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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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聞言笑出聲來,“是麽?這麽說,景王妃如今已經改掉以往那倔強的脾氣了?”

    太子的馬停在梁嫤跟前,他在馬背上略略側身,手中馬鞭挑起梁嫤的下巴。讓她仰頭對著他。

    這種挑女人下巴的動作,不知是不是會讓男人很有成就感,很能滿足內心的虛榮。

    梁嫤倒是有種難掩的恥辱之感,但倘若低一次頭,就能扭轉敗局,那麽忍一時恥辱,也不算什麽。

    她羽睫微顫的抬眼看向太子,美麗的明眸之中,盡是淒婉彷徨。

    太子心頭一跳,收回手中馬鞭,一夾馬腹,問道:“景王妃有聖上特赦的銀牌麽?”

    “有的有的!”那宦官連忙答道。

    “讓她進去吧。”太子說完。策馬離去。

    宗正寺門口,一輛大馬車,從裏頭挑開車簾,亮出枚禦敕銀牌。

    守衛接過銀牌,細細一看。連忙放行。

    “阿耶——”

    一雙兒女撲進李玄意的懷中。

    李玄意抱起兒子女兒,牽動套在手上腳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

    梁嫤立在門口,並未像兩個孩子一般,不管不顧的撲上前去,卻是看著他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個意氣風發,容顏絕色的男子。如今頭發隻是簡單的束在腦後,麵上髭髯未經精心打理,也透出些頹唐的味道。

    但見他身上除了被套了長長的鐵鏈,不得自由以外,倒也沒有受到什麽傷。

    他身上的衣服,還是離開家中時穿的那件。

    “阿嫤……”李玄意抱著兒子女兒,抬眼看著梁嫤。

    梁嫤原本覺得自己很堅強的,見到他一定不會哭的。

    可不知怎的,他一聲“阿嫤”,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便立時紅了眼眶。

    “阿娘可想阿耶了!”李寧馨替梁嫤說道。

    李玄意連連點頭。“阿耶知道,阿耶知道。”

    李楨緊緊抱著李玄意的脖子,生怕阿耶隨時會消失在他麵前一般,“阿耶,阿耶,想!想!”

    李玄意蹭了蹭李楨的小腦袋,“阿耶也想楨兒,很想很想……”

    梁嫤想到自己今日來的目的,深吸一口氣,將心中酸澀,盡數壓製下來。上前從他懷中接過孩子,“我待的時間不長,長話短說,你還好吧?”

    李玄意點了點頭,“我很好。”

    梁嫤四下一看,關著他的房間有一張簡單的床榻。一張桌子,一把胡凳,一旁還放著坐榻憑幾。旁的也沒有什麽了。

    簡單,簡陋,但比想象中的牢獄還是強了太多。

    起碼這裏並不潮濕,陽光也充足。

    他身上的鐵鏈很長,最長估計還能走到門口坐坐,門外是獨立的院落,院中有草有花,還有棵槐樹。

    除了不得自由以外,也算過得去。

    “你見過寧王了麽?”梁嫤來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李寧馨和李楨坐在大床上,李楨意義呀呀的自言自語些什麽。

    李寧馨一麵看護著弟弟,一麵側耳聽著父母的談話。

    奶娘們都守在外頭,將這難得見麵的時間,留個夫妻兩人。

    “沒有,我被禦史台台院的人請走以後,在禦史台被問了些問題,然後就有聖上身邊的宦官傳召,將我押送至此,單獨關押起來。寧王什麽情況?”李玄意低聲問道。

    “寧王也在宗正寺關著。情況怎樣還不可知,想來應該同你的情況差不多吧?”梁嫤道,“聖上將你們關在此處正是因為修河款的案子吧?”

    李玄意點了點頭,“宜都郡的郡守根本沒有貪昧下那筆修河款,修河款全部用於河堤修繕,河道疏通上了,可楚江上遊連降暴雨,此乃天災,豈是人為可以更改的?禦史台那些人,根本是雞蛋裏頭挑骨頭,證據不足,又咬著不放!”

    梁嫤點頭,果然讓宿蒲說對了。

    “聽聞楚江一帶,有不利於聖上及朝廷的傳聞在百姓中間流傳。”梁嫤低聲說道,“傳聞稱,乃是聖上失德,天降懲罰,這才讓這些年災禍不斷,又爆發水災。更稱寧王乃賢明之王,是儲君的最佳人選,倘若讓寧王即位,必定風調雨順。”

    李玄意聞言皺眉,“這必定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傳言!百姓怎麽會敢輕易議論聖上,談論太子無德倒是更可信!”

    梁嫤點了點頭,“所以這件事,即便沒有證據,即便最後能夠證明寧王並沒有指使人貪昧修河款,聖上也不會輕易將寧王放出來的!”

    李玄意蹙著眉頭,眼睛微眯,“欲加之罪……”

    梁嫤更靠近他一分道:“但寧王畢竟是聖上的兒子,聖上又一直偏愛與你,倘若不順著太子鋪好的路走,擊潰太子的計劃,寧王還是有機會的。”

    李玄意挑了挑眉梢,“不安太子鋪好的路走?”

    “太子明知道寧王在民間名聲極高,活字印刷術的廣泛應用,更讓天下文人多讚譽寧王。太子知道他在這條路上想壓過寧王已經沒有可能,於是他利用聖上忌諱的心理,將寧王拉到前麵來。民間多有拿聖上和寧王作比之言。說聖上並非明君,更說倘若寧王即位,必定比當今聖上更勵精圖治,更有作為……聖上如今大權在握,又如何想聽到這樣的談論?哪一位君主不想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明君?眼看著自己的兒子還是個王爺的時候,民聲都比自己高,聖上可會甘心?”梁嫤低聲說道。

    李玄意微微頷首,“所以說,即便聖上已經相信,修河款的事情,寧王是無辜的,也不會放過寧王?”

    梁嫤咬著下唇,緩緩道:“隻怕是這樣了。”

    李玄意猛的攥了攥拳頭,扯得他手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真是麻煩,做的不好要受罰,做的太好也要受罰!天下還有比這更難的事情麽?”

    梁嫤咂摸著吐出“中庸”兩個字來,“所以先賢們道,中庸才是處事之道。不過與寧王來說,如今再想保持什麽中庸,已經太晚了。”

    李玄意輕歎了口氣,抬眼看向梁嫤,“你今日來……”

    梁嫤點點頭,“我來,探望你是其一,還有一則,倘若你能私下見到寧王,就和寧王統一口徑,讓他認下這貪墨之事!”

    李玄意瞪眼,“認下?!這不是將脖子送到刀俎之下?”

    梁嫤微微搖了搖頭,“聖上看不得寧王口碑高過他。倘若寧王認下貪墨之事,並向天下寫罪己之書,楚江等地,議論聖上失德之言,便會不公自破,聖上的麵子就保住了。與聖上來講,寧王也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寧王,身上有了這麽大的汙點,對他來說,也是相對安全的。畢竟是他的兒子,顧家河運之事被揭發出來的時候,因為常樂公主求情,聖上便免了顧家的抄家流放。如今寧王更是他的親兒子,他必然不會要寧王的性命。且不再像如今這般防備著寧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李玄意抬眼看著梁嫤道:“此乃兵行險招。”

    “富貴且需險中求,更可況是身家性命呢!”梁嫤頷首道,“被關在這裏,聖上一日不能放心,你們便一日不得自由,倘若聖上不備之時,太子可會顧惜他與寧王以及與你的兄弟之誼?”

    李玄意皺著眉頭輕輕點了點頭,“莫非如今夫人已經不看醫書,轉而研究起兵法來了?”

    梁嫤搖了搖頭,“認下貪墨之事,聖上必定會問及這筆錢用在了何處。就說……為了興建驪山行宮吧?興建驪山行宮,一是為了討好聖上,另一可以凸顯寧王貪於享樂,好逸惡勞。並非為了貪下銀子收買人心,結黨營私,算計皇位。想來聖上也會更寬心的。”

    李玄意輕哼了一聲,“隻聽聞往自己身上攬功勞的,如今卻要往自己身上攬罪責,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呀!”

    梁嫤沒來得及跟他一道感慨,便聽到院子外頭守衛催促的聲音。

    藿香在門口道:“王妃,侍衛們催了。”

    梁嫤點了點頭,抬手握住李玄意的手,雙目緊緊凝視著他,“我和兒子女兒,在家等著你平安回來。”

    李玄意重重的點頭,回頭看了眼在床上趴著玩兒恍然不知緊張為何物的李楨,和似懂非懂小臉兒懵懵懂懂沒有笑意的李寧馨,“我知道,我會盡快回去,和你們團聚!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

    “景王爺,景王妃,時間不短了……別為難咱們!”侍衛在院子外頭喊道。

    梁嫤點了點頭,“會的,我走了。”

    梁嫤喚了奶娘進來,抱起兩個孩子,一道往外行去。

    李玄意跟著走出屋子。

    可他身後的鐵鏈子卻限製了他的動作,他隻能走到門口,更遠的地方卻去不到。

    他頎長的身影,拖著鐵鏈,佇立在門口,望著梁嫤的身影,一步步遠去,望著她戀戀不舍的三步一回頭,五步一駐足。

    他抬手向她揮手,千言萬語盡都化作無語凝噎的相望。

    直到她帶著孩子的身影出了院門,轉過圍牆,再也看不見。木木找巴。

    他的心頭,莫名的疼了。

    相信冒險之後,定得平安,大難之後,必是順遂。

    他一定可以很快回去,和她,和孩子們團聚的。

    李玄意回到房間裏,安靜坐著不動,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上腳上的鐵鎖鏈上。

    他需要把這消息告訴寧王,他必須要和寧王見上一麵,兩人好串好口供才好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