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多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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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久到什麽時候呢,記憶像那風幹的樹葉,手一抓,就成了碎片。碎片在風中飄,飄到了那個自我調侃的男人麵前。
“縵殊,我本想抄底,而且抄在了地板上,卻沒想到還有地下室;抄在地下室,沒想到下麵還有地窖;抄到了地窖,沒想到下麵還有地殼;抄在地殼上,沒想到下麵還有地獄;拚死抄到了地獄裏,結果是死了也沒想到,地獄居然還真有十八層。”資鳳翔皺著眉,歉意的看著我,他雖說著這樣頹喪的話,但眼裏的神采,卻安然得很。
那是我們剛剛有了第一筆存款的時候吧。資鳳翔說要拿去投資,讓錢生錢,在這方麵,我自是無條件聽他的。所以便隻留了基本的生活費,把我們手頭所有的錢都給了他。那時股市正遭受腰斬,資鳳翔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把錢都買了一個他早看中的股票。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他是買了個低點,然而低點之下還有更低點,不到一周,他的股票打了個八折。好在他很快就發了工資,便又把錢補了倉去。哪知股票跌起來沒完沒了,新補倉的錢很快就蒸發了,他便從兼職的一個項目裏預支了部分錢,繼續補倉。當然,股票沒有因為他的再三補倉停止下跌,而是呈現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態勢,直線下滑。那段時間他是焦慮的,我為了安撫他,從信用卡上套了一筆錢,說是獎金。他自是歡喜,隻是這歡喜沒持續多久,股市便腰斬了又腰斬,他投的錢,最後竟還剩不到三成。當我們這次抄底抄到連基本的生活都受到影響的時候,他終於醒悟過來,歉意的說自己是到了十八層地獄。
“看來股市不是隨便誰都能玩的啊,股東、莊、散戶,處在嚴重不對等的位置,信息不透明,所以散戶成為最終的輸家,是毫無懸念的。”他總結這次炒股的教訓。
“除非我今後要到這是非地裏來進行資本運作,否則,我絕不會入這讓小魚小蝦屍骨無存的漩渦。”他是個果斷而有魄力的人,一旦發現某條路是錯的,就絕不會重蹈覆轍。所以,即便他判斷會有一波反彈,也毫不猶豫的把所有錢抽了回來。
“時間也是成本,我不能繼續這場無法掌控的博弈。錢抽出來了,我便也從十八層地獄回到了人間。”他如是說。
他是從十八層地獄回到了人間。
可我呢?
我沒有入股市,但這幾年,也一步一步,體驗了他當初說給我聽的地獄理論。
以為已經到了地獄,卻沒想到地獄還有十八層。他的失蹤,僅僅是個開頭。
他要做父親了。
卻不是我肚裏孩子的父親。
我想起那一晚,他冒著那樣的風險,來帶我離開。大概是他也想到,終有一天,我會知曉他為人夫為人父的事實。隻怕那時,我再也不肯原諒。而在那個房間裏,他瘋狂的占有著我,便是想先在身體上讓我屈從吧。或者,更進一步,也讓我有了他的孩子,讓我退無可退。
他知道我不是一個心硬的人。
我們從小一起生活,他懂我的良善。一個曾經連螞蟻都不敢踩的人,怎會去殺死自己的親生孩子。
可他不知道,在他失蹤的那段日子,我的心漸漸變硬,說是成長也好,我變得堅強。我已經殺死過一個自己的孩子,又怎麽會在乎再殺死一個?
資鳳翔,你以為我會在乎?
我身子神經質的抖著,頭腦也嗡嗡作響。
“縵殊。”資鳳臨感覺到我的異樣,他抓著我的手臂,眼裏的疼惜無以複加。
我淒慘的咧嘴一笑,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你還是不肯留下來嗎?”
“鳳臨,有的話,以後都不要再說。這樣,在我無處可去的時候,我還會願意來到你這裏。”
“可是,縵殊,我……”
“就這樣吧,鳳臨,我的弟弟,保重。”我微微彎下身子,低頭吻下他的頭發,就像在做最後的訣別。
我要訣別的,到底是親情,愛情,還是這荒謬到底的人生?
資鳳臨眼裏含淚,絕望的搖著頭,他的手死死的抓著我的手臂,不肯鬆開。
我一點一點扳開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後退。
遠離,遠離,唯有遠離。
那酷似的顏,也是毒。
走出資鳳臨的公寓,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最後的救贖也不複存在了,我再也找不到一個理由,來留下一個罪孽的生命。
不知不覺中,我竟遊蕩到一繁華去處。哪怕別處已經逐漸沉寂,這裏依舊五彩霓虹閃爍,有著衣香鬢影的熱鬧。
竟是淑媛。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不由啞然失笑。我以為我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可無意識的,我還是來到這個地方。
因果循環,果然。
我調轉身子,準備離開。
一輛香檳色的蘭博基尼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下車來。
那男子目光在我身上略停了停,走到我的麵前,溫雅的笑著:“你好,霍小姐。”
我抬頭看他,深邃的五官,隱隱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淩人盛氣,卻是趙銳。
“趙先生,好久不見。”我勉強笑著打招呼。
“要一起進去嗎?”
“不,我路過。”
“哦。”趙銳的疑惑,幾乎不著痕跡。
“那,再見。”我躊躇著,趙銳雖也是顧傾硯的朋友,然而卻和我相交不多。我們若單獨在一起,其實是無話可說的。
“再見。”趙銳得體的微笑著,紳士的與我道別。
我沒再做停留,從他身側走了開去。
還要繼續遊蕩嗎?
雖然我覺得自己無處可去,可到底累了,身子沒一點力氣,所以便走到路邊,叫了一輛車,回家。
其實說不上是家,不過是個能歇息的地方。
但終究好過沒有,不是嗎?
到了家裏,我蜷在沙發上,連鞋子都沒脫,便讓自己沉浸在一種昏沉沉的思緒裏去。似睡非睡,卻又無法入睡。
不知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久,門上隱隱傳來敲門聲。我應該是聽到了,卻又懶得去理。在這個世界,沒有我想關心的人,也沒有想關心我的人。
敲門聲在持續著,很煩。
我換了個姿勢蜷縮著。
聲音似乎大了起來。
有誰開門。
敲門聲消失了,我聽到細碎的說話聲。
然而不一會,說話聲又停止了,有人幾乎是粗暴的捶著門:“有人嗎?有人就開開門,大半夜的這樣鬧,還讓不讓人睡了?”
我用手捂住耳朵,但那嗓門實在大,帶著無比的憤怒,還是傳了過來。
“我就說裏麵沒人。你這樣敲,要是有人,就是死人也聽到了。”
“你說什麽?”
“我說死人也聽到了。”
“喂,小夥子,你要幹什麽?”
“咚。”與此同時,門上傳來一聲巨響。
“哎呀,你還真以為死人了啊。就算是死人,你這樣撞,門也撞不開的。不如你報警吧,對,報警。我被你敲得心慌,要是裏麵的人真想不開,可耽誤不起。”
咚咚咚,門上又是一連串巨響。
我皺了眉,起身,向門口走去。
門無聲而開。
顧傾硯站在門外,正卯足勁,準備再撞。在他旁邊,一個高大粗魯的漢子,正拿著,似是剛剛接通電話。
“對,我要報警,有人可能自殺。地址是,啊……不,沒有人自殺,門開了……啊,不好意思,可能是個誤會……對,誤會。”
漢子對著電話唧唧咕咕說了一陣,收了線,怒視著我:“我說姑娘,你們小兩口吵架,不用搞得鄰裏都不得安生吧?”
“對不起。”顧傾硯微微一欠身子,替我道歉。
我看著他,淡漠的說:“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了。”
顧傾硯見我如此,一時竟不知進退。倒是他旁邊的漢子,推了他一把,大咧咧的說:“回去什麽啊,敲了這麽久的門,不就是為了進去嗎?進去吧。”
顧傾硯沒防備那男漢子會推他,一下竟趔趄著朝我跌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到我,他眼疾手快,右手一撈,環住了我的腰。
“這就對了。”漢子見此情景,很是滿意,擅作主張的替我關了房門。
門內很黑。
我和顧傾硯,以一種異乎尋常的親密姿勢,默然而立。
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輕推一下他的手,他立刻鬆開了我。
“我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他說,聲音很幹。
“現在看到了,可以離開了。”我說,聲音很冷。
“我……”他吐出一個音節,無法再繼續下去。
我抬起手,摁了開關,瑩白的光線流瀉出來,驅散了所有的黑暗。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
他喉結蠕動了幾下,終還是什麽也沒說,低了頭,伸手去拉門。
其實何必跑這一趟呢?不管是以愛的名義,還是以報複的名義,傷我至此,難道還奢望,放低姿態,我就會原諒嗎?
不!
如果說我對資鳳翔有的是絕望,是心死,我對他,則是綿綿無窮盡的恨。
一個心裏種著變態種子的人,用一把仇恨的火,把我的世界燒得一片荒蕪,我為什麽不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