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知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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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資鳳翔的好心相送,也沒再去看樣品,而是直接離開那家工廠。
我找了一家甜品點,在大熱天裏,要了一杯熱奶茶,慢慢啜飲,一直坐了半個多鍾,頭痛才稍稍緩解,血液似乎才在周身流動。
精神氣略略恢複過來,我便給顧傾硯打電話。
本來他說今天一天都很忙,讓我自己安排自己的時間。若在以往,他這樣說了,我是斷不會去打攪他的。
可今天不同,今天,這一時刻,我特別特別想要見他。
電話打了兩遍才接通。
“傾硯,在哪裏呢?”我大概也知道自己這樣打電話過去不受歡迎,所以語氣格外溫柔。
“和幾個朋友在打球。”
“呃,我能過來嗎?”
“你過來?”顧傾硯顯然沒想到我會提這樣一個要求,略頓了頓,才說,“你過來恐怕會無聊。都是一些商場上的朋友,在一起也是聊一些生意經。”
“哦。”我說不上失望還是不失望,這本就是我預料到的答案。除了最初,他有應酬,偶爾會帶我出席那些場合外,後來,他再也沒有帶我去過。他的朋友,我認識的,不過就是一個趙銳,一個無嗔,還有後來的陳醫生。當然,如果那個叫黎麗的女人,也算得上他的朋友的話,我也是認識的。
“要不,晚上我早點回去,到你那邊來。”大概是因為拒絕了我,他便這樣安撫。
這邊那邊,我心裏重又浮現出金屋藏嬌那個詞。
一個見不得光的"qing ren",和我此時的處境,是多麽的附和。
然而我不想讓自己陷入這樣一種自怨自艾的氛圍裏,所以我淡淡笑了,盡管電話那頭的他看不到,我還是笑了。
“不用,我今天感覺有點累,晚上想早點睡,你不用過來了。”雖然他說早點,但我知道,他今天的時間,既然都排了出去,那所謂的早點,絕不會在夜裏十一點前。
“那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過來看你。”他如是叮囑。
“好。”我落寞應聲。
掛了電話,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本來今天是計劃上午看樣品,抽檢,下午去逛下超市,買些日用品,菜蔬。而現在,我卻一件事也不想做。我又在甜品店坐了一會,才懨懨起身,走到白花花的日頭下去。
我去了資鳳臨的去處,在他那裏消磨了上午剩下的時光,又一起做了中餐吃了,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資鳳臨現在越來越沉默,他本來就不是開朗的男孩,現在更帶著一些陰鬱氣息。我或許是擔憂他的,可是,我們之間,再不像從前一樣全無隔閡,到底是有所顧忌。所以,我也不敢太過表現對他的關心。兩人之間的對話,遮著避著,不僅無味,還累。
曾經相依為命,是彼此的支撐和信念的我們啊。
資鳳翔這一出狸貓換太子,他得到的,是看得見的風光,可失去的,又是什麽?
下午和資鳳臨告別,我本想回家,可心裏一動,卻去了那個盲女的咖啡店。
夏日的陽光很烈,我到得還早,咖啡店裏有股蒸蒸的暑氣,有兩個客人昏昏然的坐在那裏,神情慵懶,眼神渙散——太熱的緣故。
咖啡店沒有空調,隻有電扇嗡嗡嗡的吹著。我揀了張桌子坐下,桌子在一根碩大的木柱子後麵,位置不好,但勝在離吧台很近,不過一兩米。這讓我能置身於一個相對隱蔽的位置,把吧台裏邊的盲眼女孩看個清清楚楚。
其實我幾乎沒有很仔細的打量過她。我總覺得,太過仔細的去看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其實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然而這次,我心裏卻又一種迫切的窺探欲望。似乎,我能通過眼前的女孩,看到十二年前的那位少女。
女孩其實很美,尤其是那雙幾乎不能視物的眼睛,更是黑黝黝的如一泓深潭,偏睫毛又長又密,微微一垂,就遮了潭裏唯一的光——讓看到的人心裏一緊,心裏熱切盼望她能再次睜眸。然而等她睜開了,卻又是茫茫的,帶著說不上了的柔弱的風情,我見猶憐。
女孩的鼻子秀而挺,嘴格外小巧,是傳統觀念裏的櫻桃小嘴。當身邊的男孩弄出點什麽聲音的時候,她就會紅唇一彎,露出腮邊淺淺的酒窩,笑得如此好看。
我常常看到男孩怔怔的看著她。
不知他這模樣,看在女孩眼裏,可有模糊的影子?
一個真的盲女,一個假的啞巴。
他們的故事,可能繼續?
我環顧這簡陋如斯的咖啡店,唯一的奢侈,大概就是跳躍在桌上的那抹陽光。
不過,或許,對某些人來說,生命裏,有這樣一抹陽光,便已足夠。
我叫了一杯咖啡,像顧傾硯每次帶我來一樣,不加糖,咖啡很苦,我的心,似乎也很苦。
其實有點作啊。不管資鳳翔說了什麽,顧傾硯的那個香雪世界,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局內人,我早已知道這一點,過去是記不起,現在是已明了。在這個過程中,其實我沒損失什麽,但為什麽,我卻會空落落得如此難受,以至於覺得這咖啡的苦,幾乎無法承受。
我不知在咖啡店坐了多久,坐得累了,便幹脆伏在桌上打盹。這裏雖然簡陋,卻有種出塵的安靜,大都市裏的忙碌和匆匆,汙染不到這裏。來這裏的人,要麽像我一樣,有種空空茫茫的心思,要麽是想在勞碌的生活裏,偷得片刻悠閑。
這大概就是這個咖啡店盡管簡陋,卻依然能存活下來的原因吧。
夕陽如火的時候,我醒了過來,剛想起身去結賬,視線卻停在不遠處一個身影上無法動彈——那是個沐浴在夕陽柔和光線裏的身影,平日裏略顯蒼白的臉,此時因為鍍了一層金光,讓人覺得恍惚;那薄薄的緊抿的唇,卻還是我慣常的熟悉的樣子。他此時正端著一杯咖啡,一口一口細細的抿,而那細長的眼睛,卻幾乎沒有離開吧台後麵那個美麗而柔軟的女孩。
如此溫雅,脈脈深情。
我心裏一澀,動作也滯了滯,沒有起身,而是略移了移,把自己更深的隱到那木柱子後。
原來他的所有安排,也包含了一個人,來這個地方。是為了喝咖啡?還是為了看人?
一個相同的名字,還是比不過一雙同樣盲了的眼,是嗎?
我微微歎了口氣。還是遲鈍了啊。一個過去了的故事,資鳳翔這個局外人,都能得知真相。何況,他這個當事人,有那樣一顆慧心,有那樣一雙慧眼,又豈會一直蒙蔽其中?我想起這段時間來他的來去匆匆,想起我越來越多的等待,想起我主動打給他的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想起他一句又一句的托詞……
我原本是覺得異常的。可是,我卻安慰自己,認為不過是自己心態的變化,因為想著要和他共赴未來,所以變得在乎。
然而卻不是這樣的。我心有七竅,我的直覺,又豈會錯了?
和顧傾硯在一起,他一直都忙。但是,在我們關係和睦的時候,他又何曾沒抽出成片成片的時間,陪我去一個又一個地方遊玩。可現在呢,尤其是最近一個月,他和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是很晚很晚的時候,他才過來,話沒說兩句,便疲憊的倒頭就睡。就連我們一度如魚得水的性愛,他也表現得力不從心。
我以為是他太累。
卻不知道,是過去的真相,在向他一步步走來。
為什麽偏要是這個時間?
如果早一點,不要太多,隻要半年,一切就是另一個樣了啊。
那時的我,還不知自己愛上了他;那時的我,還能毫不眷念的離開;那時的我,會覺得這樣的真相,是上天對我的仁慈;那時的我……
我再度伏到桌上,幾乎不敢想下去。
時間悠悠而逝,最後一點暮色,也消失在青色的天邊。咖啡館的燈光亮了起來,夜裏的涼風吹了進來,暑氣消退了,享受清靜的人來了又走了,顧傾硯坐的那個位置,空空如也。
他也走了。
我站起身,去吧台結賬。
那個年輕的男孩,朝我微微一笑。莫名的,我竟覺得他的笑容,帶著同情的意味,當然,也有撫慰的成分。
他雖裝了啞巴,但因為不發聲音,所以,一雙眼睛,是不是就格外明亮?他自是認識我和顧傾硯,曾經相攜而來的兩個人,如今卻分了先後,背後的因由,任誰,也能猜到幾分?
盲女和男孩,應該是心有靈犀,男孩的笑,她或許看不清,但男孩的那份好心,她似乎卻感受到了,她在我抬步要走的時候,帶著恬然的笑容,聲音婉轉如黃鸝之歌:“小姐,若是喝不慣苦咖啡,可以嚐試著加點糖。適當改變,也會有別樣的香醇甜美。”
我心裏一動,看著男孩女孩,他們微微笑著,麵色平靜淡然,卻也一派了然。
有的智慧,它藏在平凡的生活裏,簡單的話語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