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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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緩緩地過了下去,林啟淵自來了鄉下,每日裏吃著徐越做的菜,身子倒是漸漸地開始發福,徐越也看出來他腿上有了舊疾,便聯想到從前看到的古裝電視劇裏的大牢,心裏帶著好奇,忍不住想問他。

    又逢陰天,林啟淵的腿腳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近來動得不少,白日裏教完清時讀書,便要接著教清秋一些拳腳招式,清秋越發好奇,越來越喜歡跟著自己爹爹習武。

    他不忍拂了清秋身上好不容易燃起來的好學之風,便日日帶著她出去教她騎馬射箭,以及一些簡單的招式。

    晚上,徐越給他備了些藥草,泡到熱水裏,讓他睡前燙腳。

    她按照前世自己在按摩店裏的經驗,也學著去給林啟淵摁腿腳,剛開始,林啟淵還說她太辛苦,要小桃或者歡喜來伺候就行了,徐越堅持給他摁了幾次,腿腳上的傷痛緩解了許多,他也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徐越慢慢地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一點一點地按摩著,林啟淵看著她恬淡的麵容,心裏頗多感慨。

    那些在天牢裏的日子裏,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活著回來,有一雙兒女,伴著賢妻,過著平淡卻溫馨的日子。

    “天牢裏是什麽樣子的?”徐越看著他腿上隱隱的傷疤,問道。

    林啟淵微微一怔,他自己腿上的傷痕,自己是知道的,雖然也過了好幾年了,但是那傷痕仍舊是沒有完全消掉,仔細看去,扔能看出當初是多麽猙獰。

    “你以為是什麽樣子的呢?”林啟淵縮在袖子裏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

    徐越把他的左腳放到水盆裏,接著把他的右腳抬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慢慢說道:“嗯,有老鼠?蟲子?沒有光?發黴?”

    林啟淵淡淡一笑,果然是婦人家,對外間的世界一無所知,天牢裏是什麽樣子的?地上常年黏糊糊的,混著血水和汙水,每天的日常便是坐在籠子裏,聽著外麵傳來的一聲聲慘叫,或者就那樣呆呆地等著自己被拖出去,挨著每日裏的例行拷打。

    林啟淵的腦海裏回想起那段日子,忽然他渾身微微一震,仿佛又一記皮鞭狠狠地揮到了自己身上,一個身形粗壯恐怖的大汗正在自己耳邊大喊:“還不交代?!”

    徐越摸著他的腳,感受到他那一震,她的手停了一下,便繼續說道:“這幾天腳有沒有好些?清秋頑皮,想學些拳腳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你若是教得她真地學會了,保不齊日後惹更多的麻煩,就隨便教她些,也不要放在心上,沒的把你的腿弄得更糟。”

    林啟淵回過神,淡淡說道:“清秋這性子,我已有了打算,隻是不知你同不同意,我想著她喜歡習武,我便教她習武,鍛煉她的耐性,長此以往,她也沒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你放心,我也會趁機教她做人的道理,我們的女兒,不會差。”

    徐越聽著他最後的一句話,心裏感動,手裏的動作更溫柔了幾分,她微微一笑:“你是她爹,你看著辦,清秋小時候我沒有照顧好,心裏一直愧疚,你能把她照看得好,我自然沒有意見。”

    清秋的拳腳功夫自此便學了起來,她愈加威風,時常在清時給徐越背詩時,擠上去說道:“娘,我先給你展示一下我新學的招式吧!”

    看著她有板有眼地一招一式,出得極快,漸漸地也有了那麽些樣子,徐越也是很高興地,每每都不忘叮囑幾句:“清秋,學些招式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別人的,但萬萬不是為了攻擊別人的,你定要謹記這句話。”

    清秋卻總是有些不耐煩:“娘,知道了,爹都告訴我許多遍了!”

    她的不耐煩,林啟淵也是看得到的,便捉了她勒令她定在原地,蹲馬步,一蹲往往蹲一個多時辰。

    初時清秋還有些不勝其煩,到後來,看到自己爹娘情緒不對時便往地上一紮說道:“我蹲兩個時辰!”

    漸漸地,她把蹲馬步當成了家常便飯,那耐性卻進步不大,不光徐越覺得有些擔心,林啟淵也開始嚴加看管,想著務必把她的心性給培養出來。

    清秋卻極能吃苦,林啟淵帶著她練拳腳時,因為她不守規則一腳把她踢翻在地,她都比男孩更勇猛,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跟林啟淵過招。

    甚至有一次,她磕得嘴角流血,林啟淵慌了,清秋畢竟是女孩兒,若是傷了麵容,不禁徐越會怪他,他自己也會內疚到死!

    林啟淵正上前去看她傷勢:“清秋,爹有沒有打傷你?”

    麵前卻飛來一腳,那清秋正趁著他放下戒備猛地出招,林啟淵畢竟比他年長,經驗拳腳各方麵都是清秋遠遠比不上的,迅速地避開了她。

    清秋撲了個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林啟淵穩穩地落到地上站定,他數次跟清秋說過,與人過招,若是敵人可用各方招式,可若是尋常比武,必不能趁人之危,做些小人之舉。

    可她根本沒有記住這句話,林啟淵冷冷地看著地上的清秋,清秋爬在地上,回過頭來,她嘴角仍舊帶血,眼神中帶著不服與倔強,還有一絲狠毒。

    林啟淵愣在原地,他拳頭攥緊:“你若是覺得錯了,就立刻跟我認錯,若是覺得自己沒錯,就立即再打!”

    他今天就要好好地教訓下這個心術不正的小魔女!

    清秋也握緊拳頭,與她爹對視幾秒,她眼中的戾氣漸漸弱了幾分,她站起身走到林啟淵身邊,壓抑著心裏的情緒,低低說道:“爹,我錯了,但是……”

    話音剛落,她掄起胳膊就打了出去,林啟淵大喝一聲:“清秋!”

    然而她根本不停,出招迅猛狠辣,完全不似林啟淵的風格,直讓人懷疑她的一招一式根本不是承自林啟淵。

    見清秋又繼續打過來,林啟淵大怒,輕鬆幾招,俱是切中清秋要害,即刻又踩著她的背,把她踩到了地上!

    清秋掙紮幾下,根本鬆動不了,心裏便急了:“你這是使詐!娘不是說你的腿腳不舒服麽?怎的還可以使這麽大的力氣?!”

    林啟淵冷笑:“我若是腿腳真的不行,今日是不是要死在我自己女兒的拳腳之下?!”

    清秋抬頭,正看見徐越帶著清時挎著籃子往這兒走。

    清時笑眯眯地牽著徐越的手輕輕說道:“娘,若是我今天再寫一張字,娘今晚可否做一道蘑菇燉小雞?”

    徐越答道:“好呀,清時愛吃隻要說一聲娘就會做了。”

    正說著話,清秋朝他們大喊:“娘!清時!救我!爹要殺了我!”

    徐越一愣,往那邊看去,清秋正被林啟淵踩在地上,伸著腿掙紮著。

    清時連忙鬆開她的手往那跑過去:“姐姐!姐姐!”

    徐越也提著籃子趕緊跑到跟前:“啟淵,你怎麽把清秋踩在腳下?快鬆開她!”

    林啟淵冷冷地看著清秋,喝道:“你做了什麽?!自己告訴你娘!”

    清時爬在地上,拉著他姐姐的小手說道:“姐姐,你做了什麽惹得爹這麽生氣?你疼不疼?嘴角怎麽流血了?”

    看到清秋嘴角流血,徐越心裏一疼:“你快鬆開,放開她!”

    林啟淵心裏仍舊壓著怒氣,說道:“這個孽障!今天她不認錯,我就要狠狠地罰她!你知道自己錯了麽?!”

    清秋憋著氣,眼睛裏燒得發紅:“你放不放開我?!”

    徐越已經急了:“她流血了你看不到嗎?她是你的女兒,犯了天大的錯嗎?你何苦把她踩到地上!”

    林啟淵聽到徐越這樣講,心下更是動怒,腳下的力氣更是重了幾分,清秋慘叫一聲:“你放開!”

    “我今日若是放開了你!我林家就沒有你這個女兒!你到底改是不改?!”他終究不想把‘殺父’二字說出口,這兩個字太沉太殘忍。

    清秋大哭:“你放開!娘,你讓他放開!”

    徐越看著林啟淵,她知道他發脾氣了,便努力穩住情緒問道:“清秋是怎麽惹到你了?你說!你跟我說!我來教訓她!我絕不姑息!”

    林啟淵仍舊指著清秋喝道:“你問她!你問問咱們的好女兒!”

    徐越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看到清秋的嘴角又滲出幾滴鮮紅的血,她眼淚緩緩流下,心痛地說道:“是我不好,清秋,你改了好不好?娘生你們不容易,你跟你弟弟兩個人,出生的時候是冬天,咱們沒有炭,天氣冷得人幾乎都要活不下去了,娘痛得要死,流了好多血,差一點就沒挨過來,後來你們倆也都長得蠻好,娘不求其他的,隻求你,不要壞了心性,你好好的,聽娘的話好不好?”

    清秋哭得臉上都是眼淚,林啟淵聽到徐越提到生孩子時候的事兒,心裏一下子隻剩了愧疚,他一直都想知道他們三人從前的日子,可是徐越一向閉口不提,此時提了起來,他才知道她從前是多麽不容易。

    林啟淵收回踩著清秋的腳,拉起徐越,對著清秋說道:“你起身來,給你娘道歉。”

    說完,他轉身低頭去給徐越擦眼睛,耳邊忽然一陣風襲來,徐越一驚,往林啟淵麵前擋去!接著,清秋結結實實的一拳直直地打在了徐越的右眼上!

    徐越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清秋看著捂住右眼倒在地上的她娘,驚住了,她看看自己的手,連連倒退幾步,她要打的是這個把自己踩在腳下的人,可為何打到的卻是她娘?!

    徐越眼角流血,嘴裏忍不住發出□□,林啟淵瞪大眼睛,一把把她抱起來往大院兒裏跑,清時在後麵哭著追:“娘!娘您怎麽了?!”

    清秋看看自己的拳頭,心裏暗自道:“我年紀小,力氣跟爹比可差遠了,娘怎麽會流血?”

    任她心思再如何不純,那卻是她娘,清秋心裏難受到了極點,她立刻向村子另一頭跑去,她得盡快找到大夫,娘若是因著她受了傷,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林啟淵抱著徐越到了大院兒門口,徐越已經痛到幾乎昏了過去,她緊緊地抓著林啟淵的衣襟,眼淚和著血水,使得那眼睛痛得更厲害。

    小桃正在做針線,歡喜正在喂雞,老劉蹲在地上編一隻竹筐,看見林啟淵抱著徐越慌慌張張走進來,都站了起來。

    “老爺,夫人這是怎麽了?”歡喜首先衝上去著急地問著,因著清秋和清時漸漸長大,他們也早就改了口,不再稱呼林啟淵和徐越為大少爺和姨太太了。

    林啟淵著急地說道:“快!快去叫大夫!夫人眼睛傷著了!”

    歡喜早就瞧見了徐越眼睛的傷,立馬說道:“我去!現在就去!”說著她跑出了門。

    小桃手足無措地幫著林啟淵把徐越抬進屋子裏,林啟淵起先還不覺得怎樣,他盛怒之下懲罰清秋,以及與清秋過招時都是用了全力,當時不覺得痛,這一路把徐越抱到大院兒裏,他的腿忽地一痛,抱著徐越差點就摔了下去。

    幸得小桃在身邊扶著,才不致真的摔倒在地上。

    老劉一早看到這情形,就趕去了廚房燒熱水備用,小桃趕緊先倒了壺裏剛剛燒好的準備泡茶的開水,洗了塊毛巾,輕輕地給徐越擦那眼角的淤血。

    徐越痛得眉頭緊皺,小桃每碰她眼睛一下,她都忍不住輕輕叫出來。

    林啟淵在旁邊早已心疼得不得了,卻隻得握緊她的手一遍遍安慰道:“大夫很快就來了。”

    看著徐越一臉痛苦的樣子,她不自覺地緊緊抓住林啟淵的手,指甲似乎都要嵌進他的手心裏,林啟淵心裏難受極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慌亂。

    從前征戰沙場,莫說各種傷情,就是死屍遍地時,他都可以冷然以對,這世上生死離別太多了,就算那時在天牢內,他也是淡定得很,從來不怕大刀隨時會架到脖子上,可是此時,他卻怕得慌。

    “小桃,你去院子門口瞧瞧,大夫來了嗎?!”林啟淵終於忍不住,帶著急躁與怒氣吩咐下去。

    小桃立馬點頭跑到院子門口看了看,連個影兒也沒有。

    清時也伏在床邊看著徐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他跟著林啟淵一起握著徐越的手:“娘,你別哭,嗚嗚……”

    徐越聽著清時的哭聲,更是心碎,眼中的淚更多,疼得也更厲害了,漸漸地,她覺得自己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

    林啟淵鐵青著臉問道:“清秋呢?!她人回來了嗎?”

    小桃謹慎地答道:“沒見著小姐的人。”

    歡喜快到大夫家的時候,就看見清秋已經領著大夫往這兒趕了,於是三人碰頭便一起往大院兒趕,大夫一邊走路一邊問:“傷勢如何?有多嚴重?”

    “眼睛已經在流血了,夫人那樣子怕是疼得厲害。”歡喜一邊疾走,一邊答道。

    清秋跟在他們身後,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又走了一陣,才到了大院兒,走進徐越跟林啟淵的臥房,林啟淵連忙拉著清時走到一邊,把大夫請到了徐越旁邊,徐越已經昏迷了,大夫輕輕翻了下她的眼皮,早就青紫一片,都是淤血,那眼睛周圍已經腫了起來,眼睛似乎一點也睜不開的樣子。

    徐越吃痛,嘶了一聲,嘴裏喃喃道:“清秋,不可……”

    清秋站在歡喜身後,此時再也忍不住,她跪在地上往前行了兩步哀哀痛哭:“娘,清秋錯了,清秋錯了,清秋再也不敢了……”

    “敢問這是如何受的傷?”大夫為著謹慎還是問了句緣由。

    林啟淵看看地上跪著的清秋,對大夫說道:“小女習武,不慎打中了她娘的眼睛。”

    大夫了然,卻也驚奇:“哦?可看著傷勢,卻不似小兒的力氣,這傷得著實不輕哪。”

    大夫搖搖頭,林啟淵忙道:“許是小女習武,力氣練得比一般孩子要大許多,還想請問大夫,我夫人的眼睛,可能醫好?”

    “夫人的眼睛,現下裏還不確定有無傷及根本,我隻能先用草藥敷著去了淤血紅腫,後續再看,況且老身醫術也不是十分精湛,那紮針的技術我並不懂得,若是傷及了眼珠,需要銀針治療,我恐怕是無能為力。”

    林啟淵心下緊張,想了想便道:“那我們即可起身回扶蘇,老先生看如何?”

    大夫搖手道:“不可不可,夫人現下已經發熱了,路上勞頓,隻怕引起更大的病症,如今隻得先退了惹,消了淤血,其他是沒有更萬全的辦法了。”

    林啟淵當然知道,若是這傷及了使力,越早治療越好,若是拖個幾日,說不定等徐越醒來,就已經一隻眼睛失明了。

    清秋愣在原地,她趕緊哭著給大夫磕頭:“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不要讓她失明!求求您了!”

    大夫扶住她,緩緩搖頭:“不是老身補救,隻是我真的無能為力,若是我有那本事,即使你們不求我,我也定當盡全力的!”

    清秋還欲再磕頭求那大夫,大夫已經麵上難堪,林啟淵麵色鐵青,說道:“清秋,放手!”

    聽到這話,清秋心裏一顫,隻得放開大夫,臉上淚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跪得遠一些,莫要影響了大夫給你娘敷藥!”林啟淵看著清秋,語氣裏滿是憤怒。

    清秋訕訕地,躲到牆角處跪在,眼睛始終看著床上昏迷了的徐越。

    大夫把隨身帶來的小童叫道身邊,吩咐了幾句,那小童立馬出去,大夫則細心地給徐越清理已經脫落的血珈,不多時小童帶著采回來的新鮮草藥,砸成了草藥汁,鋪到紗布上,小心翼翼地敷到了徐越的右眼上。

    清清涼涼的感覺,眼睛終於舒適了些,緩解了少許疼痛,徐越的手也就痙攣得不那麽厲害了,林啟淵稍稍放心了些,卻在四周焦灼不安地開始走來走去。

    現在不能回扶蘇,卻也不能在劉家村等著她淤血褪去之後,賭上一賭她有沒有失明,他賭不起。

    “老先生,這兒鎮上或者哪裏有沒有離得近一些的,哪怕腳程一天的也可以,會銀針術的大夫?”林啟淵問道。

    請來的那大夫輕輕蹙眉:“我所知道的,最近的怕是要趕上一天半的腳程,加上來回,估摸著也要個三天時間。”

    林啟淵歎氣:“就沒有更近一些的?”

    大夫想了想,說道:“倒是有一人,就在村中居住,他雖不是大夫,卻頗通銀針之術,醫學方麵也是頗行得通的,至少比我是好了許多,隻是此人堅成自己不懂醫術。”

    林啟淵有些疑惑:“那您是如何知道他的本領的?”

    大夫捋捋胡須一笑:“我湊巧瞧見過他給一個小孩兒紮針,那小孩也是傷了眼睛,就是去年的事情。後來,那孩子真的給他治好了,我瞧著他紮針的手法,倒是純熟的很,若是跟鎮上的大夫比,恐怕都要壓了許多籌。”

    歡喜在旁邊聽得急了:“那這人是誰?您說了我立馬去請!”

    大夫神色有些遺憾:“他正是村中學堂裏的王居寒,隻怕你們是請不到的,此人性子古怪……”

    他話還未說完,歡喜已經衝了出去,清時也立馬站起來說道:“歡喜姑姑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已經是深夜了,王居寒小酌了幾杯,剛剛和衣而臥,就聽到外麵的敲門聲,他懶懶揚聲:“誰啊。”

    清時大聲說道:“先生,是我!學生林清時請見!”

    王居寒一怔,自從徐越狠狠拒絕自己以後,他就給清秋和清時放了假,原想著徐越再來求自己的時候,借機再說服她,結果,沒過幾天,她那個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林家少爺竟然回來了。

    聽說一家四口過得和和美美,嗬嗬,王居寒喝了好長時間的悶酒才緩了過來,這時候,他們又來做什麽?

    “何事?”王居寒也不開門,就隔著門問道。

    歡喜怕清時說不清,趕緊說道:“我家夫人眼睛傷著了,恐會失明,聽說先生頗通銀針之術,特來求先生幫著紮針。”

    徐越受傷了?王居寒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嘴裏冷冷地說道:“我不會!你們回去吧!”

    清時在外麵喊道:“先生,清時求求您了!您救救我娘!清時願意給您做牛做馬!”

    王居寒嘴裏說著不去,身上的衣服卻穿得快,歡喜聽著王居寒不再回答,急的不得了,正想著怎麽說他才肯幫忙,那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他正一邊係著衣服帶著一邊說道:“按說我是絕對不會幫你們姓林的,奈何你們遇到的是姓王的,我王家都是仗義之輩,不會見死不救!”

    王居寒一雙腳走得飛快,歡喜和清時在後麵打著燈籠趕緊跟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大院兒,王居寒幾步走到徐越的臥房裏,一眼就看到了林啟淵,他冷冷地看著林啟淵,嘴角揚起一個意味分明的笑,林啟淵看著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一種敵意。

    “多謝王先生前來……”

    林啟淵話還沒說完,王居寒囂張地把手裏的銀針袋子往徐越身旁一放,閑閑地說道:“廢話少說,派個丫環找一瓶酒過來。”

    歡喜立馬點頭:“我去,我去找!”

    王居寒繼續掃視著一屋子的人,說道:“我行醫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看著,你們若是不想讓我救她,就都在這杵著吧。”

    林啟淵看了看仍舊在床上昏迷著的徐越,右眼上的紗布又被血浸透了。

    他壓住心裏麵的那種奇怪的感覺,慢慢說道:“都先出去,讓王先生來醫治。”

    王居寒在心裏哼一聲,他當然看出來了那姓林的臉色不好,不過,這麽難得的機會,他是肯定要報仇的,雖然輸的是他,可他並沒有認輸。

    轉頭看了看徐越的傷勢,他皺了皺眉:“這是哪兒的臭大夫。”

    那眼睛的紗布纏得真叫個醜陋,從前他若是纏出這樣的紗布,師傅必定是要打他的,不過,紗布纏得好又有什麽用呢?他空有一身醫術。

    不過,也不算是白學了,至少遠離京城和師傅之後,他還可以用這一身的醫術來救自己喜歡的人。

    王居寒一邊給徐越揭開紗布,一邊輕輕地哼道:“你不是說的很絕情麽?怎的如今卻不說話了?”

    那紗布上的草藥有一些已經粘住了傷口,王居寒拿掉的時候,徐越痛得手緊緊抓住了床單,王居寒看著她小小的手,有些驚奇,她也時常去田地裏幹活,怎的那手卻與村中其他人的不同?

    他掰過來她的手,細細地看了看,掌中確實也有了些細小的繭,但是整個掌形卻是柔美的,軟似無骨,跟他的手完全不同,這雙這麽纖弱的手,竟然能帶著倆孩子等了那姓林的好幾年,王居寒把她的手固定在床上,找準穴位,輕輕紮了一根灼好的銀針上去。

    徐越仍舊沒有醒來,但是卻因著紮針的痛楚,微微“嘶”了一聲。

    王居寒往她臉上看去,帶些委屈說道:“你說說,那個男的有什麽好?你現如今危機之時還不是我來救你?哼,真是有眼無珠。”

    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些話,一邊,他極其認真地給徐越眼睛的周圍紮了幾針,暗暗罵道之前的老大夫醫術奇爛,又重新給徐越清洗了傷口。

    弄好之後,他守著徐越,卻並沒有離開。

    王居寒盤腿而坐:“我就勉為其難陪你一會,旁人照料得難道有我王大神醫照料得更為細致?你說是不是?”

    徐越仍在昏睡,當然無法作答。

    王居寒在床畔坐著,嗬欠都打了好幾個,清醒的時候,就托著腮在燈光下看著徐越的睡顏,不時地給她換一塊毛巾敷在額頭。

    林啟淵在外麵早已等得焦急,他派清時前去問。

    清時隔著簾子問道:“王先生,我娘如何了?”

    王居寒冷著聲音說道:“若是你們覺得救她很容易,你們來救便是。”

    清時退回來,林啟淵也隻得作罷,畢竟現在是有求於他。

    一直等到幾乎三更了,林啟淵早就派人把大夫送了出去,又譴著歡喜以及小桃帶著清時趕緊去睡。

    歡喜自然是不放心:“老爺,現在我去睡也是睡不著的,夫人不好,我這心就放不下。”

    “你們且去睡,這個王先生看上去是可靠的,你們放心,明天一早夫人就該醒來了,到時候還需你們起早做飯,先去歇著吧,帶著清時,清秋就在這裏守著她娘。”林啟淵說得不容拒絕。

    清秋卻擠到他身邊清秋道:“爹,我也在這裏守著娘好不好?”

    林啟淵略一點頭,便又催了一遍,要歡喜小桃和老劉先去歇著了。

    然而清秋和清時還都年紀小,在堂屋裏守著守著,便都坐著睡著了,林啟淵把他們姐弟戀都抱到躺椅上,找了薄毯子蓋上。

    清秋的小臉上,哭得跟花貓似的,嘴角還帶著血痕,一直沒來得及洗。

    林啟淵搖搖頭歎口氣,出門找了毛巾打濕,去給清秋和清時都擦了臉和手。

    一直到四更,林啟淵清醒地在堂屋裏坐著,他想起來很多事情,他這一生,悲悲喜喜大起大落的一切。

    幼時他便知道自己並非孟氏親生,到後來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以及林家的陰謀,再眼睜睜看著林父被殺,林府一家搬到扶蘇。

    他長大一些,便主動請纓去了邊關,那段時日,是朝廷紛爭最為熱烈之時,邊關也處處告急。

    他記得自己那時才十九歲,跪在朝堂之上不敢抬頭,恐怕一抬頭,就被人認出眉眼之間的熟悉氣息。

    皇上正缺人手,急的好幾日吃不下飯,大手一揮派了他去征戰西南,作為前鋒,他驍勇善戰熟讀兵書,進了軍營,很快成為中流砥柱,一舉擊退鄰邦。

    別人的賞賜都是加官進爵,而他,得了一道晉封為將軍的聖旨,卻也同時被命令守在邊關,哪兒有仗可打,他就須得往哪兒遷徙。

    他受過很多傷,可最痛的那一次,是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在漫天黃沙的戰場上,偶然知曉,自己那肮髒不堪的身世。

    望著秋日灰暗的長空裏,孤寂地撲騰著翅膀的鳥兒,他覺得自己連那鳥兒都比不上,他找不到自己的所在之處,即使常年駐守在邊關,為朝廷擊退了無數次來犯的敵軍,朝中仍有人刻意為難著他。

    短缺糧草,削減兵馬,強迫他幾日內必須收複的失地,各種苛刻的條件,他一一沉默著應下來,一一打贏,卻總有人被派過來,頂了他的功勞。

    孟氏那邊一心想著複興林家,做著富貴的春秋大夢,想盡辦法逼著他與長平公主聯姻。

    他怎麽肯,又牽扯進京城的複雜局中,他原以為這一生大概就這樣背負著那些無盡黑暗,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在邊關走下去。

    卻不想遇到了徐越,不想他受了傷,幾乎丟了性命。

    更沒有想到朝中變動,再次把他牽連了進來,他幾乎是沒有希望了,回到朝中進了天牢,這一切都不意外。

    他隻意外,這一聲竟然能夠活著,來到了劉家村,見著了徐越,還有了一對兒女。

    生活還有什麽可怕的?

    林啟淵握緊拳頭,看著院中漸漸有些光亮,雞圈裏的雞叫響了第一聲。

    王居寒在徐越的床邊趴著睡著了,他被這一聲雞叫給驚醒了,抬頭一看,徐越正睜著那一隻沒有受傷的左眼看著他。

    “還疼不?你醒了?我真是神醫在世。”王居寒高興地說道。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熱度已經退了,你覺著痛嗎?”

    痛,當然痛,但是徐越卻沒有說話,院中的雞又叫了一聲,徐越聲音啞啞的:“你守了我一夜?”

    王居寒又想起她拒絕自己的樣子,便說道:“若不是清時求我,我才不會來救你,好了,你的眼睛保住了,我該走了。兩日後我來給你換藥。”

    說著,他站起身要走,徐越輕輕地說道:“多謝你。”

    王居寒頓了一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卻沒有答話,撩起簾子對著大門說道:“好了,屋裏的人醒了,我該走了。”

    他伸了個懶腰,看也沒看林啟淵,轉身跨出了門檻,林啟淵趕緊追上去說道:“王先生,不若在家裏用完早飯再走。辛苦您了,多謝您相救。”

    王居寒回頭看他一眼:“我又沒救你。”說完,照舊是走了。

    林啟淵這下自然是明白了王居寒是為何如此,他心裏也大概知道了從前自己看到的那封書信想必是出自這人之手。

    更多的是擔心,清秋早就醒過來了,衝到徐越的屋子,噗通跪到床邊,又哭了起來:“娘,我錯了,我錯了,您好些了嗎?”

    徐越摸摸她的頭:“怎麽不去睡?醒這麽早做什麽?”

    林啟淵走到跟前說道:“清秋,出去睡覺去,我跟你娘有話要說。”

    清秋怯怯地說道:“那我在外間等著,爹跟娘說完以後我再進來。”

    林啟淵心裏對她的怒火還沒有消,便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去院中紮馬步去。”

    清秋見林啟淵願意罰自己,已經是很高興了,連忙領了罰,老老實實地在院中紮起了馬步,不一會小桃和歡喜也都起來開始準備早飯了。

    徐越已經睡不著了,林啟淵躺到床上,把她抱到懷裏,那架勢,像是抱著一個稀世珍寶。

    “還疼嗎?”他輕聲問道。

    “疼,當然疼,疼得厲害,清秋這孩子,手勁怎麽就如此之大?”徐越忙不迭地抱怨。

    林啟淵歎氣:“她昨天對我動手時,手裏也是使了全力,若不是我反應機敏,也要吃了她的虧,你這是替我挨了一拳,我真想……”

    徐越知道他心裏著惱,連忙安慰道:“你先別惱,現下清秋想是知道錯了,再緩一緩,我們想想,如何才能好好治一治這個小丫頭,今日她打的是我,明日再打了別人,隻怕別人要把她往死裏打。”

    林啟淵趕緊打斷她的話:“這些事情,你就別想了,你如今受著傷,切勿胡思亂想,從今以後,家裏的事兒都交給我,你放心好了,唉,我說這話,你可還信?我總是覺著自己能使你放心,結果卻總是不遂人願,徐越,你怪我吧。”

    徐越眼睛仍舊在微微地痛,她躺在林啟淵的懷裏,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那種甜蜜,她甚至覺得自己痛得很幸福。

    “我如何怪你?”徐越盡力壓抑著自己的語氣,卻還是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你想要什麽東西?能讓你高興的東西,隻要你說一聲,我都給你尋來,送到你麵前。”林啟淵吻吻她的頭發,看著她右眼上的紗布,越看越心疼。

    徐越心裏湧動著一種奇怪的感覺,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可是奇怪的是,為何心裏卻有了那種少女時才有的瑪麗蘇想法?

    而且,對瑪麗蘇的期待越來越大,她微微抬頭,用自己的左眼看著林啟淵,他長得不錯,算是俊美的男子,徐越心裏狂跳,她不知道自己提出那個要求之後,林啟淵會不會嘲笑自己?

    “我想要你,對我說,我愛你。”說完這句話,徐越腦子裏轟得一聲炸了。

    她低下頭,覺得腦子裏的火似乎都燒著了眼睛,右眼又開始慢慢地疼得厲害了。

    林啟淵生在這個時代,何曾見過如此主動坦白的女子,更何況,他自己都赧於說出這種□□裸的話。

    但是,前一秒剛剛許下的承諾,這一秒就反悔,也太尷尬了,簡直是實力打臉啊。

    徐越遲遲聽不到聲音,眼睛又疼,幾乎都要惱了,她抬起頭來,看到林啟淵堂堂一個大男人,那臉竟然紅到了耳根。

    “獨眼龍,我愛你。”他看著她,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