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孫啟昌雖然嘴上沒說，可是心裏還是得意地自稱“孫半天”的，可是宰相大人一發作，他才驚恐地發現。他應該被稱為——孫無天。

    自以為掌控的權勢高樓，有一天被人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在眨眼之間就毀成一片平地的感覺是什麽樣的？也許別人不清楚，可是孫啟昌此刻全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坐在正廳坐了很久。直到下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聲喚了一聲。孫啟昌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身體一顫，一口心頭血就嘔了出來。

    直接把剛剛從花樓裏晃蕩回家的孫雪衣嚇尿了。

    孫家在一夕之間就崩塌下來，罪魁禍首謝宰相還能麵不改色地跑去上朝，麵不改色地再給皇帝陛下扔了個炸彈：臣老了，想辭官，講真。

    如果皇上順便廢個後什麽的讓老臣能帶著寶兒得享天倫之樂那就更好了，臣感謝皇上八輩子祖宗有木有。

    皇帝陛下瞄了一眼謝宰相渾身閃耀著的魅力之光。再看看他一本正經的俊臉，覺得胃疼，然後果斷一揮手道：“容後再議。”

    接著開始和大臣討論孫家的事情。

    本來吧，大家都以為皇帝陛下已經吃夠了外戚孫家的苦頭，現在應該對孫家痛恨欲絕，所以一聽皇上說要討論怎麽處理孫家，立刻來了精神，落井下石什麽的都是玩政治最拿手的，何況一直被孫家壓製的大臣，搭著宰相大人的順風車逆襲孫家的感覺不要太爽。

    大家都開始七嘴八舌地開始討伐孫家，各種滅九族滿門抄斬之類的主意源源不斷，身在後宮的孫太後和孫貴妃也未能幸免。

    孫太後還好一點，畢竟是先帝的人，大臣下手還輕一點。頂多是以後收了太後的權利讓她真真正正地修身養性，但是對於孫貴妃就不是那麽客氣了。

    尤其是四妃的娘家，憋屈了這麽久，趕緊趁她病要她命，幹脆一點的提議直接哢嚓，仁慈一點的提議扔回孫家。反正不管怎麽樣就是不能繼續放在後宮了。

    他們說的很開森，可是皇帝陛下卻在這關鍵的時候心軟了，聽了半天終於擺擺手道：“孫家固然可恨，但是貴妃罪不至死，何況先前已經貶為貴人，就罰她永不晉升吧。”

    全體大臣：我了個去！

    謝宰相扶著額頭表示他醉了，要回家，大臣們也都覺得醉得不行，都要回家。

    其實孫家落敗之後根本就用不著怎麽處置，更沒有什麽討論的價值，唯一有點價值的就是後宮的兩個女人了，結過皇帝心軟了，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不像謝家這樣底蘊深厚傳承百年的大家族，孫家祖上總共就出了兩名秀才，孫家之所以能搭上先帝，完全是因為孫啟昌的老爹還算是個聰明人。

    孫老爹雖然沒有功名，還是個商人，但是無奸不商，人家有心眼有魄力，也不乏一些誠信，所以在先帝舉事之事，看人比較準的孫老爹覺得先帝還是比較有前途的，於是趁機花了一大筆錢，解了先帝的經濟困難。

    先帝就說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孫老爹覺得口說無憑，就把大女兒送到先帝身邊了，雖然他還把二女兒加上一批錢財送到另外一個看好的舉事首領身邊。

    不過先帝無所謂啊，送上門來的錢和女人為毛不要，加上孫太後的顏還是不錯的，先帝就留了她當個妾，有需要的時候滾滾床單。

    結果滾出孩子來了。

    先帝還是比較高興的，登基之後就封了她一個妃，當然一個妃位有一大半是因為皇子，另一小半是因為補償，因為小心眼的先帝把牆頭草孫老爹和被送到另一個首領身邊的孫二姐以及她丈夫全給宰了。

    至於先帝對孫太後的感情？嗬嗬噠！

    後來因為先帝一直忙著打仗，小孩比較少，這不就讓景曄登基了，景曄都登基了，當然不會委屈自家老媽，畢竟不經常見到老爸的小孩都是比較依賴母親的，即使那個母親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他。係宏吐亡。

    母憑子貴而登上太後之位的孫太後自然開始大力提拔娘家，可是一個商賈之家怎麽可能那麽迅速地就在政治深海中學會自由沉浮的技巧？

    他們會的，首先就是用錢收買，這就是為什麽孫啟昌覺得自己已經成為孫半天，卻在謝宰相手下撐不過一招。

    金錢交易關係，遇到弱勢堅固無比，因為利益至上，遇到強勢卻不堪一擊，因為權勢至上。

    可是不管權還是錢，依托的永遠是——人。

    底蘊深厚的家族，他們所謂的深厚的底蘊，不僅僅指良好家風所培養出來的優秀後代，不僅僅指累積金錢所提供的完備條件，而是那龐大到不可想象的人脈關係網，這是孫家這樣的小家族連仰望都無法企及的。

    這樣一個不說紮根就連根基都已經爛掉的孫家還有什麽用得著去處置？連原本作為商戶優勢的錢財都已經被孫家年輕一輩的紈絝給敗光了，之前在江南的產業又被皇帝和謝易江掀了個底朝天，孫家還能有什麽？

    大臣都心知肚明，所以在聽到皇帝心軟要饒過孫貴妃，哦不，是孫貴人，大家都無所謂了，知道皇帝你喜歡孫貴人的那張顏，你開心就好。

    眾臣意興闌珊地不吭聲了，皇帝陛下想想也沒什麽要說的了，就準備退朝，隻不過腦子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直接扔給了開始消極罷工的總理大人：“孫氏一黨獲罪，朝中人才空缺，朕準備加一次秋闈，這件事由宰相負責，具體事項宰相先和眾臣商討一下再向朕稟報就是。”

    謝宰相更不開心了，他本來準備事情完了偷偷把自家寶兒接回家養幾天的，結果小皇帝又給他派活兒，不能忍！

    等小皇帝走了之後，謝宰相回過身，目光如電把身後一堆大臣都掃射了一遍，怎麽辦，為什麽他看到了一群廢物？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來，唇邊露出燦爛的笑意來，小皇帝居然敢一次次地給他添堵，他要是不回報一下簡直太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了！

    於是遠在城外淩雲書院的某人接到了一封信，然後心情以光速惡劣了起來，他的心情惡劣，就想著有人陪著一起惡劣。

    兩人的想法都一樣：我不爽，那麽大家就一起不爽吧！

    謝小菇涼這幾天開心到飛起。

    首先呢每天都可以見到景歡，而且跟大學時候談戀愛一樣，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每天都在約會晚上還能享受到被男票送回宿舍門口的待遇，真的很開森啊。

    其次呢，居然發現了一堆同學的隱藏屬性，每天湊在一起聽八卦什麽的都是小兒科，一起想辦法以一種正經的姿勢對低年級同學進行惡作劇最後還以救世主的形象出場得到小屁孩的感謝，這種悶騷的做法是在太合謝姑娘的心意了。

    由於多了幾千年的教育，謝小菇涼經常提供十分新穎的創意，因此很快就融入集體，並成功晉升為搗蛋小隊隊長，因此而被景歡進行體罰的事……哎，這事她不想提。

    可是不提不行啊，謝姑娘在眾位學長滿是憐憫的“你自己保重”的眼神中，被靖王殿下揪著耳朵給拎走了。

    謝小菇涼一邊護著自己的耳朵一邊飛快地動著自己的小短腿，免得跟不上靖王殿下的大長腿讓自己更痛，一邊還要哭訴著：“景歡，好痛啊，真的好痛，真的！”

    靖王殿下“嗬嗬”冷笑，一手開了門，一手揪著她耳朵把她甩進去，順勢鬆了手，冷哼道：“你哪次不疼，蹲著去！”

    “我真的知道錯了~”謝碧疏眨巴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試圖引起他的同情心。

    靖王殿下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知道，你確實知道錯了，你每次都知道，但是你就是不改。”

    謝小菇涼低著頭，想想男神老爹一天三次催促她回京的消息，?子頓時都酸了：“為什麽要改呢，我本來就沒辦法留在這裏多久，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開心一點呢，在宮裏那麽憋屈，好不容易到外麵來了我為什麽還要讓自己那麽憋屈？我知道你一直煩我，一直想我走，我很快就走了，你滿意了？”

    這麽多天以來景歡也不是第一次把她揪回來，但每次她都是笑嘻嘻的，這次還是第一次這樣反駁他，本來就煩躁的景歡更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脫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是個姑娘，整天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你還有理了是不是？！你以為你換了一身衣服就能否定你是一國之後的事實，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天真？！”

    因為將要到來的離別而傷心的謝小菇涼直接被吼懵了，愣愣地看著他，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卻流了下來，她還沒說話，那邊景歡的語氣先軟了，走過來給她擦眼淚，一邊道：“別再胡鬧了，你一個姑娘天天跟著他們玩，要是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你的身份，你準備怎麽辦？”

    他服軟了，謝小菇涼當然也跟著服軟了，仰著臉任由他擦著，一邊嘟囔道：“我不說，你不說，他們怎麽可能知道？”

    “他們都是官家子弟，雖然現在沒有機會進宮，以後呢，要是讓他們知道往日跟他們胡鬧的人是皇後娘娘，這消息傳揚開來，你說怎麽辦？”

    謝小菇涼滿不在乎道：“那都是多久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應該早就不是皇後了……”

    “萬一還是呢？”

    謝菇涼想說沒有萬一，那麽長的時候她根本忍受不了，要麽出宮要麽死。

    可是話在嘴邊繞了個彎，還是咽了回去，心裏卻悶悶的，他剛才那麽生氣，她還以為他因為她跟一群少年一起玩所以吃醋，沒想到卻是因為害怕她的身份泄露。

    謝碧疏睜眼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又默不作聲地閉上眼，然後雙手環上他的腰。

    景歡仔細地把她臉上的淚水擦幹淨了，將帕子塞回袖子裏，見狀無奈地說道：“快鬆開。”

    語氣卻軟綿綿的，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

    “不要。”謝碧疏嘟囔一聲，得寸進尺地直接靠近他懷裏，臉埋到他胸口，深吸了一口氣。

    景歡垂眼看著懷裏的小腦袋，手臂動了動似乎想要將她推開，可是心裏還在這麽思考，雙手卻已經搶先一步環住了她，他微微低頭，嘴唇輕輕地落在她的發頂，撲?而來的淡香讓他忍不住閉上眼，不想讓心裏回蕩的情緒泄露出去。

    他不能，可是，卻如此貪戀。

    接下來的時間裏，謝小菇涼明顯收斂了很多，但是對自家男神老爹的奪命連環call還是有點猶豫，她真的不想走不想走，無奈之下，被宰相大人委以重任的兩個心腹跑過去和靖王殿下談了一回心。

    再接著這天傍晚吃完晚膳之後，景歡竟然主動伸手牽住謝小菇涼。

    謝小菇涼驚詫之餘熱血上湧，不僅臉上紅的像有把火在燒，更是頭暈目眩，她，她這一定是在做夢，好奇怪啊，今天似乎睡得很早的樣子。

    可惜現實不容她逃避，景歡帶著她來到後山僻靜的地方，拉著她坐在幹淨的大石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我以前經常在城郊四處走動，有一次路過一個村子，聽見一家人在哭喪，說人死的慘，連屍首都沒找到，我好奇之下就上前問了一句。

    原來那家漢子在山上打柴的時候，看見百丈懸崖之上生著一隻千年人參，這樣的人參在城裏隨便出手便是上萬兩的銀錢，他自然生出貪念，他的眼中根本看不到懸崖之下的萬丈深淵，他隻看到他所渴望的一切，卻沒有看到背後的危險，所以，他死了。”

    他徐徐說完，周圍一片寂靜，天空中的晚霞如同上好的錦緞舒展鋪開，迎風浮動綿延萬裏，一輪金烏此刻通紅如血珠，嘔心瀝血用盡餘力地向萬物灑下光輝。

    草叢中的鳴蟲開始嘶喊著不成調的曲子，腐葉深處慢慢透出螢蟲星星點點的微弱翠光，謝碧疏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開口道：“我也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人聽說鄰居在山上挖到了千年人參買了萬兩銀錢，心中十分羨慕，於是他日日在佛前祈禱：佛祖啊，求您保佑我也挖到一根千年人參吧，如此大約三月過後，有一天佛祖終於不耐，夜晚托夢於他：你連山都沒有上，讓我如何佑你挖到人參？”

    她說完之後，四周再次安靜了下來，夜色迅速浸染了四周，清風徐來螢蟲舞動，她看不見他的麵容，他卻能看的見她臉上閃爍的淚光。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拖住了腳步，慢慢地挪過他的掌心，他在夜幕中朝她伸出手去，可最終還是又收了回來，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啞聲道：“回去吧。”

    一如既往地回到寢舍的門前，謝碧疏停下腳步，麵前是門，背後是她，她的手搭在門扉之上，隻要一個用力就能推開，她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說道：“你怎麽知道他的眼裏看到的隻有那人參，而沒有注意到萬丈深淵的危險，如果因為他家中有重病的父母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呢？

    他不是沒有看到危險，隻因為他在心中衡量之後，看輕了自己的生命，他有更加想要愛護的人，他也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愛護著那個人而已。”

    身後的人沒有出聲，謝碧疏的話低聲若喃喃：“不是看不到危險，一切不過因為她心中願意罷了，即使被她投以感情的那個人其實並不稀罕這樣的情意……”

    她說著說著，再次淚盈於睫。

    身後依然悄然無聲。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長華宮，她怔了很久，然後苦笑了一聲。

    她這是被拒絕了吧，她失戀了對吧。

    失戀的人最大，所以她今天想賴床，謝菇涼任性地翻個身，將臉埋進枕頭裏，眼眶一陣陣地發熱，真的，好難受。

    可惜她任性不了多久就被錦緞給拖起來梳妝打扮，原因很簡單，因為在她離開皇宮的這段時間內，皇帝陛下來看望過她，當然，有四錦的阻攔他根本沒能進長華宮。

    但是攔著皇帝這種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這次要是皇帝來了再見不到謝皇後，肯定就會生疑了，所以謝皇後回來的實在太巧了。

    可是等謝皇後打扮好了坐在那裏吃了整整一盤子糕點之後，早就傳來消息說要過來的皇帝陛下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謝皇後沒精打采地擺擺手，起身準備去補覺。

    讓一個失戀的人強打精神應付boss本來就很不人道，她受到了致命的內傷怎麽能不好好休養，她的心碎了要慢慢補起來好麽，實在不想見到皇帝陛下那個渣男，要不是他，她至於和景歡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嗎，她至於失戀嗎？

    沒有一怒之下給他一刀都是因為她太善良了！

    謝皇後慢慢地挪啊挪，挪到軟榻旁邊，整個人砸在上麵，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呢，錦繡小靈通再次蹦了進來：“主子，出事啦！”

    謝皇後腦子不清楚地隨口哼唧了一句：“這回又是哪個小產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