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其實我什麽也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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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裏,已是夜裏九點過。剛打開門,卻見客廳赫然坐著一個人,正在看書。

    是顧傾硯。

    “你怎麽來了?不是說今天很忙麽?”我笑著問。

    “嗯,我推了一個飯局。”他抬起頭來,把書放到一邊,向我伸出一隻手。

    我走過去,他握住我的手,說:“電話裏我聽你聲音很無力的樣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有那麽弱?”我含笑反問。

    “不弱就好。”他擁住我,“不知為什麽,我今天總有點心神不定。”

    “怎麽了?”

    “我也說不上來。”他露出一個苦笑,微微蹙著眉,“縵殊,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段時間,對你冷淡了點。”

    “有嗎?”我心裏一動,有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但還是忍住了。在我還沒想好要如何跟他提那個話題時,還是再等等吧,“我知道你很忙,以前不也這樣?”

    “以前?”他微微歎了一聲,隨後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他自己,肯定的答,“是啊,以前也是這樣。”

    我臉一偏,埋到他的胸前,不再說話。

    騙人騙己,誰不會呢?

    兩個還沒來得及靠近的靈魂,是不是又要越離越遠?

    這晚,顧傾硯沒有走。當夜裏,在黑暗中,我們的溫存,再度以一種近乎敷衍的方式,草草收場的時候,我終於沒能再忍住。

    “傾硯,你的名字,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我努力裝作不經意的隨便找一個話題。

    黑暗中顧傾硯似乎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平靜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名字能有什麽意義?不過一個符號罷了。”

    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的名字肯定不是一個符號那麽簡單。他曾在醉了的時候說過,他討厭他的名字,是個魔咒。能這樣說,想必這個名字背後,有個非同尋常的故事。然而此時,我要探究的,卻不是這一個故事,我要跟他說的,是另一個故事。

    “我的名字卻很有意義。爺爺小時候曾跟我說,他年輕時喜歡的女孩,也叫縵殊。”

    “哦。”顧傾硯發出一個單音節,聲音聽不出一點異樣,然而緊貼著我的那一寸肌膚,卻驀的一僵。

    “我那時太小,爺爺跟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完全不懂他的心情,隻是覺得歡喜。不過,後來長大了,再想起這件事時,卻覺得心酸。你說,爺爺喚我的名字時,腦海裏是不是就會浮現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此情此景,是不是讓人心酸?”

    “大概是吧。”顧傾硯悶悶應一聲,“睡吧,縵殊,時候不早了,我明天還要早起。”

    我不吭聲。

    他摟住我的手抽了回去,翻了個身,背朝著我。

    沉默。

    長久的沉默。

    背朝我的顧傾硯,幾乎聽不到他發出的任何氣息。我知道他沒有睡,若是睡了,氣息自會綿長沉穩。

    我似乎豁出去了。

    “傾硯,你喚我名字的時候,可會有爺爺那樣的感覺?”說來也奇怪,明明這樣一句話,在說之前,似乎有千斤重,完全無法啟齒。等真說出來了,卻也不過如此。

    黑暗裏顧傾硯緩緩轉過身子,視線停在我的臉上,我沒有逃避,迎著他的視線。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我能看到那一星點亮光,幽幽的,竟然讓人能想到狼的眼睛。

    “霍縵殊,你又去見了資鳳翔?”他一字一句,胸腔裏似有蓬勃的怒意,需要艱難的隱忍。

    “這不重要。”我聲音格外冷淡,有種事不關己的超然。其實我知道我越是如此,越是怕,不說怕,說了更怕。

    “資鳳翔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不,如果你願意說,我想聽聽你說的。”

    “我說的?不,縵殊,其實我什麽也不想說。”他的怒意像潮一樣退去,眼前的星點亮光消失了,他轉過身,重又背對著我。

    我無聲的歎了口氣。

    鼓足勇氣開了口,然而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不管真的假的,他是連說都不想說。又或許,他認為,那是他和另一個人共同的回憶,是他心心念念無法忘懷的香雪世界,實在沒必要說給我這個不相幹的人聽吧。

    資鳳翔和我說了又如何?我信了又如何?他不屑就是了。

    這個夜晚,久未失眠的我,又是徹夜未眠。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感覺身邊人有了動靜,便閉了眼睛,假裝沉睡。

    不管這沉睡能不能騙過他,起碼,它能讓我們不用彼此麵對。經過昨夜那一問,我愈發覺得我們的未來,不止是飄搖,而是像那空氣,看不見摸不著。

    虛無!

    顧傾硯起床、穿衣、洗漱,我聽著那細微的聲響,就好像在聽著最後的告別聲音。

    終於一切妥當,屋子裏恢複了沉寂,我忽的睜眼,摸一把臉,已是滿臉的淚。

    何必問,何必問,霍縵殊,在最關鍵的時刻,你總是犯傻。

    這之後,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顧傾硯沒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他好像一下子消失在這個世界裏。倒是無嗔,來找過我一次,但也僅僅是一次。

    那天,我比平常更晚一點下班,剛走出大樓,就響了起來。

    “縵殊,我想和你聊聊。”電話那頭的無嗔,聲音清越空靈,也是不染塵埃。

    “有事?”

    “嗯。我在路邊,你往前走十米就能看到我,一輛白色的甲殼蟲。”

    “好。”我微微蹙了蹙眉,無嗔找我,會是什麽事?想必和顧傾硯脫不了幹係吧?畢竟,我們的紐帶,也僅有一個顧傾硯。

    我走到路邊,果然看到一輛白色的甲殼蟲。有著特立獨行款式的甲殼蟲,和同樣特立獨行打扮的無嗔,才是相配的吧。

    我坐進車裏,無嗔朝我微笑。

    “你說。”我開門見山。

    “我想帶你去見見他。”無嗔倒也幹脆。

    “哦?”

    “他在我的住處,醉得一塌糊塗。”

    “時候不早了。”我委婉拒絕。

    “他一直在念你的名字。”無嗔一開始的那種出塵的聲音,有了幾分沉痛。

    “你弄錯了。”我麵上無波,聲音清冷,看似無情的樣子,可隻有我自己知道,在無嗔說那句“他一直在念你的名字”時,我心裏有怎樣的一種痛。

    無嗔,你可知道,那個他纏綿相喚的人,不是我。

    “縵殊,我不知道你和傾硯,到底發生了什麽?這麽多年,我看著你們分分合合,也看著你們彼此折磨,我不知道你們自己累不累,但我這個當事人,卻是看得累了。所以,你們要真是分開,我其實並不比看到你們在一起少幾分歡喜。可是,今天下午,當我看著傾硯一杯杯把酒當水喝,當我看他醉糊塗了一聲聲喚著縵殊,我忽然覺得,哪怕你們在一起就是把彼此折磨死,也好過分開。在一起時把彼此紮得鮮血淋漓,也好過分開的骨肉分離,是不是?”無嗔聲音裏的沉痛更明顯了幾分,他是顧傾硯最好的朋友,真正痛著他的喜怒哀樂。

    可我卻無能為力,或者說,我想盡力,可他,不肯給我機會。

    “你真的弄錯了。”我臉上浮起一個自嘲的笑,“無嗔,這一個月來,我一直住在傾硯的房子裏。隻要他來,我就在。可是,很顯然,他要的,不是我在。”

    無嗔臉上難得現出一份驚訝的神色。

    我又是一笑。

    “很難懂是不是?不過,如果顧傾硯的一段往事,你願意去問,他又肯和你說,你聽了之後,自就不覺得難懂了。”

    “縵殊……”

    “不要問我。”我微微搖頭,聲音很輕,態度卻很堅決,“他的故事,我沒有權利傳播得到處都是,你要是想知,就去問他吧。”

    無嗔低頭沉思一會,重又抬頭,說:“好,我去問他。”

    我垂了眸,不出聲。

    其實問與不問,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顧傾硯的態度,已經很明顯的擺在那裏了。

    隻是我還不肯死心,還守在那個房子裏,還在等著他的歸來。或許,我內心深處,總是想著,十二年前的一個冬天,到底比不過幾個春夏秋冬的輪回吧。

    我和顧傾硯,在一起幾年了呢?四年、五年、甚或,更久?自淑媛相遇,時光如沙,竟是不經意中,就從指間,漏了個幹幹淨淨。

    卻留下這許多悵惘,還有傷痛。

    霍縵殊,還住在那個房子裏,繼續做無謂的等待,又有什麽意義呢?他過去念的人不是你,現在念的人不是你,難道,今後,他念的人,會是你?

    不要再奢望了。

    學乖一點,霍縵殊。

    趁現在還沒陷入到無可自拔的地步,給自己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吧。否則,再來一場幻滅,隻怕你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

    資鳳翔說的是對的,時日越久,所傷越深。

    那樣一個聰明絕頂的男人,他的智慧和手段,隻怕不在顧傾硯之下。他隱忍如此之久,退讓如此之多,而今終於出手,想必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回,他找到的,是顧傾硯的死穴。

    他讓他的愛情粉身碎骨,他就要讓他的愛情屍骨無存。

    隻是我,卻僅僅因為一個名字,平白陪上了這許多!

    如果這世上有因果,我想,我前世,一定是欠另一個縵殊太多太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