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秦振飛略顯蒼老卻精神矍鑠的麵龐，胡一亭想起自己在鵬城時，秦振飛作為老板親自來車站送給自己的那個信封，裏麵裝著一個月的工資，那時他老人家叮囑自己的話一字一句宛如昨日“坐車路上小心，住在招待所要警醒點，夜裏別貪涼，要蓋著點，晚上沒事別往街上跑，你沒有暫住證，也沒身份證，很容易被聯防隊抓走送去派出所……”

    胡一亭是個重感情的人，這番回憶頓時觸動了他心頭最柔軟處，不由地低下頭輕聲道：“那要不……您給我每線30塊錢？”

    “好！30塊錢！說定了！”秦振飛幾乎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接著便一把握住胡一亭的手，使勁搖晃了兩下，眯縫著眼開心道：“我就知道沒看錯人，你是個好小子！”

    胡一亭知道，程控交換機每線30塊錢的專利費不貴，和銷售人員的每線提成差不多，重光和華創的產品毛利率差不多，都是高達60%以上，有些合同超過70%也不稀奇，所以這點專利費對他們來說隻是毛毛雨，況且一旦華創的自有技術獲得突破，一定會棄用別家的專利，改用他們自研的免費技術，到時候無非就把舊機型做一次升級罷了，花費並不多。所以估計重光這個專利費也就頂多收個三、五年。

    可如果自己不授權華創，這三五年裏依靠技術優勢，市場份額一定會迅速超過華創，到時候將無可避免的和華創成為死對頭，就像後世的中興一般。

    胡一亭對華創是有感情的，一方麵秦振飛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不能不報，另一方麵，胡一亭不希望把華創逼得脫離曆史軌跡，萬一出些妖蛾子，華創從國內一流通訊設備商改行去幹起了房地產，那一定是中國企業界的一大損失。

    “秦總，這個世界，很大也很險惡，我們的征途很遠也很漫長，無論重光還是華創，隻要一個不慎，都有倒在明天的可能，中國企業要走出去，就要抱團。”

    “所以我不喜歡窩裏鬥。我們重光的企業文化定位於創造世界上最好的企業，最好的企業除了要有一流的技術和產品，還要有放眼全球的胸懷，所以重光的技術對於友商來說是開放的，目的是造就一個良性競爭的繁榮市場，培育更多中國的優秀企業。”

    “好小子！說得好！中國企業家就應該像你這樣有憂患意識，經營一家技術密集型研發製造企業如逆水行舟，隨時可能倒在明天，這話我也經常對員工說。”

    “你放心，我們華創會投桃報李，以後有了技術突破，我們也會優先選擇重光進行合作。”

    胡一亭真誠道：“華創加油。”

    秦振飛望著眼前這個光環籠罩的少年，忍不住青春倒流地回了一句：“重光加油。”

    兩人接著又熱絡地談了一會兒，秦振飛甚至告訴胡一亭華創接下來的主攻方向是手機基站。

    “這我在深圳就聽您說過，不瞞您說，我們重光也在進行這方麵的開發，今後說不定還有合作的機會呢。”

    秦振飛一怔，心道：“這小子也不怕貪多嚼不爛，華創可是經過多年的人才儲備和技術積累，經過技術上的反複討論論證之後，這才慎重決定進軍手機基站業務的。他們重光這才創業幾個月，依靠著吃下暢想的通訊設備業務，這才得以能夠進軍程控交換機製造業務。如今立足還沒穩，就要開新業務，這不是胡鬧嗎？”

    秦振飛慎重地勸道：“小胡啊，你知道華創現在有多少博士碩士？我告訴你!37個博士!320個碩士!光高級工程師就有三百多人！你們重光呢？有幾個人幾條槍？就敢這麽鋪攤子？唉，我不是潑你冷水，但小胡你做事要慎重啊。”

    胡一亭知道秦振飛是好意提醒，作為一個有競爭關係的公司老總，能真心地勸這麽一句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換別人恐怕巴不得你去送死。目前來說，無論是模擬機還是GSM手機基站領域的技術都被美歐控製著，想要突破技術壁壘，難度非常大。

    胡一亭笑道：“秦總，我可沒說現在就要自己搞一套，我打算先弄個整機生產許可，隨便朗訊、北電、愛立信還是摩托羅拉，哪家都行，總之先搞起來，把隊伍拉起來再說。”

    秦振飛道：“不冒進就好。我們華創也剛拿到了摩托羅拉基站設備的部分專利授權，可以給郵電的摩托羅拉基站生產提供零部件，先當芯片搬運工。”

    “秦總您謙虛了，這芯片搬運工也不是哪家企業都能幹好的，雖然有專利授權，但裏麵牽涉到的係統集成、係統兼容性等技術問題，也不是誰都能搞定的。”

    “嗬嗬，你知道就好。”秦振飛笑著點點頭。

    胡一亭回以一笑，換個話題，打聽道：“秦總，這次來美國之前，我們重光很確定是拿到了部裏組織的參觀貝爾實驗室的機會，可今天才知道，我們的名額泡湯了，您對部裏的消息最靈通，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胡一亭一五一十的把這次名額取消事件告訴了秦振飛。

    “嗨，我消息靈通什麽，我要是真靈通，也不至於崇明郵電局那單招標輸給你們，你們那個銷售總監劉光廷，他才是消息靈通呢。”

    “嗬嗬，劉總監要是知道秦總您誇獎他，肯定高興的睡不著覺。”

    秦振飛眯著眼笑了笑：“你也別打聽了，不就是參觀貝爾實驗室嘛，你們有幾個人？”

    “七十多個人都想去，不過我們有其他參觀項目，所以去個二三十人就夠了。”

    “好家夥！你們這次可真是大手筆。我們華創這次去11個人參觀貝爾實驗室，打算在COMDEX閉幕之前，16號就動身去新澤西州，負責聯係參觀的是IBM的常務副總裁，跟我們還挺熟，而且部裏很多設備采購他們的，他之前也沒說人數限製，你們索性跟我們一道去，就說是我們華創的人，這不就結了。”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秦總。”

    “哪兒的話，互相幫助嘛，像你說的，中國企業在海外就該抱團嘛。不過這事我還得再聯係一下，把它確定下來，畢竟多出這麽多人”

    “有勞您費心了。”

    又聊了幾句，胡一亭終於送走了秦振飛率領的華創參展團隊。

    自己之所以那麽堅持要去貝爾實驗室是有原因的，明年1996年，貝爾實驗室就將正式脫離AT&T，並且還將帶走AT&T的通訊設備製造部門，正式成為集研發與製造於一身的朗訊科技。而之前近乎壟斷地位的龐然大物AT&T今後將專注於經營固定電話與移動通訊的運營商業務。

    這個消息已不是新聞，目前市場上AT&T生產的通訊設備已經貼上了朗訊的商標，但正式的拆分還是要按照時間表來執行。

    一旦朗訊成立，再想要參觀貝爾實驗室難度就太大了，即便參觀也不過是浮光掠影了，不如趁著現在AT&T拆分的混亂時間點，還是可以看到學到人家不少先進的東西的。

    作為美國最大的科研機構之一，貝爾實驗室為推動美國的科技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85年間研發出近3萬項專利，共有11位科學家問鼎7項諾貝爾物理學獎，還收獲9項美國國家科學獎，8項美國國家科技獎。

    胡一亭希望通過參觀這樣的世界頂級研究機構，讓自己的工程師們對於重光未來研發部門的雛形有個大致印象，知道要搞成什麽樣，有個具體而形象的追趕目標。

    所以胡一亭才這麽堅持的要把參觀定在今年，當然另一方麵也有和那位範司長較勁的意思，正所謂是離了張屠戶，照吃沒毛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