要你親自操作，我們出一筆資金，你就指導我們操作，這樣不犯法吧？”

    芳官遲疑不語，李蕭走過來耳語道：“你們不簽訂正規的操盤協議，卓總僅僅提供投資參考，是不構成違法的。”

    “對，對對！”張金發連連點頭，他見昔日眼中的“股神”有望繼續替他們投資出謀劃策，十分興奮。

    趙岩忙說道：“卓總，你看你渠道通，人緣廣，你提供的股票，賺錢是板上釘釘的事！要不我和張總出資250萬，新開一個賬戶，請你替咱們做軍師如何？將來這個戶頭的盈利，就算你還債，你看可好？”

    張金發在一旁攛掇道：“卓總，這是個好辦法，考慮考慮？”

    李蕭輕蔑地說道：“師傅看票，不用渠道和人脈。要是憑內幕炒股，你們也小看他了！”

    芳官認真地問他們：“你們還相信我？”

    兩人一迭連聲說道：“相信，相信呀！卓總，你看你說哪家子話？我們從來不懷疑你的為人！”

    芳官側身和李蕭耳語幾句，隨後對兩人說道：“好吧，既然張總和趙總看得起，我就試試吧！”

    送走兩人，李蕭忍不住責備老師：“師傅，三千萬，你就真答應他們呀？你這可簽的不知道多少年的賣身契呀！”

    芳官走到李蕭麵前嚴肅地說道：“小李，我這次進去，弄明白最徹底的一個道理是：做人，不能太無恥！你也和趙總一家人有過一段交情，趙太是個十分善良的女人，三千萬，能換回一條善良的生命嗎？你呀，站在趙總家人的立場好好想想。別說我迂腐，有些大道理你們未必會聽，但是師傅還是要告訴你：做事不可太盡，行為欺不了天！你現在也算個江湖大佬了，位尊而多金，家庭幸福，在咱們這個資本市場，小散活得不容易，記住：收收心、修修性！”

    李蕭像個聽話的學生，認真點著頭。他掏出一張卡遞給芳官，說道：“師傅，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現在要花錢的地方多，嫂子她……你前妻也不管你……”

    李蕭這番話，頓時勾起了芳官對遠方愛女的思念，心中默念道：“雅雅乖女，你們在香港，過得還好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