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誰是我的盲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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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資鳳臨回了廣州。

    詳聊下來才知道,他在國外治病的這段時間,寫了好幾部比較火的小說,最新的一部,還被頗有名氣的文藝片導演陳雲看中,簽了影視版權,而且影片已經殺青。

    “鳳臨,你正一步步朝你的目標邁進。”我為他的成績感到歡喜。

    “還差得遠。我的理想,是生活的解剖師,而現在,我的筆還比較稚嫩。”

    “那是你閱曆太少。”

    “是的,我以前一直被你和哥哥保護著,幾乎沒有接觸過外麵的世界,而現在……”資鳳臨深情的看著我,“縵殊,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坐在輪椅上,我能養家,從今往後,你不用像從前那麽辛苦。我們,呃,如果你願意,可以離開公司,我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自在逍遙的日子。我以前就跟你說過,錢我來賺,家務我來做,你隻需要好好休養,鬆鬆這幾年來繃得太緊的神經。”

    “那樣會不會太閑?”我笑,“感覺像七老八十的老婆婆的生活。”

    “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喜歡。不過,我還年輕,不能提前進入退休狀態。”

    “縵殊,可我不想留在大都市,不管是深圳還是廣州,我都不喜歡,這裏有太多是非,我想去一個小地方,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你看,我才說你閱曆太少,你又打算閉門造車。”我調侃他。

    “那不影響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人情世故,或許還能寫出最真實的人性。你看沈從文的書,寫的不都是山城裏最樸實最常態的一群人嗎?”

    “好,既然你喜歡,我陪你。”我答應著,本來,我對這大城市,也無太多留念,一顆殘心,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便是陪著已經習慣於照顧和保護的人。

    “那我們明天就走。”

    “不,還要等等,我還有一件事,我要處理好,否則……”我想說,否則,即便找到再山清水秀的地方,也無法獲得安寧。

    有人不肯。

    “什麽事?”資鳳臨問。

    我一轉念,淡淡的說:“是公司的事。我的合作夥伴,對我一直很好,我要走,也得把手頭的事處理好。”

    “那要多久?”

    “我希望不要太久,鳳臨,這段時間,我可能會常跑深圳,你在這裏,好好讀你的書,寫你的字,其他的,不要搭理太多。”是隱晦的提醒他,不要又被心懷不軌的人牽引,那人要帶他走的路,路兩旁不會是陽光和鮮花。

    “我陪著你,你在廣州,我就在廣州,你去深圳,我陪你去深圳。”資鳳臨話語很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口氣。

    我總疑心他瞞了我非常關鍵的東西。

    可是,他不肯說,我再三問,也是無果。

    和資鳳臨在廣州呆了將近一周,把手頭的工作轉交出去,又和羅亦琛說了退股的事。羅亦琛也不挽留。自從來了廣州,我覺得他整個人,都變了很多。以前的他,總是嚴肅的,刻板的,壓抑的,極少會有情緒波動,可現在,他會時不時出神,偶爾也有悲戚的表情。我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我想,能促使他下決心離開深圳的事,大概不是什麽尋常的事。

    一個看起來再沒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心裏也是有個最柔軟的地方。

    我不是一個窺探欲旺盛的人,我無法得知羅亦琛為誰柔軟,可是,不管為誰,我隻希望他能得到一分安寧。有時候,對於受過傷的人來說,幸福是如此的難,所以隻求一份安寧。

    我和資鳳臨又回了深圳。

    我們沒有再租房子,依舊住在酒店裏。

    這是準備隨時抽身而走的架勢。

    我第一時間約了顧傾硯。

    他這次沒讓我去淑媛找他,而是在一個咖啡廳等我,那是個地段非常偏僻,也非常簡陋的咖啡廳。幾張桌椅,一個吧台,便是全部。煮咖啡的女孩,是個半盲人,眼睛能視度應該不超過0.1米,然而做起事來卻很麻利。而陪在女孩旁邊的男孩,則是個靦腆的斯文男生,每次女孩煮好咖啡,他便端給顧客。兩人配合得非常好,隻是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句話,像在演啞劇。

    顧傾硯把一杯咖啡推到我麵前。

    我習慣性的去加糖,他卻阻止了我:“不加糖的咖啡很苦,但是,味道卻值得懷念,尤其是這裏的。”

    我停了加糖的動作,低頭抿一口咖啡,太苦,苦整個舌頭都有點發麻。然而不一會,卻有一種回味悠長的香味從舌根竄上來,在唇舌間遊蕩,滿口芳香。

    “是苦,卻也香。”我說。

    他微微一笑,臉上有溫柔的神色,眼睛看向那盲女,看了好一會兒,才轉向我,薄唇一抿,微笑變成了譏笑:“霍小姐,想不到你竟會來找我?我以為,婚禮之後,你便會找個地方度此殘生,無所謂死去,也無所謂活著。”

    “我倒是想。”我亦笑,“可惜,有人連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我。”

    “哦?”

    “顧先生,我今日來,隻想告訴你,我已是心死之人,你無論用什麽招到我身上,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是嗎?用在你身上沒有意義?那他身上呢?”顧傾硯眉宇間的神色,溫柔的像是和最好的朋友聊最溫馨的家常。

    “果然是你。”我又驚又恨。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聽話的演員,所以,我得找個配角,要不,戲演不下去。”

    “你……”我壓住心裏那翻湧的氣血,“你說,你到底要把我怎麽樣?你覺得我的狀況還能更壞麽?”

    “為什麽不能?”顧傾硯笑得無邪,“愛情的心死了,聖母的心還在。你今天來,不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麽?資鳳臨未遵醫囑,千裏迢迢趕了回來,他的腿,可是會留下後患的。當然,比他腿的後患更嚴重的,便是他這個人。他是一顆炸彈,線在我手上,我隨時都能引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我說了,我無聊。”

    “我不會讓你傷害到鳳臨的。”

    “那要看你這個主角,聽不聽話了?”

    我沉默著,端了咖啡,大大喝了一口,真是苦得身子發顫。

    “好,我聽話。但你要答應我,不要把鳳臨攪進來。”

    “哈哈……”顧傾硯揚起一串笑聲,他湊近我,盯著我的眼睛,說,“霍縵殊,我再提點你一下,你最大的缺點,便是自以為是的善良。總有一天,你會被這所謂的善良,傷得渣都不剩。”

    “這不用你操心。”

    “是不用我操心,”他收回身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悠悠的說,“人啊,眼睛一旦有盲點,哪怕心思再玲瓏,也隻有輸的份。”

    我知道他在隱晦的表達什麽,可是,是什麽呢?盲點嗎,誰是我的盲點?資鳳臨?段煜成?江博宇?還是江藍?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也不想知道。我現在已經對自己今後的路無所謂,崎嶇也好平坦也罷,我都無所謂。我隻是要陪著資鳳臨,舍不得讓他一個人在這世上伶仃,隻要顧傾硯答應不把他攪進來,要我怎麽配合,我其實都無所謂。

    大不了在深圳留久一點。

    “我已經辭了廣州的事,回到深圳,你若有差遣,隨時喚我即可。”我不想再和他說下去,起身想要離開。

    “不把咖啡喝完嗎?”他說。

    我剛想說不。

    他卻又看著那個盲女,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那個女孩,其實有個故事。”

    我一愣,但旋即想到什麽,重又坐了下來。

    他要講的故事,或許,不僅僅是個故事。

    顧傾硯見我坐了下來,難得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她並不是天生的弱視,是生了一場病,沒有即時治療,導致視神經受損,從而視物不清。而她身邊的男孩,也不是天生的啞巴,是因為他不是另一個人,怕那女孩聽出聲音的不同,所以一直不說話。”

    我微微蹙眉,什麽時候,顧傾硯會注意到不相幹的人?

    “這家店,是這個女孩和她之前的男友開的,可一年前,也就是在她眼睛出事半年後,那男孩離開。現在陪在她身邊的,是從前經常來店裏喝咖啡的客人。” ㊣:㊣\\、//㊣

    我又皺了皺眉,不明白顧傾硯說這個故事,想要表達什麽。

    顧傾硯又出神的看了那女孩好一會兒。

    “霍小姐,她比你聰明。”眼前的男人,臉上有寂寥的神色,“她眼睛雖盲,但心是明亮的;而你,眼睛雖是明亮的,但心卻是盲的。”

    我不作聲。

    講故事時的顧傾硯,像蛻了層堅硬的殼,整個人有難得一見的溫軟:“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這裏坐坐。他們兩人的相處,總會讓我感慨。或許,有時候,真正的智慧,是退讓,是妥協。隻可惜,我找不到一個讓我心甘情願這樣做的理由!”

    輕輕的歎息,帶著疼痛的質感。

    我心裏微微一動,這樣一個男人,在思維打盹的間隙裏,原來,也是想過退讓和妥協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