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出使大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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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周靜慧如何慌亂,她卻很清楚,她已經走到這一步,根本就不容她退縮了,何況如今她不僅因為陷害孫貴人被揭發而被禁足。本來可以保命的龍胎也沒了。
情況對她實在太不利了,還有林雲箏留給她的人,自從被她指使著給皇後下藥之後就再也沒看到了。她估摸著是被皇後發現然後除掉了。這讓她更加不安心了,皇後是不是已經查到是她下的藥?可是皇後為什麽沒有對付她呢?
周靜慧麻木地躺著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帳頂,前世今生如同流水一般從腦海中掠過,她慢慢地咬緊了牙,她不甘心,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隻要她略微後退一步。那下場就是個死,難道她重活一輩子就是為了再這樣憋屈地死一次?
周靜慧艱難地坐起身子,喘了口氣將心腹宮女喊了進來,然後低聲地耳語了幾句,等宮女領命之後,周靜慧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眼中閃過勢在必得的光芒。
她這一番部署的效果很快就出來了,沒兩天皇帝就知道,當初孫貴人根本就沒懷孕,她故意先被冤枉,然後再給自己翻案,就是為了博取皇帝的注意。
景曄在煩惱邊關戰事之餘,抽空聽了一下宮中的流言,然後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畢竟他是知道孫貴妃不孕一事的,現在假孕的傳言一出來,之前的疑惑順理成章地就被解開了。
皇帝在憤怒之餘竟然也平靜了下來,然後轉頭就把傳出消息的周靜慧捧到天上,先是下旨將她的份位提到了貴嬪,接著幾乎每天都宿在臨溪宮。雖然是每天都忙於政事的皇帝大部分時間都是純蓋被,可是別人不知道啊,她們看到的就是周靜慧的獨寵。
整個後宮的女人全都把矛頭對準了周靜慧,各種計謀層出不窮,可人家周靜慧是吃素的嗎,人家經過一次小產吃了一次虧,已經正式由宮鬥實習生轉正了,一個人對付好幾個妃嬪竟然絲毫沒有吃力的跡象,得心應手之餘還能緊緊地盯著皇帝陛下不停地刷好感度。
可惜皇帝陛下本來就是把他當成了個靶子在用,對她各種獻殷勤全都表示無視,因為邊關的大曦那詭異的態度實在讓皇帝陛下吃不下睡不香。
大曦占下的邊城名為臨城,屬於輝州府境內,輝州地勢平坦,多為平原,臨城乃是大桓門戶,臨城之內就是一片平坦,若是大曦有心,在攻破臨城之後完全可以一鼓作氣直接蕩平輝州,而且根本不會受到太大的阻攔。
奇怪就奇怪在這裏,大曦占領了臨城之後竟然就這麽不動了,皇帝早在接到消息之後就派人打探原因,可是到現在都沒查出個確定的原因。
一個月之後,大桓派過去的降臨終於抵達輝州,帶兵的老將是個謹慎之人,秉持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在大曦有異動之前他也不敢貿然進攻,每天隻是派人去打探或者去騷擾,大曦卻完全沒反應。
就這樣試探了半個月,帶兵的老將終於忍不住了,點兵就準備去把臨城給奪回來,可是這一動就好像捅了馬蜂窩一般,不僅僅沒有把臨城奪回,反而被來勢洶洶的曦兵逼得退出了輝州。
輝州失守。
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皇帝直接把一桌子的東西全都砸了,讓他臉色陰沉的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輝州,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弄不懂大曦到底是什麽意思。
要說大曦是想要滅了大桓,可是人家在占了臨城之後一直都沒再繼續進攻,直到大桓這邊出兵了人家才反擊,而且在占了輝州之後又故技重施,老老實實地窩在輝州根本就不動了。
這讓皇帝一口氣悶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弄不懂大曦的目的他就不好做出相應的對策,失去的輝州是肯定要搶回來的,但是根本不知道大曦有多少兵馬駐守輝州的情況下,大桓這邊怎麽好動?
派多少兵馬,運多少糧草這都不是什麽簡單的問題,更不要說大曦這樣詭異的態度實在讓他心中不安,他總覺得大曦的兵馬似乎在拖時間,在等著什麽命令一般。
皇帝陛下再次把重臣全都集合起來開會,不出所料大臣們分成了兩派,一派主戰,覺得人家都打了左臉了,難道還要等著被人家打右臉?當然是一巴掌甩回去啊。
另一派主和,畢竟現在情況不明,先派個使臣跟人家談一談嘛,當然如果能順便查探清楚大曦到底在搞什麽鬼那就更好了。
皇帝陛下心裏一動,也覺得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還是要弄清楚對方的目的最好。
見皇帝有些一動,主戰派立刻不幹了,兩派人馬當著皇帝的麵就把好好的一個會議室吵成了菜市場,吵著吵著最後吵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來:如果派使臣,準備派誰過去?!
使臣向來不好派,如果身份輕了,說不定會被大曦視為挑釁,但是如果身份重了,那跟向大曦示弱有什麽區別?
意識到這個問題,兩派人馬頓時沉默了下來,開始各自在心裏盤算著人選。係撲吉血。
皇帝陛下也同樣掛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盤算著讓宰相去當使臣的後果,比如自家小皇後直接跑到承天宮來弑君什麽的。
會議室裏正一片沉默的時候,李祿突然悄聲走了進來,在皇帝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隻見皇帝陛下的臉色微沉,然後若無其事道:“既然都來了,那就讓他進來吧。”
李祿應了一聲是,躬著身子出去了,緊跟著另一個人進來了,眾臣一看,竟然是靖王。
這個時候靖王來做什麽,難道是肖想兵權?
他們不好開口,皇帝陛下當然有資格,他免了景歡的禮之後,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你求見朕是有什麽事?”
景歡麵色平靜,道:“臣如今的年紀按理早應該離開京城去往封地,之前因為皇上的恩典讓臣能在淩雲書院滯留,隻是眼下臣已經完成學業,也不該繼續在京城停留,故而前來請皇上定奪。”
皇帝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景歡居然主動提出離開京城,他有些懷疑地看了景歡一眼,遲疑中帶著一絲試探:“這事你跟母後說過了嗎?”
景歡神色認真:“這是祖宗的規矩,不是母後想反對就能反對的,況且臣一年之後還要回京娶妃,屆時若是母後想要隨臣離京,還請皇上行個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如果景歡能把太後帶走就太好了,沒有太後打頭,剩下孫家餘黨在京城根本就是被扒了衣裳,任人施為。
皇帝暗暗鬆了一口氣,正要準備開口答應的時候,旁邊一個大臣突然開口道:“陛下恕罪,微臣有話要說。”
皇帝忍不住看了景歡一眼,心裏跟著警惕了起來,沒想到景歡倒是有這本事,雖然一直無所事事竟然也能收買了他身邊的重臣,他心裏翻騰著,麵上卻不動聲色,甚至還對帶著淡淡的笑,點頭道:“恕你無罪,說吧。”
那大臣道:“方才臣等還在談論使臣的人選,依微臣看來,此次出使,不若讓靖王承擔重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這話一出,皇帝立刻明白他剛才是想多了,不是提議讓靖王留京的,而是想讓靖王出使大曦,放心之後皇帝陛下再細細一想,發現這個主意相當好。
他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靖王,淡淡地看向一堆重臣,道:“諸位以為如何?”
底下大臣互相看了一樣,然後異口同聲道:“臣附議。”
當然附議,靖王雖然是皇家人,可是一直遊離在政治漩渦之外,妥妥的中立派,和朝中任何一個黨派都沒有關係,而且他的身份說輕不輕,畢竟是皇家人,可是說重也重不到哪裏去,因為他手上一點權利都沒有。
所以整個大桓還有哪個比他更加合適使臣這個位置?
於是出使的人選迅速定了下來,也不管靖王到底有沒有願意,直接把他放到鴻臚寺進行特訓,主要課程有大曦基本國情大曦民族風俗談判技巧刺探技巧等等。
謝小菇涼當然也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這個消息,她雖然也比較擔心,但是到底也不是特別害怕,確實是兩國交戰,但是也有句話叫做不斬來使嘛,何況聽說景歡一開始是去皇帝那裏請要封地的,謝碧疏也就明白他那天說的他要走了的意思,原來是要去封地上了。
謝碧疏噘噘嘴,在小榻上翻了個身,突然更討厭渣皇帝了,要不是他讓景歡當那個使臣,景歡很快就能帶著她去封地上,那根本就不用等到半年了。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景歡這次出使順利,那也算是立了功,倒是如果他想皇帝要了自己的時候應該也更加順利才是。
謝小菇涼再次將景歡回過來的紙條打開看了看,上麵雖然隻簡簡單單的一句“一切安好,等我”,可也正是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就讓她安心下來。
她想了想還是寫了信讓他一切小心,信送出去的當天晚上,景歡就給了謝小菇涼一個驚喜。
“你來了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嚇了我一跳。”謝碧疏迷糊著都要睡著了,結果被他捏著鼻子給弄醒,頓時氣呼呼地張口想要咬她的手指。
景歡敏捷地躲了過去,順手捏了捏她重新變得軟乎乎的臉頰,輕笑道:“不是說想我的麽,我來了你又不高興了?”
謝小菇涼噘嘴道:“誰讓你嚇我,而且我給你寫了那麽多次信,你就回了一次,我不開心!”
景歡仍是笑,伸手將她從毯子裏撈出來,攬到自己懷裏,額頭抵著她輕聲道:“我就要去邊關了,要很久不見,你確定還要跟我賭氣?”
謝小菇涼頓時一凜,攥著他的衣襟擔憂道:“是了,我都沒來得及問你,這事怎麽就落在你頭上了,大曦既然出兵了,那就不可能是善意的,你要是去了肯定很危險吧,你可是王爺呢,皇上竟然會讓你去。”
“要不是我去,皇上很有可能會讓宰相過去,到時候你隻怕會更擔憂。”
謝碧疏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隻感覺一股酸澀從心底湧了上來,她吸了吸鼻子,低聲嘟囔道:“朝中就沒有其他人了嗎?爹爹都說要辭官了,怎麽還盯著他不肯放?還有你也是,不是說一直不問政事,也準備去封地了,皇上怎麽就挑著你了?”
景歡輕笑一聲道:“朝中關係複雜,黨派林立,出使這種事如果做得好,讓大曦退兵了,功勞可不小,他們怎麽可能願意放過?唯一權衡的辦法就是誰也不要得到,宰相是個純臣,一向不參與黨派,而我向來不問政事,自然沒有比我們更好的人選。”
謝小菇涼那麽高的智商,聽他這麽一分析自然也就明白了,隻能無奈地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嘟囔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啊,說好了等你半年的,要是你失約了我可就不會等你而來,也不知道大曦到底是什麽意思,對了,你要去多久啊?”
景歡笑著應了一聲,道:“我當然不會失約,你就等著半年之後風光大駕吧。”他說著語氣停了一停,變得鄭重起來:“我們已經說好了對嗎,你不能反悔的,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能反悔。”
“我當然不會反悔,”謝小菇涼見他說的奇怪,不服氣地說道:“我就是怕你去邊關來回一趟根本來不及,而且,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我,會怎麽讓我出宮呢。”
“現在可不能告訴你,以後你會知道的。”景歡低低地說著,聲音跟著低啞了起來,他低下頭,呼吸撲在她的頸畔,灼熱的嘴唇印了下去,一點點了遊離到她柔軟的嘴唇上,輕柔地碾轉廝磨。
“碧疏,青玉……”他在她唇?之間模糊地低喃著:“對不起……”
謝碧疏的理智早就被他悉數掠奪,迷迷糊糊地聽見他的聲音,隻能艱難地嚅動著喉嚨:“唔,你說,什麽?”
景歡低笑一聲,舌尖退出她的香檀小口,隻在她唇上輕咬,一邊道:“我會想你,很想你,等我。”
謝碧疏漲紅了臉,心裏翻滾著濃鬱的蜜意,好一會兒才輕聲應道:“我也會,會很想你,我等你。”
兩日之後,景歡便帶著他自己從六部中挑選幾個官員,輕車簡行地往邊關而去。
謝碧疏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一邊小心地掩藏著自己的身影,一邊搖搖地看著那隊人馬越行越遠,她到底是沒忍得住,還是跑出來送他。
那是她心愛的人啊,他的輕笑聲似乎還在她耳邊回響著,他嘴唇上的溫度還殘留在她唇?之間,他的情話也已經變成了火種,種在她的心上。
他這才剛走,她的心底卻已經冒出了思念的嫩芽,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幾息之間就長成了蒼天大樹,將她所有的心神都沾滿。
他還在京城的時候她還沒有這樣的感覺,隻因為她知道他就在哪裏,在她隻要想見就能見到的地方,可是此次一行,他離開了京城,就好像從她的心裏走出去,讓她空落落的難受,不安和惶惑也隨著冒了出來,怎麽止都止不住。
然而彼時還沉浸在離別傷情中的謝碧疏卻完全沒有想到,僅僅大半個月之後,她的生活便完全翻天覆地,她耗盡心力堆砌起來的那座叫做期望和等待的華麗樓閣,隻是被輕輕一擊,便化為飛灰。
盛澤十年十二月十七,靖王奉皇命出使大曦,為曦所斬,時年僅十六歲。——《桓史卷》
史書上不過寥寥無幾的幾句話,可是在現實中,卻如同九天玄雷,直接把謝碧疏給劈懵了,她恍恍惚惚地拽著錦繡的袖子,雙眼沁出血絲,死死地盯著錦繡,仿佛隻要錦繡說出什麽可怕的話她立刻就能把錦繡撕成碎片。
她想要錦繡告訴她那不是真的,可是嘴唇不停地顫抖著,連一絲聲音都擠不出來,喉嚨裏似乎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掐住,讓她連呼吸都那麽艱難。
錦繡擔憂地看著她,忍不住擠出了聲音來想要安撫她,可是方才喚出一句“主子”,就見謝碧疏身體一軟,直接暈了過去。
謝碧疏恍恍惚惚地闖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這裏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也摸不著,她一個走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找到能夠出去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好像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為什麽會到這裏來,所以更加不知道該怎麽離開。
她沮喪地坐下來,然後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了,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輕笑著,有呼吸的熱氣撲在她耳畔,癢癢的,謝碧疏想要抬手去抓住那個搗亂的人,可是方才一動,那個聲音似乎又飄遠了,隻聽見隱約中那個聲音似乎在說:“等我……”
四周的環境飛快地變幻,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粗重的樹幹上,在江水之上飄蕩著,她懵然地抬頭看向四周,四周都是廣闊的水麵,水麵兩邊都是高聳入雲的峭壁。
天氣晴朗,金烏燦爛,在湧動的水麵上灑下一層粼粼金光,她好奇地伸手去撩,微涼的水從她指縫中穿過,她輕笑一聲,可是笑聲未歇,她卻恍然若失。
她困惑地看向樹幹的另一頭,那裏空蕩蕩的,可是她總覺得哪裏應該有個人,可是為什麽沒有?她正疑惑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陣大浪直直地撲了過來,將她撲入水底。
她還沒有來得及驚呼,立刻發現自己又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這是一個破敗的院子,她聽見自己在快樂地笑,在對另一個人喚道:相公……
一幕幕的畫麵越來越快地從她麵前閃過,她穿著書生的裝束,笑著在喚一個名字,她在黑暗中抱住一個人,低吟著那個名字,她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在心裏嘶喊著那個名字,她被刺了一劍,在唇?之間呢喃著那個名字……
可是她卻記不起那個名字是什麽,她也不記得那個名字屬於誰,她看遍了自己的樣子,卻看不清另外一個人,她呆愣了很久,恍惚見那個輕笑聲又出現了,他輕聲說著:“等我……”
聲音越來越遠,她忍不住心焦地衝了過去:“你別走!”
“主子!”錦緞焦急地湊到床邊,見謝碧疏的眼睛真的慢慢睜開了,立刻重重地鬆了一口氣:“主子你終於醒了,宰相大人都已經兩次擅闖皇宮了。”
謝碧疏還沉浸在夢中,呆愣了很久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聞言又是一愣,然後才張張嘴擠出嘶啞的聲音來:“爹爹……”
錦緞抹了抹眼淚道:“主子你別擔心,皇上沒有怪罪宰相大人,皇上也來瞧過主子好幾次,好在主子終於醒了,奴婢立刻讓人去告訴他們。”
謝碧疏微微點點頭,閉著眼睛再次昏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過來之後已經是晚上,屋裏點著明亮的兒臂粗的貢燭,將整個裏間照得亮如白晝,桌邊坐了個人,聽見謝碧疏的動靜立刻回過頭來,他沉默了一會兒,一邊朝她走了過去,一邊麵無表情道:“靖王的事……”
謝碧疏愣愣地看著他走近了,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將她蒼白的臉色都點亮了,她眼裏瀲灩著的光彩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然後她輕聲喚道:“陛下……”
景曄站在床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慢一拍地問道:“身子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她輕輕地搖頭,看著他的眼神裏有膽怯有期許還有歡喜,“陛下,你不怪我了嗎?”
景曄再遲鈍也發現了異常,他索性在床邊坐下來,慢聲問道:“怪你什麽?”
這樣的語氣立刻讓謝碧疏覺得他還在生氣,連忙磕磕碰碰的解釋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打貴妃的,是她,是她先辱罵爹爹的,真的不是……”
她方才初醒,嗓子本就幹澀,加上這麽激動地說話,立刻就嗆咳了起來,景曄眸中光芒變幻,起身倒了溫水來喂她,仔細地看著她羞怯又歡喜的樣子,心裏也跟著升騰著複雜的感覺。
歡喜,卻又失落。
她竟然全都忘記了,昏睡了這麽多日,竟然把這麽長時間的事全都忘記了,回到了當初孫貴妃把她氣病的時候。
他當然是歡喜的,因為那時候的青玉,還是一心愛重他的青玉。
可是他也很失落,因為之後的青玉,長大的青玉,反而擁有更加綺麗的神采,也更加讓他喜愛。
隻是事到如今,他縱然再是不甘,也覺得她忘得好。
身為皇後,身為他的妻子,竟然因為靖王的死訊而昏睡這麽多日,消息若是傳出去,隻怕他會受到天下人的恥笑,幸好,她什麽都忘記了,否則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她。
愛恨難分,他嫉恨她對靖王的愛重,可是又放不開她,她在他心底,永遠是特殊的寧靜之處。
如今這樣也好,性情純良不能和他並肩又如何,他就把她當做心中出塵之處,將她嚴嚴實實地藏起來,這一次不讓任何人染指她!
景曄輕聲道:“不怪你,是朕錯了,之前不該沒有查明事實就打了你。”
謝碧疏羞澀地笑了起來,仰著頭道:“我不怪陛下。”停了一下又奇怪地問道:“對了,方才陛下說靖王的事,靖王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是朕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你方醒過來,還是不要想那麽多了,好生歇著才是。”
景曄耐著性子細細地安撫她一番,她剛剛才醒,身子疲倦,不過說了一會兒話便又重新睡了過去,景曄給她壓好毯子,臉色沉肅下來,將四錦都喊了出去。
“皇後忘了很多事,你們都不許再多嘴,宮裏的事情她若問起,就撿些不重要的說與她,旁的都不許提,也不要再讓她出長華宮,還有宰相那邊,等她慢慢養好了身子之後再說。”
他說完便要走,邁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什麽,道:“若是宰相有話,便讓他來和朕說。”
四錦都應了,心裏卻更加憂慮了起來,之前主子隻是醒過來一會兒,她們隻來得及說了宰相大人的事,根本就沒察覺到主子忘記前塵,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
景曄將伺候的人都集中過去叮囑,所以誰也沒有看到,之前已經昏睡的那個人,重新睜開了眼睛,眸中一片絕望的木然。
不提謝宰相因為看不到自家寶兒而越發焦急,皇帝這邊其實也不好過。
他總是再討厭景歡,可到底是有著血緣的兄弟,他何嚐希望景歡就這麽死了?
聽逃回來的人說,景歡還是因為引開大曦的追兵這才會遇難,當初帶過去的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官員,隻逃回來七個,其他的全都被大曦當場格殺。
景曄越發弄不懂大曦這是想幹嘛,派過去的使臣剛剛進了大曦駐地的大門,連話都沒有說一句,迎接他們的就是大曦的刀劍,這明擺著就是已經撕破臉的意思,可是大曦為什麽還一直守著輝州不動?
景曄坐在燈下思索了許久,然後突然站了起來,急聲道:“去宣兵部尚書見駕!”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景曄再次召開緊急會議準備增派兵力的時候,一批快馬也已經進了京城的大門,帶回來的果然不是什麽好消息,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壞的消息:
在大桓的使臣逃出來之後,大曦似乎是被惹怒了一般,來勢洶洶地發動了進攻,短短十天的時間,已經有兩城連續失守。
這回是真的打仗了,整個大桓都躁動了起來,邊關的流民大量地往京城腹地湧過來,而在安逸生活中養尊處優的權貴們卻還在爭鬥。
這回爭的卻不是帶兵前去救援的將領之位,而是押運糧草的監軍之位,說白了就是個光吃飯不幹事還能指手畫腳更能貪汙軍餉的之位。
而皇帝也在頭疼這個位置到底給誰坐,都是因為他之前太過顧忌孫家,弄得現在還沒來得及培養心腹,可用的人實在太少,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半隱退狀態的謝宰相。
思索了很久,皇帝終是沒忍住允了謝易江進宮看望皇後,條件就是,看望結束之後請他來一趟禦書房。
他們彼此都很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一直不肯插手軍權的謝易江這回是一點猶豫都沒有,進宮見了謝碧疏之後,直接往禦書房這邊來。
皇帝看了一眼眉間鬱氣散了很多的謝宰相,心裏倒是略略鬆了一口氣,問道:“青玉如何了?”
謝易江沒有出聲,如何了,還能如何了?寶兒因為靖王之事昏睡了這麽多天,根本就是直接把她對靖王的情意攤在皇帝麵前,他還能說什麽?
想來皇帝什麽都沒做,很大原因還是因為寶兒已經把那些事都給忘了,當然也因為,皇帝還要用到他。
謝易江道:“如今這般也好。”
景曄笑了笑,揭過這個話題,扯了扯脖子上的衣扣,疲倦地往後靠了過去,聲音有些嘶啞:“朕現在煩惱的事想來宰相也應該知道,不知道宰相有沒有什麽好的人選。”
謝易江沉吟了一下道:“皇上不願讓其中一派獨大,為何不讓他們相互製衡?”
景曄一愣,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雙眼也跟著亮了起來:“宰相的意思是……”
“不錯,”謝易江輕輕頷首:“皇上的話就是規矩,此次事關重大,押運糧草的監軍有兩人或三人也是順理成章之事,讓他們互相監督不是更好?另外帶領援軍的將領那邊,陛下不如給他更大的權利,關鍵時候也能彈壓一下監軍。”
這其實隻是個簡單的問題,隻是景曄的思維已經被“隻有一名監軍”給限製住,被謝易江這麽輕輕地一點撥,立刻會意過來。
監軍之事解決了,景曄卻依然沒能鬆了口氣,隨口道:“原本還想讓宰相親自去一趟,畢竟宰相早點也鎮守邊關,卻未能如願。”
謝易江沉默不語,聽景曄又道:“依宰相看來,此次我大桓勝算如何?”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謝易江,謝易江臉色沉穩地拱手道:“臣乃人力,並不能堪破天意。”
景曄搖搖頭道:“縱然天意,也需得人去奮力。”
謝易江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不知大曦此次為何突然出兵,先帝當年一統之時,與大曦定下友好邦交,約定百年互不侵犯,而且未曾聽聞大曦有何動蕩,如今卻撕破交好之誼,率先出兵,必然有所因由,皇上還是盡快查明的好。”
景曄苦笑道:“早已派人去查,一直都未曾查明,而且大曦皇室人丁殊為單薄,曦帝後宮妃嬪甚少,子嗣也僅有太子一人,宗室也陸續被曦帝屠戮殆盡,曦帝手段鐵血,臣子皆懼,哪裏還能掀得起什麽風波來?”
謝易江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道:“那想來該是曦帝想要占了我大桓,生出一統江山的意思……”
他的話還沒說完,景曄的臉色已經蒼白一片,好一會兒才閉眼說話,不知道是推翻謝易江的推測,還是安撫自己:“桓、曦兩國周邊還有數個小國,若是大曦想要一統,也應該先收複了那些小國才是。”
謝易江張張嘴,到底是沒有再說下去,轉而懇請道:“還有幾天就是年節,微臣懇請皇上允了皇後出宮。”
“這個不行,”景曄擺擺手道:“年節是必須在宮裏過,待過完年再讓青玉回宰相府小住幾日吧。”
謝易江隻好應了,臨走之前到底是停了停腳步道:“等過完年,皇上不如考慮一下和談之事吧,畢竟百姓無辜。”
景曄神色冰冷,在皇座上坐了許久,慢慢地閉上眼睛。
先皇到底是走的太早,他當時年幼,又有外戚之憂,朝中大臣本就不服他,若不是有謝易江在旁扶持,他這皇位還不知道能不能坐到這一天,可是他到底是不甘心。
離先皇薨逝不過十年,他留下的精兵猶在,他就不信不能將大曦趕出去,他不願意和談!
可有的事,並不是不願意就不會發生的。
這個年節因為打仗的緣故完全沒有一點熱鬧的跡象,整個後宮也不過皇帝帶著大小老婆吃了一頓飯,飯後景曄看著謝碧疏走遠,麵無表情地問著身邊的李祿:“太後那邊情況如何?”
李祿小心地躬著身子道:“不是很好,醒是醒過來了,但是根本不認人,也說不出話,太醫說是五誌過極,憂思悲恐,引動內風而致,隻能慢慢調養著,想要完全治好,卻是極難。”
景曄勾了勾嘴唇,輕嗤了一聲:“靖王沒了,她的希望也沒了,往後就剩下朕這個仇人,她急成這樣也是正常。”
李祿低著頭沒敢應聲,隱約又聽見他低聲喃喃道:“他是個有本事的,讓母後一直念著他就罷了,竟然也讓朕的皇後念著他,朕求而不得,他倒是輕而易舉……”
李祿恨不得自己在瞬間消失,什麽都沒聽到的好,等皇帝沉默了一會熱,又聽他問道:“孫貴人呢,可有去給太後侍疾?”
李祿忙道:“倒是去了幾日,隻是聽聞這些日子貴人的身子有些不好,這才停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