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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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間清涼愜意,蘭謹一母女二人在房間裏聊了不少時間,聽的外麵有雞鳴聲,水芝便道:“快天亮了,謹一你可要再去睡會兒?”“不用娘,我不困。”蘭謹一搖搖頭回答到。話音未落就聽的吱呀一聲門響,蘭謹一探頭往外看去,隻見偏房的木門輕輕被推開了,出來一個頭發稀疏的老嫗,背駝腰彎,戰戰巍巍的走到院子角落的井口去取水,水芝見了心有不忍,便起身去幫那老嫗。

    川蜀之地,多有丘陵,農家院子常是一排正房,一排偏房,並不砌圍牆,前麵的壩子便算是院子,蘭謹一從窗戶望出去,綿延的丘陵起起落落,像野獸的脊梁,有力的彎曲,卻又透著神秘。近處的田野黃綠相間,或有一兩塊明晃晃的水田映著月夜的微光,仿佛是怪獸的眼睛一般。這一切在稀微的月光下都顯得朦朦朧朧的。涼風習習,吹得院子旁邊的竹林沙沙做響,伴著鄉土的氣息吹到屋子裏來,蘭謹一覺得整個人都清醒不少。這種青山綠水的感覺和草原大是不同,蘭謹一心裏微微有些雀躍,信步從房間裏走了出去,一來到院中,更覺得空氣清新。蘭謹一伸個懶腰,就聽的最末端那件偏房裏傳來一陣沙沙的摩擦聲還伴著一陣陣的水聲。

    蘭謹一覺得好奇,便走過去,輕輕推開偏房的門,房間正中一個大水盆,旁邊坐著一個少年,雙手在水盆裏擦什麽東西,蘭謹一看那少年背後有一個竹筐,框中裝滿了東西,黑黝黝的看不真切。蘭謹一輕聲說:“你在幹什麽?”

    那少年聽的有人說話,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著蘭謹一。當時蘭謹一穿一襲藕白的衣裳,月光照在門口,撒在蘭謹一身上,一頭青絲盈盈流光,清澈的眸子凝著純真,胭紅的嘴唇略微張開,像含苞待放的花,白玉般的臉上微微有些透明。少年何時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孩兒,傻傻的看著蘭謹一,半天都不言語。

    那少年一抬頭,月光照在少年臉上,藍謹一看他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濃濃的眉毛,不畫自然黑,高高的鼻梁,不削自然挺,微厚的嘴唇,不語已然深情,古銅色的肌膚在月色輝映下顯得很健康,充滿活力,唯有眼睛,那眼睛裏一直有種倔強的神情,時時刻刻的告訴著你他不服輸的性格。蘭謹一心裏暗自讚歎,這樣的人才叫英氣逼人。

    蘭謹一見他不說話,一味看著自己,又問道:“你怎麽不說話呢?”

    少年發覺自己有些犯傻,回過神來,心裏直發窘,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急忙低下頭,一麵使勁的在水盆裏擦起東西來,一麵假裝凶惡的說道:“我想說便說,你管不著。我在幹活你看不出來麽。”蘭謹一呆了一下,輕輕走了過去,要看少年在做什麽。

    水盆中放了幾塊黑黢黢的圓片,厚薄不均,大的像蒲扇,小的像手掌,少年在拿著其中一塊在用力的擦洗。少年身後的竹簍裏裝滿了那樣的圓片,看來都是要擦洗的。蘭謹一看他氣鼓鼓的樣子,心道:是不是我自己跑進來,他不高興了。這樣想著,蘭謹一便蹲了下來,伸手拿起其中最小的一塊的圓片,覺得沉甸甸的,圓片一麵平整,一麵奧凸不平,用手一摸,掉下很多黑色的粉末。蘭謹一細細端詳那些奧凸,好像是一組銘文。蘭謹一試著問少年說:“這是還沒有做好的銅鏡子麽?”少年仍是氣呼呼的,哼了一聲說,“你自己不會看。”蘭謹一見他莫名其妙的對自己生氣,有些不名所以,她頓了頓說:“我來幫你洗吧。”邊說邊動氣手來,笑嘻嘻的說:“我看這鏡麵並不光滑,我們洗了以後是不是還要打磨了才可以?”話還沒有說話,蘭謹一就覺得手指尖上一疼,啊呀一聲喊了出來。連忙拿起手一看,左手食指上破了道口子,血直往外流。少年見蘭謹一受了傷,本來就不高興,現在更是生氣,“誰要你幫忙了,看現在手破了怎麽辦?”說著跑了出去,立即又跑了回來,手中已多了一捧草木灰。

    少年抓起蘭謹一的手輕輕往傷口上撒灰。草木灰是堿性的,撒在傷口上蜇的疼,蘭謹一忙要縮手:“好疼啊,這灰是髒的,能往傷口上撒麽?”少年抓這她的手霸氣十足的說:“別動!”蘭謹一怕他更加生氣,隻有乖乖忍耐。少年撕下衣襟細細的給蘭謹一裹上傷口,完事後,呼了一口氣,才放心的放開了蘭謹一的手。蘭謹一看他裹完傷口滿臉輕鬆的樣子,心裏納悶,他好像很關心我的樣子,可是剛剛不是還在生我的氣麽?

    就算蘭謹一聰明靈巧,她小小年紀又怎麽能懂的男孩子的心呢?她怎麽能明白男孩子在女孩子麵前故作冷漠是因為討厭這個女孩子還是因為在這個女孩子麵前心虛呢?

    那農家的老嫗姓肖,吃早飯的時候肖婆婆一直誇水芝做的飯好吃,蘭謹一小心的藏著自己的左手怕娘親瞧見。水芝閑閑的問一句,“這孩子長得真英俊,你叫什麽名字啊?”少年吃飯的動作停了一停,肖婆婆笑嗬嗬的說:“這孩子叫肖斂,倔著呢,無父無母的,不知識誰家的孩子,我見他可憐,就帶回來,跟著我姓。”蘭謹一心中暗暗驚訝,這人從小就沒有爹娘,想自己從小爹親娘疼,比他幸福不知多少,同情心大熾。蘭謹一小心的看了肖斂一眼,肖斂立時發覺謹一在看他,扔了筷子,二話不說就走了出去。蘭謹一心道,遭了!肖婆婆歎道:“你看,倔勁兒又上來了。”

    蘭謹一說:“我去看看他。”蘭謹一跑出去,不見肖斂的蹤影,見到院子裏有件女人的花衣裳,覺得納悶,不是說沒有父母麽,這件衣服是誰的呢?蘭謹一轉了一圈,才發現肖斂一人坐在後麵山坡僻靜的竹林裏。蘭謹一輕輕走過去,腦袋一歪,輕言:“你生氣了麽?”肖斂平平的說了聲:“沒有。”蘭謹一笑嘻嘻的坐到肖斂旁邊說:“那你為什麽不高興,為什麽跑掉?”肖斂哼了一聲:“我這樣無父無母的野孩子不用你關心。”蘭謹一正色說:“有人關心總是好的,若是沒有人關心,也要自己關心自己。”肖斂扭頭看著蘭謹一:“你從來有人疼,不知道沒人疼的滋味。”蘭謹一生性善良,看著肖斂說:“婆婆不關心你麽?”頓了頓說:“以後我會對你好的,不過你先要自己對自己好才行哦。”說完對著肖斂甜甜的一笑。肖斂聽著蘭謹一的話,覺得心裏發緊,怪怪的陌生的感覺。

    時值晚春,兩人坐在竹林邊上,野草鋪滿大地,蒲公英一朵朵開在腳下,迤邐而去,沒入山間,沒入田野,黃色的小花朵已然星星點點,大片大片的白色絨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待風長一些,猛一些,一朵朵傘花帶著希望和憧憬翩然離去。蘭謹一初履蜀地,未曾見過毛絨般的花朵,心中十分歡喜,似問非問地說:“這些雪樣的花朵,要去哪裏?它們這樣飛走了,飛到天上,是不是要去追尋仙境,若是終於飛到了遠方,在別人的家鄉,會不會偶爾也想念這裏?”肖斂沒想到蘭謹一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也無法回答,他見謹一麵色欣然,問到,“你喜歡蒲公英?那邊還有更多,我帶你去。”

    肖斂帶著蘭謹一繞過竹林,轉到山坡的另一麵,蘭謹一張大了眼睛,纖手捂住嘴巴,回頭看著肖斂,“好美啊!”因為山坡這麵向陽,蒲公英密密麻麻長了一地,白絨絨的傘朵擠滿了綠葉之間的所有空隙,山坡鋪了一**綠白相間的厚絨毯,幾個青年女子在這絨毯之間彎腰勞作。

    “她們在幹嘛?”

    “挖野菜,蒲公英可以當菜吃,自己吃不完也可以拿到集上賣錢。”

    蘭謹一心頭興起。“我去幫忙。”蘭謹一身形一晃,輕輕落到一個女子身邊。本來挖蒲公英也不是什麽特別難得事情,隻是現在時節講過,蒲公英絨花過多,一不小心絨花就會粘在新拔出來的菜根上,莖葉上。這樣在食用的時候就不易清理,也無法賣到好的價錢。年青的女子見蘭謹一十分美貌,很是喜歡,細細的教授謹一方法。蘭謹一皺了皺眉,“這樣一朵朵先吹掉絨花太費時了。怎麽想個法子呢?”。蘭謹一低頭看見自己藕荷色的紗裙在春風中微微蕩漾,山坡背麵的竹林鬱鬱蔥蔥。頓時眼前一亮,喊了一聲肖哥哥。肖斂一直在看著謹一,眼見她美目一亮,嘴角輕笑,便知道她想到了辦法,立時說“你有什麽好辦法?”這句話和蘭謹一的肖哥哥同時出口,沒等蘭謹一回答,旁邊的年青女子打趣二人。“哎喲,兩人這麽點大,就有這麽好的默契了,以後長大了,處久了,隻怕不用說話,看一眼就知道對方的心思了喲。”說完自顧自得格格笑起來,引逗的旁邊兩個女的也吃吃笑起了。

    饒是蘭謹一冰雪聰明,卻總是年幼,加上從小生活環境所致,並不十分明白這種調侃小年青愛情的善意玩笑,一時似懂非懂的。肖斂生於此,長於此,加上年歲更長,又在外學徒做工,心中自然很是知道這樣的笑話,臉上不覺又些熱。

    蘭謹一眨眨眼:“肖哥哥,我要你幫我去剛才竹林裏砍兩個根竹子過來,在你可以揮動的情況下,越長越好。一根要將枝椏剃掉,一根將枝椏留著,留著枝椏的那根要將竹葉沾滿水。”肖斂按照蘭謹一的要求很快將竹子準備好了,蘭謹一將自己的輕紗外套脫下,綁在光滑的那根竹竿上,遞給肖斂,“肖哥哥,你用這個將蒲公英拂起來。我用這個沾滿水的竹竿將飛不遠的蒲公英粘在竹葉上。你平時打磨銅鏡,對手上力道和技巧要求肯定很高,你用輕紗拂動蒲公英,又不傷到植株,對你來說肯定不是難事。”

    肖斂沒有說話,握緊竹竿,手臂用力一甩,竹竿揮了出去,紗衣在蒲公英上輕輕拂過,傘朵紛紛脫離母體,搖搖曳曳的飛了起來。蘭謹一心中歡喜,大聲的說:“肖哥哥,你好棒。”隨即展開輕功,將竹竿在手裏揮舞起來,那些搖搖晃晃待要落下來的傘多,都被蘭謹一的竹竿粘在了竹葉上。忽然聽得一聲鷹嘯,一隻大鳥從天而降,飛到蘭謹一身邊盤旋來往,翅膀煽動,呼呼有聲,更多的蒲公英飛舞在蘭謹一的身邊。

    蘭謹一使的是從小跟水芝學的碎雪舞,這門輕功形體輕盈妙曼,優雅靈動,加上紗裙蕩漾,傘多漫天,猶如白雪,手執竹竿的蘭謹一有如雪中仙子,翩然前來,又飄然旋轉!肖斂一時看的呆了,忘了揮動竹竿,全靠小鷹扇動蒲公英飛走。

    那些年輕女子也是有些發蒙,喃喃到,“這是哪裏來的小姑娘,如此聰伶,又有這樣的美貌,跳的舞這樣輕,那所剩無幾的花朵,一點都沒有傷到。”

    之前打趣肖蘭二人的那名女子笑到:“這哪裏是什麽小姑娘,我看是這山林間的精靈,不然怎麽可以把這個小夥子迷得一動也動不了。”

    “我看這也不是精靈,你看這蒲公英飛舞的這樣美,這女子這樣好,說不定是蒲公英花神”

    肖斂和蘭謹一在山坡上玩了很久。

    那個好開玩笑的女子問蘭謹一:“你喜歡這蒲公英麽?”

    “喜歡。”

    “你知道蒲公英有什麽意義麽?”

    “意義?不知道。”

    “在我們這裏,蒲公英代表了一種愛情,那是一種永不停止的愛。”

    “永不停止?是快樂的麽?”

    “這可不知道,這隻是傳說而已。”那個女子笑了,繼續道,“如果要保證快樂的花,你需要找到紫色的蒲公英,傳說紫色的蒲公英代表了完美的愛情,完美的肯定是快樂的。”

    肖斂沉默不語,蘭謹一若有所思。

    那個女子見兩人嚴肅的模樣又格格笑了起來,“你們一定會完美的。”

    命運仿佛這風,生命有如蒲公英,我們將去向哪裏,我們不知道,風或許也無法預料。

    二人幫助村女挖了野菜後便爬到山坡頂上休息,小鷹在空在略一盤旋,便飛來落到蘭謹一肩上。蘭謹一把鷹兒遞給肖斂抱著,“它叫金烏,是我的好朋友。”肖斂看來十分喜歡金烏,蘭謹一便不厭其煩的告訴他小鷹喜歡吃生蛋,每天如何訓練,小鷹生氣了怎麽哄,直說的肖斂悠然神往。後來蘭謹一又不停追問銅鏡的做法,如何清洗,如何打磨,如何養護,什麽是雲紋,什麽是銘文,什麽是鈕,什麽是緣。肖斂也都一一詳細告訴蘭謹一。蘭謹一心道,這世上除了醫術和武功,還有好多的學問呢,讚歎的說:“肖哥哥,你懂的真多!”肖斂嘴角掛著一絲笑意,蘭謹一眼睛閃閃發亮,喊道:“從見到你到現在,你終於笑了!”肖斂聽了,馬上抿緊雙唇,正色說:“誰笑了。我才沒有笑。”惹的蘭謹一格格嬌笑不已。

    二人在竹林坡上聊的開心,放眼看去,遠處小徑上走來一人,看那人迤邐行來,披著青色的大鬥篷,看裝扮絕非村裏人,像是個女子,那小徑隻通向肖斂家中,蘭謹一問道:“肖哥哥,那人是誰?”肖斂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蘭謹一說:“莫非是來找爹娘的。”一想到霍鳴西早已知道她們的行蹤,更覺得所言不錯。蘭謹一急忙起身說:“肖哥哥,我們快回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