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淡淡的香味，喚回我飄飄緲緲的心思。當資鳳臨把飯菜都端上桌時，我昏沉沉的瞟了一眼，卻一點食欲也無。

    “我不餓。”我略微有點歉意。

    “多少吃點。”資鳳臨把筷子遞到我的手中。

    我用筷子撥拉著碗裏的飯粒，低著頭，良久，終於問出了一個想問的問題：“鳳臨，你哥哥他，最近怎樣？”

    資鳳臨吃驚的抬起頭來，看著我，眼裏有奇異的光，像欣喜，也像心痛。

    “縵殊，你肯原諒哥哥了嗎？”

    我避開他的目光，頭又低了低，原諒了嗎？自那一出，連恨都淡了，隻有無限的絕望，灰心，想要遠離，哪還談得上什麽原諒。可是，如果我的退讓，能換來他的回歸，能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一個活下來的機會，或許，我會考慮退讓。隻是，絕談不上原諒。

    我感傷的笑笑，說：“我和你哥哥，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昔日的深情厚意，再不剩分毫，原諒與否，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知道哥哥這次，很傷你的心，可是縵殊，你要信他，他絕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的，他有他的理由。”

    “有什麽理由，可以棄你我於不顧。”

    “這個……”資鳳臨遲疑一下，終於說，“我想，你若給哥哥機會，他會告訴你的。”

    “他曾經以段煜成的身份，和我在一起很長時間，難道那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是機會？”

    “可是，那時他……”資鳳臨輕歎一聲，話鋒一轉，“縵殊，哥哥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你能接受什麽，不能接受什麽？所以，他總在尋找他以為的最好時機。隻是沒等他找到，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他的掌控。”

    “這是他跟你說的？”

    “是。”

    “他把什麽都告訴你了？”

    “是。”

    “所以，在你哥哥的訂婚禮上，你回來了？”

    “是。”聲音低若不聞。

    我愈發覺得悲哀，原來，我以為還是一個男孩的純真弟弟，他早就知道了他哥哥的所作所為，他的回來，也不過是哥哥的指示，而我，卻還一度以為，是顧傾硯的又一輪算計。難怪顧傾硯會嘲笑我，譏諷我，會說我傻，會說我的盲點是我的致命傷。會輕而易舉就把我引導到這樣一個萬劫不複的地步。

    果然是自找的啊。

    資鳳臨，就算資鳳翔能這樣對我，你又何曾忍心，也這樣對我？就算別人無法理解我這許多年的痛苦和隱忍，難道你也無動於衷？還是，無論如何，在你心中，哪怕我付出再多，也比不過你的哥哥。哪怕你愛我，可愛情終究淺薄，不如親情濃厚。就像江博宇，他即便肯把我當朋友，但一旦遭遇親情，友情還是要讓道。

    血濃於水，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嗎？

    我心一陣陣抽痛，我本不該來這裏，不該問起資鳳翔，不該把那寧願模糊著的真相，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撫著額，頭埋得更低，好久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我怕我一出聲，就會痛哭，或者歇斯底裏。

    時間機械的流，空氣死一般的靜。

    “縵殊。”也不知過了多久，資鳳臨還是打破這份靜，他帶著一種安撫而又沉痛的語氣，“哥哥一直愛你，你且給他時間，他一定會給你幸福。”

    忽然很想笑。

    想起古人的雄心壯誌，待我榮華富貴，許你十裏桃花，可是，誰又能料到，待你榮華富貴，不是紅顏枯骨成沙？

    資鳳翔，我不是沒給過你時間。

    五年的光陰，二千個日日夜夜，還不夠嗎？

    還要我等？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長，難道可以一直用來等待嗎？

    “鳳臨，你可以把你所知道所謂理由，說給我聽嗎？”如果理由足夠強大，或許，為了孩子，我可以再等。

    資鳳臨緩緩搖頭，說：“這個，還是要等哥哥親口跟你說。”

    “為什麽？”

    “因為……”資鳳臨緊抿著唇，沒有再說下去。

    “連你也覺得，那理由，單薄得很，無法說服我嗎？”

    資鳳臨的唇，抿得更緊。

    我真的笑了。

    他是哥哥，他是弟弟，不管發生什麽，不管理由多麽脆弱，他總是信他，總是肯原諒他。可我不一樣，我和資鳳翔，哪怕再怎麽相愛，我們到底是戀人，戀人的關係，是水晶，很硬，卻也易碎。

    這個世上，沒有老死不相往來的至親，卻有生死不複相見的至愛。

    資鳳翔足夠聰明，他應該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寧願把一切告訴資鳳臨，也要瞞著我。是因為他知道，不管理由是什麽，在二千個日子麵前，總是蒼白得很。

    他想尋找一個自以為是的時機。可是，老天並不肯一味成全，他終還是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當他看著我終於被他人帶走時，他發瘋了吧。

    隻是，這樣的發瘋，不止摧毀了曾經美好的一切，還帶來了無法預料的後果。

    如果回頭，還來得及嗎？

    我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資鳳臨，我不會原諒，可是，我卻願用我最後的一點慈悲，去救贖。

    “鳳臨，你給你哥哥打個電話，我有話跟他說。”

    “現在嗎？”

    “是。”

    “可是……”資鳳臨遲疑一下，終還是拿起，撥了一串數字。

    我靜靜的等著。

    電話遲遲沒人接，資鳳臨又撥了一遍，還是沒人。

    “縵殊，改天吧，哥哥今晚，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怎麽不方便？”

    “他……”資鳳臨眼神閃爍。

    “鳳臨，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縵殊，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告訴我。”

    “縵殊……”

    “你告訴我。”

    無聲的沉默。

    “鳳……”

    “不要逼我，縵殊。”資鳳臨忽然抓住頭發，痛苦的喊。

    我的心漸漸冷了下去，靜靜的看著他神經質的發泄。

    資鳳臨發出野獸受傷一樣的悲鳴，他的肩膀劇烈的聳動著，壓抑的低泣。他是忍了很久吧，哪怕他再信哥哥，再肯原諒他，可到底，還是有無限傷痛和絕望。那偉岸的哥哥形象坍塌，誰能不傷痛和絕望？

    “鳳臨。”我終於不忍，走到他麵前，手撫上他的肩膀，試圖給他安慰。

    然而資鳳臨的情緒大概已經失控，在我手剛撫上他肩膀的一瞬間，他雙手一環，一把抱住我的腰。他的臉埋在我的胸前，聲音顫抖著：“縵殊，如果你無法原諒哥哥，如果你不肯再愛哥哥，那就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在一起。我說過，我絕不會傷你半分，我會把你當作我的全部。”

    “你真傻，我們之間，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我悲憫的說。

    “我不傻。縵殊，你才傻，你既然做不到原諒，你為什麽不徹底放手？不重新開啟新的生活？我雖然勸你等他，可我也知道，即使等下去，你們也不會幸福。哥哥給不起你幸福，他在撒謊，他在騙我，騙你，也騙他自己。他選擇一條那樣的路，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已經回不去了，你們的愛，也已經回不去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所以你還會問起他，還試圖給哥哥打電話。”

    “什麽日子？”我機械的反問。

    “今天是哥哥和江藍結婚的日子。”

    “哦。”我身子晃了一下。

    “縵殊……”資鳳臨抬起頭來。

    “我沒事。”我淡漠的笑笑，應該很痛才是，可是，卻又並沒有想象得那麽痛。是早就意料到了吧，既然訂婚了，也就要結婚的。

    “我今天一天都在擔心你，到處找你。我怕你想不開，出什麽事。縵殊，我知道你對哥哥的感情，站在弟弟的立場，我也希望你能等他，他能給你幸福。可是，這樣的希望，連我自己都是覺得可笑的。因為哥哥，他已經失去理智，連最後的底線，都不肯守了。”

    “……”

    “縵殊，如果你肯給我機會，如果我能讓你不再這麽悲傷，我寧願背棄哥哥，我願像個男人一樣，保護你，愛你，一生一世寵你。”

    “真是傻。”我手插進他濃密的發裏，臉上浮起悲涼的笑，真是傻啊，明明知道這樣，隻會把姐弟的情誼，也推到一種絕境，可還是不肯死心。

    “縵殊，忘了哥哥吧，不要再關心他，不要給他電話，就當當年的那一場災難，都是真。我們在一起，遠離這個城市，我們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的地方，你守著我，我守著你，平靜安寧的過一輩子。

    我搖搖頭，鳳臨，你太天真。別說沒有愛，就算有愛，我們之間，隔著一個資鳳翔，又哪還能過一輩子。

    “你還是不肯死心嗎？”資鳳臨眼裏熱切的光，慢慢熄滅。

    我用力閉一閉眼，愛也是傷害，不愛也是傷害。

    “如果哥哥，即將要做父親了，你也不肯死心嗎？”

    我倏忽睜眼，用一種幾乎能在人臉上剜出一個洞的眼神看著資鳳臨：“你說，誰要做父親了？”

    “哥哥，我說哥哥。”資鳳臨臉上揚起一個痛徹心扉的笑，“縵殊，你可知道，哥哥為什麽能得到江天？因為他和江藍，有了孩子，孩子是最好的籌碼，孩子是他把江天收入囊中的籌碼。縵殊，哥哥為了他的理想，為了和顧傾硯抗衡，已經什麽都不顧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