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江博宇的錐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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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博宇的住處,是在一個普通的小區,當我到達時,已是晚上十一點。

    其實這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我們約的,原本是晚上八點。但江博宇臨時說他有事,要我稍等,哪知一等就等了幾個小時。我曾試圖把時間後推,但他在接下來的幾天,說是要去新加坡參加一個朋友的畫展,在我離開深圳前都還沒有回來。

    “要不,等我從新加坡回來後,我們再約。”他頗抱歉的說,“今晚實在是有急事要處理,以至拖到現在,你此時過來,是不太合適。”

    可我不想把這件事拖到離開深圳之後。既然已經決定和這裏的一切訣別,重新開始,就不要有任何牽扯,不管什麽原因。

    “沒關係,還是今晚吧。”我說,江博宇是君子,我若想得太多,其實對我們的這份友誼是種褻瀆。

    所以最後,我還是在這樣一個不合適的時間,來到他的住處。

    門一打開,江博宇燦爛的笑臉呈現在眼前。

    “歡迎。”他穿了休閑的家居服,圍了圍裙,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有藝術氣質的男人,而像個有著溫暖煙火氣息的家庭煮男。

    鼻端傳來濃鬱的香氣。

    “在做什麽?”我問。

    “煎牛排。”

    “哦,你還會這個。”

    “當然,我跟你說過,我是宅男,這許多年,隻要在家,都是自己伺候自己。”

    我走進去,看到餐桌上擺了紅酒、沙拉、蔬菜湯、鬆餅,以及剛剛煎好的牛排。

    “怎麽?不僅想讓我欣賞一下你的琴藝,還想讓我欣賞一下你的廚藝。”

    “我們做了這麽久的朋友,還沒正兒八經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這不,現在可是最後的晚餐。”他話雖笑著說的,但聽來卻有幾分感傷。

    我本想說我已吃過晚餐,但看這樣子,若是拂他的意,卻是掃興了,所以,我便也笑:“看來像模像樣,不過手藝到底如何,舌頭說了才算。”

    “那請。”他紳士的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我坐下。

    我坐了下來。

    他卻又變戲法一樣,右手往身後酒櫃一探,摸出來的竟是一對粗大的蠟燭。

    “燭光晚餐,會更加記憶深刻。”他說,“縵殊,我很高興在淑媛認識你,雖然那裏,未必有你願意記住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記住我。”

    “我會的。”我鄭重的點頭,在那樣一個環境培養出來的友誼,是奢侈品,誰舍得忘。

    “謝謝。”江博宇關了電燈,隨後點亮蠟燭。

    滿室暖黃的光華。

    我微微有點不自在。

    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種環境,燭光輕晃,那個男人眼裏不同尋常的神采,讓我隱隱生出一種不安。

    江博宇打開紅酒,為我杯裏注了半杯,醇香的酒氣飄散開來,愈發為這一切添了一層曖昧的色彩。

    “酒逢知己千杯少,縵殊,我們今晚好好喝一場。”他舉起杯。

    我猶疑一下,亦舉了杯,和他碰了一下。

    我小小抿了一口,但江博宇卻是一飲而盡。

    “博宇,喝慢點。”我說。

    他微微一笑,說:“沒關係,我酒量好。”

    說完,又為自己注了半杯。

    “縵殊,這一杯,為我們初相識時的那首《月夜》。”他說。

    “好,謝謝你那時肯額外留我。”

    “不用謝我,我其實是把你帶進了一個坑裏。”他唇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

    “可在這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若不是進了淑媛,若不是遇到顧傾硯,我恐怕,竭我所能,也無法為資鳳臨爭取到一張通往那家醫院的通行證。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啊。

    “失去的恐怕更多。”那絲苦澀的笑意加深,“縵殊,你說,若是我們沒在淑媛相遇,還有沒有可能,會以其他的方式相識?”

    “大概難,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我還得感謝淑媛咯。”他再倒了半杯酒,“這一杯,為我們在淑媛相知。”

    酒又下肚。

    我輕輕籠眉,這是想要喝醉的架勢啊。

    “縵殊,我其實是個懦夫。”他自嘲的笑。

    “博宇,你隻是喜歡音樂。”我說。

    “不,我和家裏決裂,音樂不過是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懦弱而自私。”酒真的不是好東西,它會讓人的神經活躍,想要傾訴。

    “縵殊,你知道嗎?因為我的懦弱和自私,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女人。”他笑得哀傷,“我們是在酒吧認識的,她是駐唱歌手,雖在那樣的環境,但卻有種純真的氣質,有著空靈的聲音。我那時是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天天去給她捧場,大把大把的送花。她對我原本是不屑一顧的,可有一次,我別出心裁在她演唱時為她奏樂,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從此對我青眼有加。我們都喜歡音樂,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終於投入我的懷抱,我們陷入了熱戀,我們打算結婚。不過,當我向父母提出結婚的想法時,遭到他們的強烈反對。至於原因,則非常現實,她是個僅有中專文化的農村女孩,又在那樣複雜的場所工作,她和她的家庭不僅無法在事業上給我以幫助,甚至,她的工作性質,會給我成為我那個圈子裏的笑柄,會給我的家族蒙羞。在他們的眼裏,那樣的女人,玩玩是可以的,金屋藏嬌也無可厚非,不過,要娶到家裏,則是萬萬不能的。一開始,我意誌是很堅定的,不顧父母的反對,依舊和她在一起,甚至想要先領證,造成木已成舟的事實。不過她不肯,她太善良,太為我著想,說那樣會讓我和父母的關係變得惡劣,她說她可以等,等到我的父母接受她。事實證明她有多天真,我的父母,不僅不因她的善良而改變態度,反而對我各方麵施壓。他們先是切斷對我的經濟支援,停了我所有的卡,然後,又讓我身邊朋友的父母對他們的孩子施壓,讓我那些朋友一個個不敢接近我。那段時間,我沒錢,也沒朋友,不僅不能揮金如土,夜夜笙歌,而且,我還得依靠我的女人養活。那些日子,我苦悶至極,她呢,不停安慰我,勸導我,不僅要去唱歌賺錢,還要給我洗衣做飯,甚至,忍受我越來越壞的脾氣。不過,盡管這樣,她卻從來沒有抱怨,從來沒想過和我分開,她說真愛無敵,隻要堅持,就能取得最後勝利。她壓根沒想到,隨著時日推移,我的意誌已經搖搖欲墜。我習慣了貴公子哥兒的生活方式,這樣單調乏味的日子,一開始還因為所謂的愛能堅持,可時日漸久,就覺得無法繼續。

    在我們交往的第十個月,在我們和父母抗衡的第六個月,我選擇了

    懦弱和自私,我屈服了,我向她提出分手。我還記得那晚,夜涼如水,月色如紗,我因為屈服,父母解凍了我的卡,我又成了揮金如土的公子哥。我訂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給正在台上唱歌的她。玫瑰裏,除了一封分手信,還有一張銀行卡。我用這樣的方式,親手扼殺了我們的愛情,不,不止是扼殺,還有踐踏。

    “在花送出去的那一刻,我沒有勇氣去麵對她的質問和悲痛,我選擇了逃避,我關了機,離開深圳,飛往歐洲。巴黎、倫敦、羅馬、慕尼黑,一個一個城市遊蕩下去,我的心卻越來越空,當我終於受不了思念的煎熬,當我終於後悔,我選擇了回頭。可是縵殊,你知道我回頭,等待我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我心裏一顫,江博宇的眼圈泛紅,紅得像瓶裏的酒。

    無論如何,不會是好結果吧。

    江博宇又開始倒酒。這回,他倒了滿滿一杯,一仰脖灌了下去,有一縷酒順著他的唇角流了出來,像血。

    不,那本來就是血,他心裏的血。

    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

    我想,他這樣,是要把到眼眶裏的淚,倒流回心底。可是,淚能倒流,時光呢?時光大概不能倒流。否則,他何以現在孤身一人?他何以在這一杯一杯喝酒?他何以躲在音樂的世界裏,成了圈子裏的另類?誰的另類,是天生?誰的另類,不是經曆一個個故事?誰的另類,不藏著一段段的痛。

    我沉默的看著他,不發出一點聲音。

    或許,此時,陪伴和傾聽,是最有效的安慰。 -深圳愛情故事4暮色蒼茫

    江博宇終於放下杯子,臉色嗆然,聲音幽淒:“縵殊,我那時太年輕,太張狂,我不知道,有的東西,一旦失去,便是永遠失去。哪怕你後悔了,也沒有後悔藥,哪怕你要回頭,也沒有回頭路!我犯了我這輩子最嚴重的一個錯誤,所以,命運給了我最沉重的懲罰。重得,我一度以為我撐不下去。”

    有一滴淚,從他眼角滑下來。

    “博宇……”我不由動容。

    “她死了。”江博宇看向我,眼神空洞,靈魂像被抽離。

    “博宇!”我身子微微前傾,心裏的震撼,無法形容。

    “就是在我最後送她玫瑰的那個晚上,就是在我交給她分手信的那個晚上,她四處找我,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遊蕩,天亮時分,被一流浪漢纏住,想要非禮她,她抵死不從,最後竟被活活掐死。”

    我聽到心碎的聲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