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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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顧傾硯這莫名其妙的溫情時光,竟是維持了好久。他帶我去喝早茶,帶我去爬山,教我騎馬,又教我打高爾夫球。在這些活動中,我經常會見到趙銳。他總是君子一樣微笑著,渾身散發著溫雅的氣息,可是,幾乎是直覺,我知道他的表象並非如此,他的內裏,和顧傾硯一樣,是高深莫測無法捉摸的。

    有一次,顧傾硯帶我出海釣魚,趙銳和一個叫無嗔的男人也一同前往。無嗔真名叫什麽我並不知道,隻知他是個所謂的詩人,國學造詣極深,又癡迷佛學,是某高僧的紅塵弟子。他常年漢服打扮,和他在一起,總讓我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真是滑稽透了。

    本就滑稽透了。

    一個念阿彌陀佛的詩人,一個為錢賣身的女人,一個謙恭博學的變態,一個讓人無法捉摸的君子,這樣的組合,可不就滑稽透了?

    顧傾硯和無嗔在一起時,喜歡和他辯證國學裏的某些觀點,也喜歡聽他講佛經。但趙銳卻沒這個興致,所以,他走到一邊,一個人看無邊的海,看無邊的天。這個時候,他臉上,總是有一種蕭索的神色。

    蕭索的站在海風裏的趙銳,讓我覺得有幾分真實。

    我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他似是感覺到了,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朝我走過幾步,問:“釣到魚了麽?”

    我晃晃手中的釣竿,說:“魚兒聰明著呢,它才不要來送死。”

    也是,大海如此廣袤,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送上門來。

    “釣魚也有技巧呢,我看你心不在焉。”他說。

    “是嗎?”我無謂的笑笑,說,“本就是消遣,又何必認真?”

    “傾硯卻很認真。”他話裏有話。

    這個趙銳,還有那個無嗔,或許算得上是顧傾硯的朋友,因為在隻有我們幾個的場合,他們是會直呼顧傾硯的名字的。

    我聽了趙銳這話,不由扭頭看向甲板另一頭的顧傾硯,他正認真聽無嗔說著什麽,大概是感應到了我的視線,便也看向我,露出活潑的笑容。

    他似乎很輕鬆,很享受在這大海深處的感覺。

    我亦朝他露出大大的笑。

    隻是回過頭來,我的笑便消弭於無形。

    趙銳看看我,又看看顧傾硯,眼裏竟有悲憫的神色。

    他是察覺到了什麽吧?

    不過我也懶得管他。

    我和顧傾硯的關係,本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其他的,又何必多管。

    釣竿在手中握著,時不時輕微顫動,海裏的魚,難道也知道我是個心不在焉的釣者,所以時不時要來調謔一下?

    夕陽西沉的時候,海風大了起來,顧傾硯停了和無嗔的觸膝長談,向我走過來,他手裏拿了件外套,為我披上,溫聲道:“起風了,去艙裏吧。”

    我沒動,說:“我喜歡呆在這裏,海天一線,無邊無垠,壯闊而雄美。”

    他和我並肩坐著,收了我的釣竿,摟住我的肩膀,說:“你若喜歡,以後我經常帶你出來。”

    “好。”我乖巧的應道。

    他低頭吻我的額,又吻我的脖頸,當他的唇拂過我的耳邊時,他似乎說了一句:“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然而海風太大,呼呼的吹著,我聽不真切,何況,我的心,也不允許我去聽真切。

    或許是我說了聲喜歡,顧傾硯帶我出去的時候,愈發多了起來。他本來很忙,但也不知怎麽就騰出了許多時間,今天帶我去這個小島,明天帶我去那個湖泊。他似乎總能找到許多妙處,人少,景美,簡直讓人流連忘返。

    我漸漸沉迷這樣的遊玩方式,等驚覺過來,已過去兩月時光。

    那天,我們在一個五星級的度假區,早上醒來,窗外是一個巨大的五彩繽紛的花圃,花圃兩邊,是碧綠的草坪,再遠處,便是藍瑩瑩的湖水,清風送來花的芳香,水的濕潤,讓人隻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太美了。”我由衷的讚歎。

    “喜歡嗎?”顧傾硯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幾乎是寵溺的問。

    “喜歡。”我點頭,“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景致。”

    “還有更美的。”

    “哦?”

    “我在加拿大有一處房子,草比這綠,花比這豔,天比這藍,水比這清,到中秋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那邊,好嗎?”他從背後抱住我,臉貼著我的臉,就像感情最最甜膩的情侶,喁喁私語。

    我一下回過神來。加拿大,中秋,太過遙遠的距離,太過圓滿的節日,哦,什麽時候,我竟和他走得這麽近,近到,幾乎已經融入了彼此的生活。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原本隻該有簡單直接的交易。

    我努力自然的輕快的笑著,漫漫出聲:“這裏已經很美,我已經非常喜歡了。而且,我走不了太遠,離不了太久,資鳳臨需要我的照顧。”

    顧傾硯身子一緊,手慢慢鬆開,那溫熱的氣息,也隨之抽離。他轉過身,走向洗手間,聲音平平的傳過來:“收拾一下,我今天下午還有個手術。”

    我知道我得罪了他,我就是他身邊的一條小狗,心情好的時候,他自是會逗我歡喜,若我搖著尾巴逢迎,兩人就能和睦相處;若我不識趣的拒絕,隻怕立時山雨欲來。

    我深呼吸一下,用力嗅嗅這漫天漫地的花香。如此清新甜美的空氣,讓人舍不得馬上離去。何況,我們昨晚快十二點才到這裏,疲憊的風塵還沒洗去,又要馬不停蹄的回程,真是折騰。

    不過,我無所謂折騰。

    我走進房間,把兩人的衣物收好,正要拉旅行箱的拉鏈時,顧傾硯走了出來,他站在我麵前,我蹲在地上,視線隻及他的膝蓋處。

    “馬上就好了。”我說。

    “馬上就好了?”他重複道。

    “嗯。”我應一聲,摸到拉鏈的頭,就要用力。

    他卻忽然飛起一腳,把旅行箱遠遠踢開了去。若不是我反應快速,隻怕那飛起的箱子,會把我砸倒在地。

    “這是怎麽了?”我問,聲音平和,辯不出喜怒。在他麵前,我早已失去自己的真實情緒,我總是笑著,乖巧的柔軟的順承著他,小心翼翼的察顏觀色,即便偶爾嘟個嘴撒個嬌賣個萌,也不過是為了劇情的需要。

    他卻不作聲,麵沉如水,一把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摜到床上,自己也撲了上來,壓到我的身上,三下五除二的扯掉我的衣服,粗魯的長驅直入。

    他這個模樣,就像一匹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我壓住想把他推開的衝動,近乎屈辱的摟住他的腰。他咬著唇,在我身上律動著,一下比一下用力。

    我緩緩的閉上眼睛,不去看他這張臉。因為我隻要稍一留意,就會在他的瞳孔裏,看到一個悲涼的女子,她的自尊,被身上這個男人,一點一點撕裂。

    時間似乎走得格外慢。

    我努力放空自己,讓自己就像行屍走肉,隻有軀體,沒有思維。

    顧傾硯終於停了下來。

    他從我身上翻下,怔怔的看著我,良久,才飄忽一笑,問:“霍縵殊,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

    “怎麽會?良辰美景。”我言不由衷的說。

    “可惜沒有佳人。”他說。

    “我不是佳人?”我故意歪曲他話裏的意思。我知道他說的佳人是誰,他討厭我想別的男人,不管是資鳳翔,還是資鳳臨。他是天之驕子,呼風喚雨,哪怕是一個暖榻的女人,他也希望她是純粹的,幹淨的。

    在他心裏,我大概是不幹淨的吧。

    隻是,何以他一定要把這樣一個不幹淨的女人,留在他的身邊。

    “霍縵殊,不要不識抬舉,我不過這段時間興致好。”他冷冷一笑。

    “對不起,我是真的不能走太遠。”我說。

    他又是一聲冷笑,看也不看我一眼,自去洗手間衝洗。

    我拉過被子,緩緩的,緩緩的,蓋住自己,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的蓋住。

    聽說人死了,在太平間裏,便是這樣蓋住。

    我是死了嗎?

    資鳳翔不在了,我也死了吧。

    可是,為什麽,我的心,還在跳?為什麽,我的知覺,還是痛?

    有淚流了出來。

    我又矯情了。

    顧傾硯給的溫暖,也是溫暖,哪怕是演戲,也演了兩月的時光。我似乎不知不覺的沉淪了,而今驟然失去,竟會覺得痛?

    不,我痛,不是因為失去他的溫暖,而是我再次成為一個沒有任何尊嚴的交易物。是的,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其實,不過是回到了開始,有什麽好難過的呢。

    霍縵殊,你不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難道因為這兩個月的溫暖,竟失去了那份清明。

    我在心裏暗暗嘲笑自己。

    顧傾硯說得沒錯,不要不識抬舉。

    當然,如果已經不識抬舉,那就要做好準備,因為這份不識抬舉,可能會惹得主人不高興。畢竟,他花錢買笑,而不是買一份不自在。

    一場交易而已,誰在乎得多了,誰就輸了。

    霍縵殊,你已經不能輸了啊,你已經沒有任何能輸的東西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