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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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正卿迷倒十裏河塘上的采蓮女,意氣洋洋駕臨安平小城之時,當時的衛明媚衛小姐,如你所見,正在縣衙裏頭與人爭執。

    今日來的乃是當地一個財主,上門來,不由分說便要明媚的貼身丫鬟玉葫,呼呼喝喝,驚動內堂。

    明媚原本在屋裏頭,傷春悲秋,流淚暗傷,沉浸於自己的天地之中,不知外頭吵嚷什麽,也不願參與,是玉葫蘆跑進來拉著她裙擺哭訴,才知道端倪。

    先頭她對家中之事並不上心,因外有父親,後有長兄,如今家裏卻是嫂子管事,做夢也不知,竟被人算計到自個兒頭上來。

    明媚性子再好,也生了怒,氣惱之下說了那兩句話。那財主不依,就叫:“你們也算是官宦人家,怎麽說話竟是這樣放屁一般,又說賣又說不賣,難道是仗著曾是當官的,就要欺壓坑騙我們良民?”

    明媚隻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粗俗的人,聽到“放屁”兩個字,隻覺得兩耳都汙濁不堪了,一張臉也臊紅起來,一直到耳朵根兒。

    忽然大為後悔,覺得自己出來,乃是自取其辱,眼淚已經在眼睛裏打轉了。

    正要再說兩句,就聽到身後有人出聲:“確是我主張賣了的,誰說不賣了?你們縱然有幾個錢,也不用在這裏放肆。”

    明媚忙轉頭,卻見是自家嫂子從後出來,衛少奶奶掃她一眼,冷冷一笑,也不驚慌,卻對財主說:“人不是在這裏?你們自己沒能耐,帶不走是怎地?還要讓我們送到你們府上不成?”

    王財主語塞。明媚見衛少奶奶話鋒不對,便問:“嫂子,你這是什麽意思,玉葫蘆是我的丫鬟,好好地,你為何要把她賣了?”

    衛少奶奶瞥著明媚,一笑:“姑娘,誰不知道你哥哥被捉了,要銀子周旋,這家裏又一空二白的,我又有什麽法子,自然要賣人了。且這是在咱們家,什麽你的我的,能用便是了。”

    明媚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她從未見過衛少奶奶這樣冷酷苛刻的嘴臉,先前在衛縣主跟長兄麵前,衛少奶奶對她都是甜蜜蜜地笑臉,哪會是這樣尖酸,跟削尖了頭的澀甘蔗似的,又苦又戳人心窩子。

    明媚一時發怔:“你、你這是什麽話?”

    衛少奶奶冷笑:“我這是大實話,姑娘也別在這兒裝沒事人了,如果真心疼這個丫頭,不如就把老爺臨去前給了姑娘的錢拿出來,我又何苦折騰的賣人換銀子使,你哥哥也不用蹲在那黑牢裏頭受苦了。然而誰叫姑娘心狠呢,自始至終都不透分毫,莫非是想著留做以後當嫁妝?”

    明媚這才明白她是在圖謀什麽,從頭到腳一陣地發麻,氣得說道:“爹爹哪裏給過我錢?你又哪隻眼睛見到了,原來是惦記著爹給我的東西,才這麽使壞要賣人,人是我的人,輪不到你賣,爹給我的東西,也輪不到你伸手。”

    衛少奶奶一聽,大怒,便要殺雞給猴看,向著姓王的說道:“王財主,你還不帶這丫頭走,難道要我綁起來給你送過去不成?”

    王財主見狀,狐假虎威,發飆道:“把人帶走!”

    明媚見他們要硬來,不由一陣惶恐,這麽多男人,她怎麽扛得住?總不能跟他們大鬧,像什麽話!

    偏玉葫蘆又抱住明媚:“小姐,我不要走。”

    明媚看著她哭紅的眼睛,一刻心也亂了,隻覺得大禍臨頭,滿眼發昏。

    正在無限淒惶裏頭,卻聽有人叫道:“小姐,小姐,表少爺來了!”

    在場之人聽了,都回頭看。

    明媚也跟著昏頭昏腦地看過去,一看之下,隻覺眼前的景物都為之亮了一亮。

    卻見在清晨的陽光裏,有一張可入畫的臉,長眉入鬢,雙眸璀璨,鼻直唇朱,整個安平縣、甚至渝州都找不出這樣俊俏的男子來。

    景正卿露麵,明媚心裏驚詫這人似從天而降,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其他在場諸人也好不到哪裏去,衛少奶奶更是目瞪口呆。

    王財主叉腰道:“你是誰?”他自然不想煮熟的鴨子飛了,還要繼續發飆。

    景正卿看他一眼,笑得像是一道豔陽:“在下自京城而來,姓景,乃是這府上的親戚。”

    明媚站在旁邊,連一聲“表哥”都忘了叫。

    王財主眨了眨眼:“我管你姓井還是姓河,我買了人,就要帶人走。”

    景正卿道:“你買了人?有何憑證?”

    王財主掏出一張賣身契,鼻孔朝天,當空抖了抖,景正卿分毫不驚:“上麵可有手印畫押?”

    王財主道:“自然是有……”

    玉葫哭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明媚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悄悄問:“怎麽回事?”

    玉葫拉著明媚:“小姐,是少奶奶讓人押著我按上去的,我當時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明媚氣得要打她:“你怎麽不使勁掙紮?你……你真給我丟臉!”

    玉葫隻是哭,明媚急忙又擰了她一把:“別叫,別慌!別讓他們看出來。”

    玉葫蘆哭喪著臉,果真不叫了。

    那邊景正卿湊過來,跟王財主並頭看那張賣身契:“哪裏?哪裏……哦,這裏?”然後眾人聽到“嗤啦”一聲響,隨即是王財主的大叫:“你幹什麽?”

    景正卿雙手連扯,把那張賣身契撕得跟雪片似的,目測已經看不出是何物,就算王財主有一千隻手恐怕也難拚湊起來,景正卿當空一揚,賣身契像是一陣雪一揚紛紛落下,落了王財主一頭臉,王財主驚呆之餘大叫:“你這無恥的惡賊……”

    身後的眾家丁忙撲上來,景正卿卻閑閑地負手不動,明媚的心突突亂跳,差點叫出聲來,景正卿卻衝她一笑,笑影燦爛,更勝頭頂豔陽。

    明媚恍惚間,景正卿身後那藍衣青年一個眼神,在他身邊的兩個黑衣人閃身往前,出手極快,雷霆萬鈞似的,頓時之間便掀翻四五個王府家丁。

    一刹那,院子裏滿是惡狗腿們的哎吆之聲,王財主見狀,不由後退一步,露出幾分色厲內荏的神情來。

    此刻景正卿才負手,淡淡說道:“縣主剛身故,你便逼上門來,私自買賣人口,逼迫畫押,欺瞞主人,你真當衛家主事的人都不在了,一幹婦孺可由得你欺負?你打錯了主意,你隻管罵!隻不過你若再敢罵一句,我即刻叫你血濺當場,你若想去告,我也奉陪,你聽好了,我喚作景正卿,是京城威遠侯景家來人,已故縣主衛淩是我姑父,你告的話告準了,別找錯了人!”

    王財主本正要跳腳,聽到這裏,一張臉從紅轉白:“景家……是開國元勳那個景家?”

    跟隨景正卿身後的小廝冷笑,挺身出來,指著王財主的鼻子,大聲地說:“真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們家少爺在跟前都不認得,還敢跟我們少爺說嘴呢,你活找死!實話跟你說,就像是你這種貨色,不用我們少爺,我們家的奴婢們伸伸手,你這樣的隨隨便便也能捏死十幾個呢!”

    景正卿微微冷笑,並不做聲,神態倨傲,偏又極為高貴懾人。

    周遭眾人越發呆了,覺得自己如春雷下的蛙,震驚,惶惑,如癡如醉。

    王財主汗如雨下,掃了一眼在場的幾個煞神,景正卿麵色冷峭,寒意凜然,他身邊的藍衣青年跟幾個護衛不動聲色,卻虎視眈眈,小廝康兒麵露鄙夷,俯視似地看著王財主。

    王財主汗出如漿,可憐見兒的,一個人竟能出那麽多汗,活像淋了一場急雨,他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當下噗通跪地:“求、求少爺饒命!小人有眼無珠!我、我本不知情的……是、是衛家少奶奶非要賣人,原本我也是不敢買的,是她保證……”

    衛少奶奶見他臨陣倒戈,便又惱又怕,道:“你、你住口!”

    景正卿這才出聲:“你若不想買人了,我們也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家,他們收了你多少銀子,我自給你,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王財主戰戰兢兢,不知真假:“自然是全憑少爺吩咐!”

    那小廝便又喝道:“算你好狗命!少爺不與你計較,還不趕緊起來,快些滾!還讓我們少爺請著您呐?”

    王財主才起身,倒退數步,才逃命似地沒了蹤影。

    那人去後,景正卿才換了一張臉,帶笑地看向明媚,目光所及,又掃了一掃在場諸人。

    眾人一時竟無人應聲,而明媚正被他拿捏王財主的手段震懾,此刻對上他的笑容,隻覺如許溫暖,瞬間眼中發酸,就湧了淚。

    終於衛少奶奶先過來,她見王財主敗退,又有些忌憚景正卿,便皺著眉問:“這位當真是表少爺?”

    景正卿衝她一笑:“這位是表嫂?喚我名字便可。”

    衛少奶奶咳嗽了聲:“方才的事,其實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哥哥入了牢房,需要銀子周轉,連我的嫁妝都早用沒了,娘家也借了不少,正好那人要娶個小妾,看上咱們玉葫,於是就……表少爺,正卿你可別誤會。”

    景正卿道:“明白明白,表嫂大可不必跟我解釋。”

    衛少奶奶見他言語和藹,便放了心,掃了明媚一眼,臉上重帶了幾分得意:“其實老爺去世之前,給了姑娘一筆銀子,想必是當嫁妝的,姑娘死活不肯拿出來,寧肯眼睜睜看她哥哥受罪吃苦,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的……誰知道,如今竟讓我當了惡人。”

    明媚見她竟惡人先告狀,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當著景正卿的麵,又不好跟她赤眉白眼吵起來,瞬間淚湧,掏出帕子轉身擦拭。

    玉葫蘆氣道:“小姐哪裏收了銀子,少奶奶隻管胡纏!”

    衛少奶奶見她說話,便嗬斥:“小騷蹄子,沒把你賣了,你倒是猖狂起來了,還敢跟我拌嘴?何況我說你家小姐,你家小姐還沒回嘴呢,你算什麽東西,仗著你又能留在這家裏勾引主子,就又蹦躂起來了?”

    明媚聽了這些話,越發吃驚,竟不知真假。

    玉葫辯白了兩句,明媚渾身冒汗,一時連這丫鬟也恨上了,心想:“什麽勾引主子,難道玉葫蘆真有過?我竟不知道,怪道嫂子處心積慮要賣了她……這家裏頭,我是呆不下了,淨是這些齷齪的……”心裏氣苦,眼前越發發黑了。

    玉葫隻顧跟衛少奶奶爭辯去了,也難管明媚,明媚身子晃動,幾乎跌倒,卻有個人過來,及時地將她攔腰抱住,輕輕問道:“妹妹怎麽了?”聲音極為溫和。

    明媚竭力睜開眼睛,卻見到他頭頂藍天白雲,霞光萬道,雙眸看著她,帶著關切,明媚心頭卻越發酸,隻叫了聲“表哥”,眼前陣陣發黑。

    明媚急怒又加傷懷,兩相交加暈厥過去,衛少奶奶還在爭辯,又罵玉葫,還要挾要打她。

    亂糟糟裏,是景正卿又開了口,冷冷地說道:“你們少奶奶累了,還不扶她回房?”

    衛少奶奶停了停,卻聽不出他言外之意,覥著臉說道:“我還不累。”

    景正卿的小廝特特冷笑兩聲,聲音頗高:“少奶奶說了這半天,我這耳朵聽得都累了,少奶奶怎會不累?” 衛少奶奶這才聽出不對來,大概是羞得沒臉,卻沒法兒發作,訕訕地同丫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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