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童養媳麽(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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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停靠在峭壁邊緣的樹幹不知道為何突然就順著江水流動起來,謝碧疏慌亂了一下,可是根本無法阻止,隻能任由它慢慢地往下遊移動,好在速度並不是很快。
可是這個僥幸很快就沒有了。他們落下來的地方是九曲龍門峽的第二曲,也就是說要順水通往下遊,還有七個彎曲需要經過,江水在經過這些彎曲的時候因為地勢會變得十分湍急,此刻謝碧疏麵臨著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麵前的彎道幾乎有九十度,迎麵而來的就是高高的峭壁,江水直直地撲過去,在峭壁上撞擊成巨大的浪花,然後反彈回來再撞上去,如此幾次慢慢地卸掉水流的力量,這才乖乖地順著地勢往下遊流去。
越是靠近彎角,水流的速度就越快,謝碧疏趴著的樹幹也跟著越來越快。似乎馬上就要撞上峭壁。
如果是直直地撞上去,隻要兩個人抱緊樹幹,最多被浪打上幾下而已,可是如果樹幹橫著撞過去。那兩人不死也重傷。
謝碧疏看了一眼依然昏睡不醒的景歡,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叫醒他,可是心裏焦灼得似乎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現在該怎麽辦?
枉她還是個現代人,別人穿越了幾乎萬能,可是她就是這麽沒用,沒有景歡,竟然什麽事都做不好。
她死死地咬住牙,強忍著翻湧到鼻腔的酸澀,一邊不停地告訴自己要鎮定,景歡救了她。她現在也一定要救景歡,這麽一想竟然真的有些鎮定下來。
她在四周尋找著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東西,這一看,居然也真的被她發現了一顆被連根拔起的小樹,細細的大概兩手合握那麽粗,更重要的是樹冠比較茂盛。繁茂的闊葉因為一直泡在水裏竟然還都是綠色的沒有枯萎,拖過來就是現成的一隻槳。
謝碧疏心中一喜,探出身體伸手去拖,卻用為湍急的水流屢屢讓小樹從手中逃脫出去,謝碧疏心中著急,直接用腿勾住大樹,整個身體都橫在水麵上。
誰知道這邊手上剛抓住小樹,那邊大樹一個顛簸,竟然脫出了她的雙腿。
恐慌在瞬間襲上她的心頭,謝碧疏借著小樹的浮力,另一隻手臂用力劃動,雙腿在水中一蹬,終於險險地扒住了大樹末尾張開的根。
代價是五個指頭上的指甲。
謝碧疏費勁力氣重新爬到大樹幹上,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微微苦笑,一直養尊處優的手。真正到了危險的時候卻這麽沒用。
幸好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就好像她兩輩子都不會水,可是剛才那一瞬間,她竟然無師自通了如何遊水。
謝碧疏深吸了一口氣,將紛雜的念頭全都拋到了腦後,看著近在眼前的峭壁,下意識地用力握住了被當做船槳的小樹。
好在那顆大樹前麵有茂盛的樹冠,後麵是發達的根係,在撞上峭壁的時候也有個緩衝。
很快第一次衝擊就來了,大樹有著樹冠的那頭重重地撞上峭壁,然後立刻反彈回來,謝碧疏整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奮力劃動著當成槳的小樹維持著平衡,就在這時,一直昏睡的景歡被顛簸驚醒過來。斤團上亡。
他伏在樹幹上正要直起身體,謝碧疏立刻驚聲大喊:“別動!”
景歡立刻整個人都僵直著一動不動。
被反彈回來的大樹撞上另一麵峭壁,根係的緩衝作用讓兩人都沒有受到什麽傷害,而且水流的力道也減輕了很多,謝碧疏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到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她咽了口唾沫,然後對景歡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你醒啦。”
“嗯。”景歡點點頭,朝四周看了看,“我們這是在哪?”問完發現自己的問題有點蠢,又補充了一句:“是第幾曲?”
謝碧疏語塞了一下,然後道:“我也不知道是第幾,反正從我們剛才那個地方,這是第一個。”
“這樣啊,那就是……”景歡若有所思,他正開口說話,第三次撞擊來了,水浪“嘩啦”一聲,讓謝碧疏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
謝碧疏正要湊近了讓他再說一遍,可是眼角的餘光一掃,瞳孔飛快緊縮,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景歡,讓開,景歡,快讓開,快讓開啊——
她想要提醒他,想要讓他快點讓開,可是那一瞬間,當她張開嘴,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聲音一般,喉嚨似乎被什麽死死地捏住,不僅沒有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完全停住。
眼睜睜地看著茂盛的樹冠勾住江邊那不知道已經停留多久的圓木,然後圓木被拋上浪尖,順著回溯的水流飛快地朝這邊砸過來,須臾之間,就已經到了跟前。
砰——
明明隻有水浪的聲音,可是謝碧疏卻清晰地聽見那粗壯的圓木砸在景歡後背上的聲音,明明隻是砸在他身上,卻好像同樣砸到她的心上,那種沉悶的疼痛一瞬間讓她氣血翻湧,她重重地喘息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至於窒息。
她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抬起手,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能讓時間倒流,才能讓剛才那一切,全都還沒來得及發生。
他晶亮的瞳孔裏映照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映照著雪白如絮的浪花,映照著她焦灼驚痛的臉。
他朝她微微一笑。
他想說我沒事,張口卻直接噴出血來。
“不要——”她痛苦地嘶喊了出來,在狹窄的峭壁之間久久回蕩。
……
“嘭嘭嘭——”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將睡夢中的謝碧疏驚醒過來,她迷茫地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陌生的擺設讓她有些不明白身在何處。
門外遠遠地傳來男人粗獷的喊聲:“金公子你在家嗎?”
謝碧疏掙紮著從床上起來,雙腳踩在地上,剛剛站直身體眼前就是一陣發黑,她急忙扶著身邊的桌子這才勉強穩住身體,眩暈的感覺好一會兒才終於散開。
外麵的喊聲還在持續,謝碧疏看見床邊凳子上擺著自己的衣服,便拿過來穿上,然後開門走出去。
狹窄的小院子裏一片空曠,土地還有著剛剛翻動過的痕跡,牆角的青苔還在,很明顯這是個久置不用又剛剛收拾出來的院子。
院門還在被敲著,謝碧疏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將門打開了。
“金公子你——啊,金夫人你醒啦!”
來人和他的聲音十分相配,都十分粗獷,身材非常壯實,麵容憨厚,膚色黝黑,雙手粗糙,明顯是個做慣了力氣活的,身上穿著粗布衣裳,散發著濃濃的魚腥味,應該是漁民。
一瞬間,記憶如潮水一般向她蜂擁過來,從山崖上踩空跌落,抱著樹幹隨水漂流,被拋上浪尖然後砸過來的圓木,然後……是綿長的看不到盡頭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景歡……”她低低地呢喃,許久沒有用過的嗓子嘶啞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原本就沒有力氣的四肢好像完全僵硬了一般,可是即便如此,她卻猛然間爆發出驚人的力氣來,她一把揪住眼前漢子的衣服,一個字一個字地逼問著:“景歡呢,和我一起的那個男子,他,他人呢?!”
執念讓她完全沒有聽見之前這個漢子所說的話。
那粗漢子明顯是被她嚇到了,結結巴巴道:“金公子他……”
“我在這。”一聲清朗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謝碧疏不由自主地鬆了手,卻不敢轉過頭去確定那個聲音的主人,真的是怕啊,活了兩輩子了,從來沒有這麽怕過。
她一動不敢動,那個人卻直接走了過來,然後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彎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你終於醒了啊,”他笑得眉眼彎彎,豔若春曉:“娘子——”
她終於地抬眼看向他,怔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彎唇笑了,雙眸卻不停地溢出水光。
一邊的粗漢子好奇地湊了過來,道:“金公子你家娘子看上去好小,童養媳麽?”
這兩句的因果關係真的成立麽?
景歡低頭看著正在落淚的謝碧疏,幹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對!”
粗漢子一臉豔羨,嘟噥道:“難怪感情這麽深。”
謝姑娘這個皮囊當真是不頂事兒,哭一場居然也能直接哭暈了,等再次醒過來確定景歡已經沒事之後,立刻就恢複了本來麵目。
比如此時坐在床上朝正在手忙腳亂地補漁網的靖王殿下拋了個媚眼:“相公,人家渴了想喝水~”
靖王殿下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一邊起身去給她倒水,嘴上卻不肯饒人:“我以為你腦子裏的病好了,原來是轉移到你腿上去了。”
謝小姑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毫不在意道:“不僅轉移到腿上,還轉移到手上,我手不能動了,你喂我喝水。”
靖王殿下:……
我說錯了,你腦子裏的病不是轉移而是擴散!
因為謝碧疏好些日子沒醒,請了鎮上的大夫來看,說是撞到腦袋,腦子裏有淤血所以才一直昏睡不醒,現在謝碧疏終於醒了,了解情況之後就逮著雞毛當令箭,仗著自己“腦袋被撞壞了”,對靖王殿下各種指使。
寬容大度的靖王殿下當然不會和一個“腦子有病”的小姑娘計較這些,十分聽話地把水直接喂到她嘴裏去了。
喂完了繼續坐下來補漁網。
謝碧疏:“……你這是真的打算跟著村民去江邊打漁?”
第一次聽說這是謝碧疏深深地受驚了,根本不敢相信,直到景歡不知道從那家要來了破破爛爛的漁網準備補一補繼續用,謝碧疏還是不敢相信。
她腦袋摔壞了是假的,靖王殿下的腦袋才是真的摔壞了好麽?
“當然要去啊,誰讓我們是匆忙私奔出來接著遇到盜匪被搶光盤纏流落到此身無分文的小夫妻呢,再加上我家娘子被撞壞了腦子,身體又柔弱幹不了重活,整個家都壓到我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的身上,我身為一家之主怎麽能不承擔起養家的重任!”
謝碧疏:(∮_∮)
靖王殿下敘事作文滿分。
“可是,”謝碧疏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艱澀地開口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景歡手上一停,接著若無其事一昂頭,道:“都這麽多天了,你以為我的藥是白喝的?我這麽身體強壯的男人,豈能是你這種隨便就能柔弱的小姑娘能比的?”
柔弱的小姑娘暗暗放了心,然後立刻身子一歪,熟門熟路地一撫額頭:“哎呀相公,人家頭好暈想吃醉大蝦。”
拍著胸脯以示強壯的靖王殿下:“……”
在床上躺了兩天,身體迅速恢複的謝小姑娘終於躺不住了,纏著景歡整整半天,終於得到允許,她立刻歡騰地蹦下地來,在院子裏各種撒歡。
靖王殿下不得不整天跟在後麵喊:“哎呀隔壁王大嬸才幫忙撒了菜籽在那個角落你別往那邊踩,哎呀那邊馬上要摞一個雞窩你離那遠一點地剛平好的,啊那個花是夾竹桃有毒你趕緊扔了快點!……”
靖王殿下終於忍不住把謝小姑娘連拖帶拽地弄回屋裏來放到歪歪搖搖的椅子上,黑著臉一臉的警告:“你給我坐好不準動!”
謝姑娘立刻坐直了身體,一臉的認真,眨巴著大眼睛賣萌:“嗯。”
靖王殿下簡直無奈極了:“也不是不準你出去,可是你現在身子不好,這個村子裏也不是全都是好人,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你被拖走了我都找不到你,過幾天等我們在這安穩下來了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聽他這麽一說,謝姑娘也無奈道:“我不過就是想當麵謝謝那天救我的那個老大爺而已,人家把我們從江裏撈上來了還帶回村子裏,算是救了我們的命,我說句謝也不為過吧?何況,”她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聲音突然就變啞了,“等我們安穩下來,你難道還準備在這裏長住?我們一個是皇後,一個是王爺……”
景歡也沉默了下去,他站在她麵前,低垂著眼睛看著她的頭頂,她發色黝黑,從小嬌養出來的發質順滑而明亮,可是這麽多天的跋涉之後,一頭青絲明顯有些開始枯黃,頭頂有新生的頭發冒出來,軟軟的細細的,毛絨絨的可愛。
他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摸一摸,可是最終卻什麽都沒做。
他開口時候的聲音有些低啞,不複平時的明朗:“有的事我不想告訴你,但是你應該知道,救我們的那個老大爺,他們全家都已經搬到鎮上去住了,用你給他的那個墜子當掉的錢。他隻是把我們帶回岸上而已,真正收留我們的是趙三江。”
趙三江就是那天那個粗漢子。
謝碧疏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這麽多天以來,很多細節也全都清晰起來。
想來因為她出手太闊綽,情急之中給了那個墜子太值錢,所以把他們從水裏拖出來的老大爺見錢眼開,直接把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搜走了,再把他們拋到岸邊自身自滅,結果讓趙三江給收留了。
難怪他們隻能窩在這個村子裏一個破破爛爛的廢棄的院子裏,而不是直接去鎮上找地方住下,難怪他要補漁網跟著村民去打漁,原來不是因為他願意,而都是因為,他們沒錢。
謝碧疏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什麽呢?
上一刻她還在得意洋洋終於能夠成功地救了兩個人的命,可是下一刻現實又給了她一巴掌。
人心難測。
她從前不是不知道,可是卻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理解的如此深刻。
她沉默了很久,在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想要安慰她的時候,抬頭朝他一笑,道:“我會做飯,我也會補漁網,以後這些事交給我吧。”
景歡歎了口氣,抬手放在她肩膀上,見她沒有排斥,然後輕輕地將她攬到懷裏:“不用,你什麽都不用做,還有我呢。”
還有我呢。
這本該是動聽的情話,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滿滿的都是責任。
她依靠著他,心裏卻無比的複雜。
不願去想遠在京城的皇宮,也不願去想自己的失蹤爹爹會有多麽著急,更不願去想,為什麽他不願去鎮上的衙門報上兩人的消息以早日讓爹爹來接人。
她隻是在想,放縱一下自己吧,哪怕從此之後,她將要一輩子困在深宮,哪怕這一輩子,她再也不能和他如此靠近,可是能夠單獨和他生活過,已經足以照亮她以後的日子。
她們經曆過激烈的生死,然後再經曆平靜的生活,即使他對她沒有她所期盼的愛情,她依然無憾。
她埋首在他懷裏,默默地落淚,出口的聲音卻帶著俏皮的笑意:“怎麽能讓相公一個人忙碌呢,我雖然身子弱,但是這些小事還是能做的,何況男主外女主內,相公又何必和我搶活幹呢?”
景歡聞言也低低地笑了起來:“娘子說的在理,依你就是。”
我喚你:相公。
你喚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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