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番外
字數:8967 加入書籤
“你們不能複合。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簡單,你懺悔,她放不下,然後複合,不是這樣的。你們都不再是從前的你們,你想回到過去,即便桑桑允許,可是現實不會允許。”
生命是一場輪回,今天是陌生人,明天成了摯愛。從摯愛到夫妻,最後又成為陌路。人們總是在愛,恨,痛,悔中輪回不息,沒有人能猜中未來,沒有人能猜中結局,直至生命的終程。
夜已經很深,季尹則還坐在床的一側,緊緊握著聶桑的手。聶桑已經入睡,可是顫動的睫毛和微蹙的眉梢顯示她睡得並不安穩。
已經是孕期的第七個月了,懷孕不易,胎象不算穩,全家緊張戒備。
看似失而複得,仿若塵埃落定,甚至即將為人父,他心裏更多的卻是無奈和蒼涼。
這個女人狠,太狠。看似放下過去,允許他再次靠近,卻又讓他愛而不得。一切都是那麽的縹緲,似虛似幻,他什麽都抓不住。
那天,他們沒有注冊,沒有複婚,沒有再一次成為法定的夫妻。
所有的都變了,即便嚐試挽回,曾經的裂痕終究無法修補。
她到處走,過她的生活。他跟隨她,她不阻止,也沒有給他答案。
時間又匆匆過了一年。
即便他有無限的耐心和悔意,也忍不住那來自愛情的*。
他走近她,試圖更加走近。
有一天,他試著吻她,她沒有拒絕,淡漠回應,無比疏離。
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地,從她的唇畔吻到了頸項,在她衣襟的地方流連忘返。
“桑桑,我們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他呢喃著,“我不會再辜負你,桑桑,給我一個機會。”
他的呼吸愈加急促,“我們生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有了孩子,我會是好父親,我會成熟,懂事,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可是,我生不出啊。”她平靜到極致,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我失去孩子的那一次,已經二十九周了,從樓梯上摔得有點重,影響了今後的生育。”
她的目光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唇柔柔地勾起,“這個孩子,是個女兒。”
......你們都不再是從前的你們,你想回到過去,即便桑桑允許你,可是現實不會允許......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每一個人都同他說這同樣的一句話。
現實......
現實......
他還想起,他放棄她的那一年,他回到家,她第一次從房裏出來,主動拽住他的臂膀。沒有等她開口說話,他無情拂去她的手。
也許她要告訴他,孩子是個女兒。
他在想,如果他給她開口的機會,如果知道他即將有個女兒,那他心裏最柔軟的某一處會不會被觸動,會不會給他們一個機會,給自己信任她的機會,會不會改變人生的結局。
他還在想,她懷著這個女兒的時候,他在做什麽。他對她冷暴力,聽任他的弟弟口口聲聲罵她“賤人”。因為他恨,然後,“賤人”兩個字亦是從他口中如同尖利的刀,對她毫不留情的劃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她挺著肚子,他對她不聞不問,卻又不放手,人前與她恩愛,讓她更覺恐慌。
他將她逼迫得抑鬱成疾,意識模糊,她從樓梯摔下,他認為她是故意。她手術中,他淡漠離去。她失去了孩子,他遞上冰冷的離婚協議書。
人有時候是這樣的,明明在愛著,可是給予的,卻是刺骨涼心的傷害。
一瞬間,他無與倫比的害怕。他想,這一年死心塌地的陪伴與懺悔,也許預示著即將徹底的失去。
他死死掐住她的雙肩,仿佛隻有這樣,她才不會再次離他遠去。
“我們不要孩子了,今生今世,我們都隻有一個女兒。女兒不在了,我們也不需要其他孩子。無所謂的,我隻要你。”
他在乞求,聲線近乎卑微:“桑桑,對不起,對不起......”
他半蹲半跪在她眼前,一遍一遍重複著這最沒有意義的三個字。
而後,日子還是這樣過,她走她的路,他追隨她的足跡。
季氏由季老夫人代管三年,兩兄弟消逝在商場,不免眾人揣測議論。老太太上了年紀,身體終是支撐不住,需要休養,一時居然找不到可以接管公司的人。
季尹柔學成回香港幫忙,但也經驗不足,能力有限。
聶桑先回到了香港。她說在香港她有自己的工作要處理。
他又看到了希望,躊躇滿誌。
老太太聽到自己選中的這個孫媳依舊恭敬地喊她奶奶,拉著她的手哽咽:“原諒他吧,他終究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那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以季風董事局主席的身份成為商場的決策者,財經新聞的常客。隻是他本來就沉穩的臉上多了份從前沒有的深沉憂鬱。
“你們重新在一起一年有餘,怎麽還不見動靜?她不想生?”老太太將孫子喊回季宅,悄悄地問。
他答:“她需要時間。”
老太太心裏歎息,沒有再問。
想了想,又說:“你弟弟回來了。你們要不要談一談。終究是一母同胞的兩兄弟,總這樣冷戰,不太好。”
還是那個露台,簡單的露天桌椅見證過他們的聊天,爭執,爭吵,甚至拳腳相向。
這一次,他們平靜地談話。
季尹淳剛點煙,又掐斷。
“你們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他深吸一口氣,又問:“還是,她還沒有接受你?”
沉默了很久,季尹則淡淡開口:“我們的問題很多。她的病沒有徹底治愈。在我麵前,她甚至不敢脫衣服。她試過,可是不敢。我們重新在一起的這一年,她又發病過一次,我們誰都沒有告訴。我帶她回瑞士治病,不敢告訴別人。我們整整一個月都在瑞士。”
“為什麽發病?”隱隱猜到原因,可還要讓自己心痛。心痛才體會到刺骨的悔恨。
“那次我有點急,嚇到了她......”
氣氛再一次陷入沉寂。
季尹淳拿出一根煙,打火機點了很久才點著,動作慌亂得狼狽。
吐出兩口煙圈,又狠狠掐滅。
“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們。大哥,對不起。”
“你對不起她,可是我更混蛋。”
聶桑還是懷孕了,試管嬰兒很辛苦,失敗了五次,每個試管周期都必須承受身體對排卵針針劑的排斥。每一次聶桑的唇色都要發白很久,額頭泌出汗,卻不說一句話。
季尹則隻能握住她的手,用手帕為她擦去汗珠。他再也說不出對不起這三個字,他知道,世界上最沒有用的三個字也是這三個字。
最後那個周期,打過針後,他終於忍不住,將她緊緊擁著,下巴抵住她的頭頂,沙啞地哭:“這是最後一次,不要再試了,好嗎?我不要孩子,我們不生孩子,沒有關係的,我隻要你。”
“如果孩子能讓我解脫,我為什麽不試一試?”這是簡單清冷的一句話。
一縷陽光投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她的唇淡淡地勾起,看似在微笑,可於她,卻是最不留情的肅殺。“如果我給你孩子,你能不能放過我?”
他蹲跪在她身前,俊朗的臉龐溫潤地笑了笑,一如當年的初見。
“我不放過你。”他很溫柔很溫柔地說,可抵在地上泛白至淤青的手背出賣了他此刻心頭滴血的痛。“我不放過你。我不要孩子,我不放過你。”
失而複得,卻也愛而不得。如果一輩子都必須這樣過,他認了。彼此糾纏,彼此折磨,但也能時時刻刻看到她,好過相隔千尺。
兜兜轉轉,她終歸是他的,不是麽?
即便不再是當初,她還是他的。
他可以等,即便最後的那一天,懺悔和感恩,永遠沒有盡頭。
她笑了笑,指腹劃過他的臉,目光流連到窗外。錯誤不是一個人,她懲罰他,也在折磨自己。愛情是□□,可以用它以毀滅,也可以借以新生。
試管成功,確定著床和檢測到胎心的那天,醫生第一次看到麵對這樣的好消息,卻極其冷靜甚至冷漠的夫婦。甚至,在準父親的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絕望,絕望自己即將失去某樣最重要的東西。
老太太最激動,親自照顧孫媳到胎像穩定,其他的話她不說,隻悄悄問孫子:“她還不肯去複婚?孩子都有了。”
“這已經不重要,重要是,她在我身邊。”
他看著那隆起的腹部,想到的卻是他曾經的殘忍無情。當年她撫著小腹對他依舊期待,目光裏依舊蘊著對他的眷戀,新生命是她的動力。
可他給她的卻是無視,還有那一聲摧毀了她所有自信的“賤人”,直到失去了孩子,她也失去了所有。
他無數次想過,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會對她悉心嗬護,會聽她的肚子,會和寶寶說話,如果倒流的再久一些,到婚禮的那天,他會在婚禮上做一個最開心的新郎,給她最英俊的笑容。
機會看似又到來了,他又有了做父親的機會,又有了重新擁有她的機會,可是他更害怕了。他戰戰兢兢,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是去她的房間,看到她還在,他感覺今天他沒有失去。
有因,就有果。他種的因,任何苦果,他必須承受,除了失去。
她接受他的跟隨和照顧,拒絕他的觸碰,沒有了從前的溫柔相依,她卻願意為他生孩子。那隆起的肚子不斷提醒他曾經的殘忍無情。
所以,她更殘忍,她一直沒有原諒,一直在報複。
他不怕報複,怎樣都好,報複說明她還沒有放下,她還在愛。他怕就怕,她不再報複。不再報複意味著她不再愛,意味她的徹底放棄。
生產那天,孩子哭聲響亮。
老太太抱著曾孫子,感慨萬千:“和你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又說:“她生的很辛苦,你去看一看她。”
他躲避在病房外間。沒有人能想像到,那叱吒商場的年輕主席,此時此刻是那麽的患得患失,膽小狼狽。
老太太歎氣,將寶寶小心翼翼地伸到他眼前,“你抱一抱你的兒子。”
他看到新生命無邪明亮的眼神,心裏跳了一拍,不自覺伸出臂膀,又停在半空,縮了回去。
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孫子,將曾孫遞給何媽,轉過身拍拍孫子的肩頭:“記住,如果愛,就不要傷害。不如進去看看她,事情總要有個結局。她隻是不能介懷。你們那時那樣罵她,那樣難聽的字眼,毀了她的自信。她性格驕傲,驕傲的人最容易自卑。她一時還不能接受自己。她是愛你的,她不是不原諒你,她隻是不能原諒她自己。她的驕傲和自卑,讓她不敢麵對自己,更不敢麵對婚姻。你要懺悔,也得先建立她的自信。”
頓了頓,又說:“去吧,看一看她。”
病房裏間的門合上,外間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我想抱抱他。”
季尹淳從何媽手中接過繈褓,輕拍著寶寶,來回走動,動作是那麽的嫻熟,目光滿是溫柔。寶寶眼睛明亮,好奇地望著這個和自己父親一模一樣的男人。
老太太淡淡道:“這是你的侄子。”
他沒有聽見般,語聲這樣輕柔:“如果我和她有個孩子,一定也是這個樣子吧。”
老太太無奈地搖頭,“作孽,真是作孽。”
————————————————
病房內,季尹則傻傻站在床前,居然不敢靠近。
聶桑生產後的蒼白沒有褪去,她微微笑了,對他說:“是個兒子。”
“我們複婚吧。”這是他的第一句話。這五個字就這樣突然脫口而出。
聶桑淡淡望著他。
時鍾過了半分,氣氛的沉默讓他驟然失控。
他掐住她的雙肩,哭吼出聲:“告訴我,我該怎麽做?已經三年了,我後悔了三年,你也折磨了自己三年。我後悔了,很早就後悔了。我不敢看孩子,不敢抱他,有了他,我就要失去你。”
“我放棄了女兒,你就用這個兒子來報複我。如果你離開了,隻要我看到這個兒子,我就永世不得超生。你狠,你報複的真狠,你成功了。這幾年,我雖然跟在你身邊,但是活的戰戰兢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想,隻要你開心就好。可是你不開心,你更在折磨自己。”
她勾著唇,不語,隻憐憫地望著正跪地失控的男人。
很久,他頹然地垂下了臂膀,“你走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放手。隻要你開心。我放你走,你要過的好,讓自己開心。”
然後,她走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他更加頹廢,不言不語,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兒子的哭聲亦是喚不回他自我放逐的模糊的意識。
有一天,老太太終於說話,語氣失望:“這麽久了,你說你後悔,可是你還是不了解她。”
“你以為她真的是因為不原諒你而走嗎?尤其,你說她生這個孩子是為了報複你?”老太太感歎:“也許真的是我的錯。當初撮合你們,真的耽誤了她。”
隨著話語,他的目光漸漸清明。
老太太又說:“你覺得,她真的是會用小孩子來報複你的那種人?尤其還是自己的骨肉?愛情能蒙蔽人的雙眼,這句話放在你身上最為適用。你究竟是愛她,還是更愛你自己?”
“你躺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她不眠不休,一直在你身邊。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目光從清明,到神采。他猛然清醒般,衝出房門。
一架飛機徐徐升起,天際邊的曦光是人生的希望。
“算了,放手也好,給她自由。她喜歡自由。”
“她不會有自由。隻要她還在愛著,就不會有自由。”
——————————————
冬天的瑞士剛下過一場雪,桑桑打開門,看到門前的雪被清掃得幹淨整潔,男人俊朗的笑容似乎是雪地裏的暖風,是漫長歲月裏的最真的懺悔,也是歲月流沙的救贖。
這裏的生活平和而簡單,曾經的轟轟烈烈化為寧靜的歸依。
三年後,花園裏多了兩個一歲半的雙胞胎小女孩的哭笑與嬉鬧聲。
小女孩的父親陪女兒玩鬧過後,繼續給花園裏的花樹細細剪枝。
小女孩的母親在他身後忽然地說:“我們回香港吧。”
他拿著修枝剪刀的手微微顫了一下,隨即他笑了,轉過身,溫柔地點頭,“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