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所有的積蓄匯到一張卡上，又從公賬上預支了一部分，終於湊齊了二百萬。然後，我打電話給江博宇，又讓他約出了無嗔。

    我們約在一間咖啡廳。

    我到的時候，薑博宇已經來了，好長一段時間不見，這個躲在自己世界裏的男人，眉宇間竟不似往常那樣無謂灑脫。

    “縵殊，好久不見。”他坐到我麵前，雖是笑了，卻有幾分不自然。

    是因為江藍的關係吧。

    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他們之間有著永恒不變的血緣關係，不管他和那個家怎麽樣，他終還是關心著他，而今，他昔日好友，竟搶走了他未來妹夫，他是會有幾分不自然吧。

    “額，好久不見。”我亦說。

    接下來竟相對無言。

    流動在我們之間的，隻有咖啡的醇香。

    好一會兒，還是我打破沉默：“無嗔怎麽還不來？”

    “他出發前給我打電話，說可能會晚到一刻鍾。”

    “哦。”

    “他原本不肯來。他說，那筆錢，和他無關，是你和顧先生的恩怨。”

    “我知道，不過，我找不到顧先生，所以，既然當初借的時候，是通過他做中介，現在要還了，還是通過他做中介吧。”

    “估計難。”

    “我也知道難，因為這裏麵，牽涉到我犯的一個無法原諒的錯誤。可是，盡管如此，這件事還是得做一個了結。我此番找你們，大概是最後一次，過幾天，我就要離開深圳，而且再也不打算回來。”

    “你去哪裏？”

    “我不想說。”

    “縵殊，我們是朋友。”

    “是，我們是朋友，可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因為那情非得已的原因，卷入你們的世界。在這裏，我雖然得到過溫暖的關懷，可是，更多的，還是痛的記憶，甚至，罪的懲罰，所以，我想離開，不止是離開這個地方，也離開這裏的人。博宇，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那段公子呢？”江博宇終於還是沒有避開這個問題。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寂寥一笑，“博宇，你幫我跟藍藍說一聲對不起，我本無意奪她所愛，一切，都是因為那失去理智的迷戀。盡管我和段公子在一起，是在他們分手之後，可我還是愧疚。”

    “分手了？”江博宇有幾分震驚。

    “是。”

    “是因為藍藍嗎？我知道，這段時間，藍藍纏他纏得很緊，她很愛他，不肯接受分手的現實。不過，盡管她是我妹妹，我還是想說，其實，感情的事，來不得半點勉強。所以，縵殊，如果你們兩情相悅，不要有太多顧慮。”

    “不，不是因為藍藍，是我們之間的情感，本就是無根之萍，沒有依托，分開，是遲早的事。而今我想和在淑媛開啟的這段生活一刀兩斷，自然也不肯再牽著一個他。”

    江博宇撫著眉心，良久，頗帶著點傷感的情緒感歎：“人的一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宴席，此場結束，彼場又開始，隻是，曲終人散的時候，到底還是不舍。縵殊，我最近作了首《潮升》，一樣是在月夜裏，不過感情卻不像你的《月夜》空靈唯美，而是有更多複雜的情感，無奈、憂傷、歡喜、抑鬱，還有對未來的渴望和懼怕，對過去的留戀和愧悔……如此種種，像洶湧的浪潮在心海升起。這是我最近做得最符合我心態和閱曆的曲子，也是我擯棄各種華麗的技巧，隻用最真實的情感表達的一首曲子。如果說你的《月夜》，表達的是對未來的所有美好想象，那麽，我的《潮升》，便是對現實發出的紛蕪的宣泄。在你離開深圳時，你可有時間，我想和你一起演繹它。”

    “好。”我低頭略略一想，“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我來淑媛找你。”

    “不去淑媛，去我的住處，可好？”

    “……”我微微有點為難，在夜裏去一個單身男人的住處，到底不妥，可是，當我的目光對上對麵那雙真誠的眸子時，不僅為自己近乎齷蹉的想法而汗顏。

    “當然好。”我最終如是說。

    江博宇展顏而笑，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他笑裏的不自然，比一開始更甚了幾分。

    服務生送過來我們點的咖啡。

    江博宇抬腕看看表：“無嗔應該快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長袍男子已經走到麵前：“不好意思，到得晚了。”

    “沒關係。”我示意他落座，“謝謝你能來。”

    “博宇，我想單獨和霍小姐說幾句話。”無嗔轉向江博宇。

    “也好，我正有點事要離開，你們先聊。”江博宇淡淡一笑，站起身來。

    無嗔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把臉轉向了我。

    “霍小姐，如果依舊是還錢的事，我大概一點忙也幫不上。”無嗔開門見山，“在來之前，我去見過傾硯，他說，那筆錢，是你應得的，你們之間，已經兩清，再不存在什麽糾葛，不管是經濟上的，還是情感上的。”

    “無嗔先生……”

    “霍小姐，請不要讓我為難，事實上，傾硯的話，比我轉述給你的，難聽的多。所以，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不管你對他是不是有過哪怕一點點真的情意，這一次，請放過他，不要再和他聯係，不管什麽理由。他正在一點點戒掉他的癮。作為他的朋友，與其讓你那樣無所顧忌的傷他，不如支持他斷了這份癡心。我啊，是怕了那段時間，他白得像紙，瘦的像紙，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而現在，他一點點恢複，又漸漸變成了那個外表溫和，內心卻強大到沒有什麽東西能與之抗衡的男人，雖然這樣一個人，看起來沒有血肉，可是，如果血會流，肉會痛，我毋寧他沒有血肉。”

    我低眉斂眸，神色看不出一絲異樣，心卻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生疼。

    沒有血肉嗎？

    那是他最初的樣子罷。

    他又回到了那個隻有恨的世界裏了吧。

    “霍小姐，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想要我辦的事，我卻無法辦到。不過呢，如果這筆錢，是你無法釋懷的一個心結，我倒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傾硯最近在腦癱領域取得一項突破性的成果，他正籌劃一個公益基金，把這項成果應用於臨床，造福廣大腦癱患者，尤其是免費服務貧困山區。所以，你不妨把這筆錢捐到這個基金，既支持了傾硯，又了了你的心願。”

    我思忖一下，用力點點頭。

    這可能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隻是，心裏還是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樣一個變態的男人，那樣號稱這世界上沒有他不能破壞的幸福的男人，那個恨不能摧毀所有愛和溫暖的男人，也會成立公益基金嗎？他的胸腔裏麵，到底是一顆怎樣分裂的心？

    無嗔似是讀出了我心裏的疑問。

    他輕輕歎口氣，說：“霍小姐，你真是太不了解那個愛你的男人，他在一般人眼裏，或許心狠手辣，是冰冷的機器，也是恐怖的魔鬼。但是，那並不是本性的他，他的本性，在他喜愛的醫學領域。醫者仁心，他在那裏，有一顆最仁厚的心。這仁厚沒有表現在言語上，而是表現在行動上，但凡他手下的病人，沒有一個不是他傾盡全力的。”

    我抿了抿唇。

    醫者仁心嗎？

    “霍小姐，我知道，你們的開始，是在淑媛，是……”他頓了頓，“其實，我想說的是，不管一個什麽樣的開始，都不該蒙蔽你的眼睛，你若用心感受，沒有理由不被感動。不過，事已至此，我說這些也是無益，但我依舊希望，你對他的印象，能因此有所改觀。他是真心待你，他和你的故事，不應該是你想的那麽不堪，盡管他曾傷你，但傷你的同時，他傷的更深的，必定是他自己。他其實很傻，他心裏有太多的恨，恨到容不下愛。可他卻愛了，他一度不願承認這份愛，他以為愛會讓他軟弱，可他需要自己像鋼鐵一樣堅硬。當然，最後，他還是輸了，他向你露出心底最深處的柔軟，可你卻無動於衷。你心裏隻有他人，你一次次的離開，你無視他的付出，你讓他終於徹底絕望。不過，絕望也好，絕望了，柔軟的地方會長痂。從今往後，我不用看他醉了的樣子，我不用聽他喚你的名字，我不用明知他依賴違禁品卻無能無力，我不用……”

    無嗔喉頭發哽，說不下去。

    我心裏有種木木的痛。

    “好吧，霍小姐，我今天的話，實在太多了。但是，請原諒我的私心，我隻是希望，哪怕你們已經分手，傾硯的愛，在你心裏，也是一個美好的存在。我不奢求你因此肯真心愛他，但我請求你，你既無法真心愛他，就請遠離，給他一個成全，不要再把那長痂的地方撕開，那會很疼！”

    “那麽，就這樣吧。”他微微頷首。哪怕是叫無嗔，臉上有著出塵的疏離，可為了他的朋友，到底，還是對我有了嗔怨了吧。

    是我太無情了嗎？

    不，我隻是貧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