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會心痛的顧傾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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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一次,去到顧傾硯住處的時候,卻什麽也沒發生。

    當然,我指的什麽,是床上那點事。

    從我一進那公寓的門,我就發現,氣氛不對,非常的不對。

    以往,隻要我一出現,顧傾硯要麽冷嘲熱諷,極盡侮辱,要麽就像一頭餓狼一樣撲上來,或啃或咬,弄得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他大概覺得,他既是花錢買歡,就要物有所值才是。

    所以,每次我進那扇門,總是抱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或者,就幹脆把自己當作一個死物。不過是賣肉罷了,五千塊雖然不是一個好價錢,但他要得這麽頻繁,所以,也算不上賴。

    不是嗎?

    我已經習慣**一樣的顧傾硯,反正,我們在一起,也不過是進行**一樣的交歡。

    然而這一次,顧傾硯的表現,卻大大讓我出乎意料。

    他沒有喝酒,也沒有抽煙,他隻是坐在沙發上,烏沉沉的沙發,襯著他的白衣黑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像老式的黑白照片,何況,他的臉,是那麽的蒼白,血色全無,仿若瀕臨死亡。

    “縵殊,你來了。”他聽到開門聲,抬起頭,近乎無助的看我。

    “顧先生?”我微微有點驚訝,更是慌張,因為我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名堂。

    “過來,坐我身邊來。”他朝我招招手,唇邊扯出一抹笑,虛弱的笑,讓他徹底卸去過往在我麵前的那種強悍與霸道,幾乎是讓人心疼的。

    “顧先生,你怎麽了?”我聽話的走過去,坐到他的身邊。

    他張開臂膀,把我圈到懷裏,臉貼著我的臉,說:“讓我好好抱抱你。”

    “嗯。”我乖巧的應道,心裏驚疑不定,反常的顧傾硯,讓我格外畏懼,因為我不知道下一秒,他又要做什麽。

    “縵殊,你的臉好暖。”他溫柔的說,像個孩子一樣,貪戀的蹭著我的臉。

    我露出盡量完美的笑容,帶著情侶間的嬌嗔,說:“可是傾硯,你的臉好冰。”

    “是嗎?”他摸摸自己的臉。

    “是。”我點頭,我知道他的臉為什麽那麽冰,因為他的眼睛,還有濕潤的痕跡。

    他流淚了。

    顧傾硯又流淚了,而且,是在沒有醉酒的情況下,是在清醒的情況下。

    我愈發打起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成為他這反常狀況下的炮灰。和顧傾硯在一起,他的淩辱,沒有最狠,隻有更狠。

    然而顧傾硯卻沒有要發作的跡象,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挪到我的臉上,說:“縵殊,我是不是沒有告訴你,你其實很美。”

    “嗯。”我輕抿著唇,不知要如何接話。

    既然不知要如何接話,就裝作認真傾聽好了。

    我的眸光溫柔的掠過他的臉,他如此脆弱,大概最需要傾聽。

    果然。

    他說:“縵殊,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一個病人,死在了我的手術刀下。”

    “是手術出意外了嗎?”我問。

    “不是,是無法避免的死亡。”他搖搖頭,“那個病人,是個小男孩,才六歲,他長了腦瘤,病入膏肓,已經沒有任何手術的價值,但是,他的父母,不肯放棄,立下生死狀,打通醫院的層層關卡,要我給他進行手術。他們以為,我在腦科領域金手指的稱號,會給他們一個奇跡。可是,哪裏會有奇跡。那個男孩,在手術前,已經上了呼吸機,若再開顱,肯定是一個死字。可我沒跟他的父母解釋,當然,他的父母,那時也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他們隻是懷著一種絕處逢生的心態,近乎喜悅的等待奇跡。因為他們隻知道,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腦科專家顧傾硯,從來不做沒有價值的手術;他們不知道,我隻所以答應這場手術,是想看這對愚昧的父母,目睹兒子死在手術台上時,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顧傾硯說到這裏,飄忽一笑,像怕冷似的,更緊的摟住了我,說:“縵殊,你猜一下,他們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我幾乎是打了個冷顫,我想不到,在這世上,有人答應給病人做手術,居然隻是想看下病人死後,病人父母的反應。

    真是變態。

    顧傾硯的變態,已經滲入到他周邊的每一個角落,哪怕,是在神聖的手術台上。

    “顧先生……”我艱難的張口。

    “叫我傾硯。”他低低的要求,不,是央求,帶著哀哀的神氣。

    我心似乎莫名的軟了一下。

    “傾硯,”我說,“那對父母,是不是嚎啕大哭?”

    他既然問,我總得答。但我心裏卻有另一個答案,那對父母,應該不會哭,絕望到極致,心痛到極致,又怎麽會哭?又哪裏還想到哭。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他們大概是木木的,身上所有的生氣,全隨著手術台上小男孩的呼吸的停止,而消失了。

    大概是這樣的。

    “沒有,縵殊,你錯了,你和我一樣錯了。”顧傾硯閉一下眼睛,似在回憶看到的一幕,良久,他才重新睜開眼睛,臉依舊蹭著我的臉,想要從我這裏吸取溫暖似的,不停的蹭著我的臉,說,“縵殊,小男孩的父母,沒有哭,他們一滴淚都沒有流。那年輕的父親,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在看到那小小的還帶著溫熱的軀體時,隻是很輕很輕的把臉貼到小男孩臉上,很輕很輕,好像怕吵醒他一樣,而他的母親,則木木的站著,一瞬不離的看著病床上的兒子,她那種木,讓我覺得,那死去的,似乎是她。”

    我輕輕歎了口氣。

    顧傾硯繼續說:“我當時在旁邊,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就走了出去,然後,下班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我又去到那個房間,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那年輕的母親,抱著自己的兒子,輕輕的抱著,在那給他講故事,一個故事接一個故事,從《白雪公主》到《小紅帽》,一個接一個的講,仿佛隻要時間不停止,她的講述,就不會完似的。”

    “她是傷心得癡了。”我說,“大概,小男孩生前,很喜歡聽媽媽講故事,所以,那媽媽要趁這最後的機會,把小男孩喜歡的故事,全部講給他聽。”

    “可是,小男孩已經死了,他什麽也聽不到,他媽媽就是講一千遍一萬遍,他還是什麽也聽不到。”顧傾硯的聲音,略略提高,裏麵有說不清的悲嗆之意。”

    “他會聽到的,傾硯,那是他媽媽的愛,他會聽到的。”我說。

    “媽媽的愛。”顧傾硯視線定定的留在我的臉上,似是要在我臉上,尋到我所說的媽媽的愛。

    我被他看得發毛,輕輕喚一聲:“傾硯。”

    “縵殊,”他慢慢的湊過來,像個孩子一樣,把頭埋到我頸彎,“縵殊,我的縵殊,你可知道,我竟不知,什麽是媽媽的愛。”

    我聽著這個無助又帶著幾分淒涼的聲音,心底的那絲柔軟,再次不合時宜的浮了起來,稍稍猶豫一下,我還是舉起手,摸著他濃黑的發,像個母親安慰孩子一樣,溫柔的叫著他的名字:“傾硯。”

    我想,不管他過去如何對我,這一刻,我希望我的舉動,能撫平他的傷悲,哪怕是一丁點兒。

    顧傾硯悶悶的聲音,從頸彎處傳來:“縵殊,從我記事起,我的媽媽,就沒有抱過我,從我記事起,她就隻是教我如何去恨,恨我的父親,也恨這個世界。她說,我還在肚子裏的時候,我的父親,他就不要我,我無人愛憐的命運,是生來就有的,她說,如果我覺得不公,我就把受到的這一切,分毫不差的還回去。我記得有次,我得了肺炎,連續不斷的高燒,我大概是燒迷糊了,竟忘了她平時跟我說的,隻是單純的渴望她的懷抱。我幾乎是哭泣著請求她抱抱我,可她拒絕了,她說我就是死了,她也不會抱我。因為她不愛我,就像我父親不愛我一樣。她說我的命,甚至不如那草芥。”

    我聽得鼻子一酸,低了頭,在他的發上吻了一下,蒼白無力的安慰他:“你媽媽隻是在激你,這世上,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可能,她隻是用一種偏激的方式,在激勵你成長。”

    顧傾硯搖搖頭,說:“不是的,她就是不愛我。這許多年來,她看向我的目光,全無溫情,她就是不愛我。以前年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不能讓她滿意,於是,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我在各個領域,幾乎都遙遙領先周圍的人。我身邊洋溢著那麽多的讚美聲,但凡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是天才。我讓自己變得如此如此優秀,可是,也換不來她溫情的目光。後來長大了,我也就死心了。我的心漸漸變得很冷很冷,很硬很硬,我覺得這世上,所有的愛,都是一種偽善,隻要我想破壞,就沒有不能破壞的。可是,今天晚上,看著那個父親,臉貼著小男孩的臉,看著那個母親,給小男孩一直一直講故事,我心裏的某個地方,竟有點疼。我竟渴望,我就是那個死去的小男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