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沒有多想的，我和母親達成一致。女孩的手術費很快到位，醫生也聯係上了，腫瘤被確認是良性的，手術方案和日期確定下來。隻是我沒法再做更多等待，在女孩手術前一周，在母親的一再逼迫下，我離開旅店，遠赴異國他鄉。

    臨走前，我和女孩約定，等她眼睛好了之後，就互相寫信，我會在下一個冬天來臨的時候，回國看她。她呢，則承諾會一直等我，等我再次回來。

    她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這一生一世，都會記著我，會永遠對我好！

    然而她卻失信了。

    我給她寫的信，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音。我打電話去她的醫院，被告知她已經出院，而且手術非常成功。我不死心，於半年後回國，按照她留給我的地址找到她曾經住的地方，卻得知她自從去外地治病後，再也沒有回來。我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從一個城市找到另一個城市，輾轉半月，卻沒有她的任何信息。

    那段時間，是我有生以來最恐慌的一段時間。我最關心的人，我看得最重的人，就好像一滴水一樣，從這個世界蒸發了。過去的那段溫暖美好的時光，就好像是我的一個夢，夢醒後，竟是一點痕跡也無。我唯一記得的，是她的名字，她的歌聲，她像白梅花一樣雪白的容顏。

    那段時間，我深切的感受到弱小的可怕，若我有通天能量，像我的舅舅一樣，像我的哥哥一樣，或許，我就能把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翻過來，直到把她翻出為止。可是，我什麽也沒有，我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母親肯出錢把我養活，已是最大的恩賜。我再不敢從她那奢望其他，更別提讓她幫我去找一個人。

    可我還是不死心，我實在是想見到我生命裏唯一的朋友。所以我還是去求了母親，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不出所料，母親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她冷笑著，有本事自己去找，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沒有資金，沒有能力，就自己去爭取。一個人自己不強大，總是妄想從別人那裏得到幫助，就永遠隻能仰人鼻息。

    其實母親以前也這樣訓我諷我，但那時，我雖然覺得難堪而羞辱，但到底沒有像那次一樣有種無能為力的絕望和痛楚。我看著母親那張精致的臉，上麵寫滿厭憎，那雙美麗的眼，裏麵全無溫情。是在那一刻，我徹底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我自己。如果我不努力去爭取更多，我就會一無所有，哪怕至親的人，也會將我看得一文不值。

    我不要讓自己，永遠處在那樣一個位置，我不要永遠是我求人，我不要看人臉色，我不要被人鄙棄。我要做一個強者，金錢、地位，我都要一一擁有。那不讓我進門的顧氏家族，我要把他們欠我的奪回來；那從未對我笑過的母親，我要她有一天在我麵前哭；那背信棄義拿走我真心的朋友，我要她嚐夠被傷害被背棄的滋味。我要做一個強者，俾倪所有的人！

    顧傾硯說到這裏，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看著我，唇邊掛笑，目光卻像燃燒過後的灰燼，是死的灰。

    “好了，霍縵殊，你想聽的故事，我講完了，你看，現在，你的好奇心也滿足了，如果還有什麽想問的要問的，你盡管問就是！”

    我覺得心髒跳得特別快，撲通撲通，似乎要從胸腔裏麵蹦出來。我的腦袋也脹脹的，一股鈍痛隱隱傳來。我看著眼前的人，他的故事，實在太長，然而我卻一下子就洞察到了其中的核心——他從來就沒有認錯人，一開始的接近，便是報複的最初。隻是原因卻如此可笑，僅僅因為我和那個女孩，擁有一個相同的名字。

    曾經困擾我的那些疑慮，而今終於得到解答。他為什麽對我有那麽蓬勃的恨意；他為什麽總是恣意淩辱我的身子，弄的我傷痕遍布；他為什麽認為我欠他一個承諾；他為什麽說我的命是他給的；他為什麽感歎愛的是我又不是我；他為什麽會分開了又來找，在一起又要傷；他為什麽……

    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僅僅因為我有那個人的名字，卻到底不是那個人。

    他是知道的。

    可是，有時，他又寧願裝作不知道。

    他大概是太懷念那個人，太想念那段時光，所以，他寧願把我當成她，如果我願意配合。

    他活得不知是在現實中還是在過去裏，自己糊塗著，不肯清醒，卻還試圖拉著我一起。

    多麽荒唐！

    顧傾硯！

    這就是你給我的愛。

    難怪，你從來不肯跟我說；難怪，資鳳翔一告訴我，你就漸漸冷淡，然後遠離。因為你也知道，無論是誰，都無法原諒你這樣荒唐的報複。

    你這個瘋子。

    你看你，因為這一個名字，陪葬了我多少東西。

    我的愛情，我的親情，我從今往後的人生，統統死在你瘋子一樣的報複行徑裏。

    我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悲哀，這就是好奇心的代價。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又怎麽樣？知道了，就是一個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坎；知道了，就再也無法選擇原諒；知道了，便是末日。

    “你走吧。”新年的第一天，我是如此疲累。

    “你不問了？”

    “問什麽？問爺爺為什麽要給我取一個這樣的名字？問我為什麽要遇到你？問你是不是對我這個人有過一點點愛意？事到如今，問再多，又有什麽意義？”我聲涼如水。

    “縵殊……”顧傾硯的眼裏，悲哀又濃了幾分。

    “走吧。”我站起身，微微一笑，“新的一年，舊的過去。雖然這個結局，是我始料不及，不過，自和你在一起，我從來就沒奢望過幸福。所以，也還不是全然不能承受。”

    “你太傻了。”他說。

    “是太傻了。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便徹底死心。”我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一聲低歎！

    顧傾硯也站起身來。

    深情的人，最是無情。他因為她，拚心力熬心血，終於如願以償的強大，在醫學界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商界翻手雲覆手雨，可是，他還是找不回她。他活在愛恨交織的複雜情緒裏，舊的無法解脫，新的無法開，而他，怕是再也走不出來。他把自己一世長情，燃燒成熱烈的火，給她一個冬天的暖，卻給我滿目瘡痍。

    是要恨吧？

    可是，卻連恨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如果說資鳳翔還隻是帶走一個少女對愛天真的幻想；而他，卻是帶走一個女人對愛最後的一絲祈盼。而今，當所有的一切成過往雲煙。我才發現，我竟是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如此疲累。

    我隻想好好的睡一覺，在新年的第一天裏，好好的睡著，不要醒來。

    顧傾硯悲哀的看著我。

    我亦看著他。

    結束了。

    就連當下自欺欺人的溫暖和陪伴，都將不複再有。

    真相，昭示著所有因果，卻也給一切畫上最殘忍的句號。

    他心裏那個唯美的香雪世界，於我，便是噩夢的開端，當然，更是噩夢的結局。

    縵殊。

    一個來不及長大的女孩，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

    窗外，有璀璨的光一閃而過，是快活的人，依舊在那放著煙花。

    新年了啊。

    新的人，新的事，舊的人，舊的情。

    顧傾硯，那一張網，今生今世，你可能掙脫？

    “走吧。”我說，再站下去，徒勞無益。

    他點點頭，向門口走去。

    到了門口，他又站定，看定我。

    “對不起。”顧傾硯說。

    “謝謝你！”我說。

    我們又是相視一笑，平靜而悲涼。

    顧傾硯曾說，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此時此刻，我知道他那一句對不起都包含了什麽，那他，是不是也知道我這一句謝謝你都包含了什麽？是知道的吧？那一本關於前世今生的書，是這個天才為過去的那個縵殊準備的吧。既然曾經的香雪世界已經找不回來，他不在乎用自己的通天之能，再重建一個。隻是，最後關頭，他還是放棄了，不是嗎？他終究還是沒有把我變成她，終究還是沒有。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促使他最後放棄，但還是要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讓我依舊是我，顧傾硯，這是你對我唯一的仁慈！

    “新年快樂，縵殊。”顧傾硯微笑。

    “新年快樂，傾硯。”我也微笑。 :(.*)☆\\/☆=

    所謂好聚好散，便是如此。

    不管誰欠誰更多一些，不管誰受的傷更重一些，不管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不管未來還會不會想起彼此，此時，說一句新年快樂，便是對彼此最好的祝福。

    隻是，能不能快樂，誰知道呢？

    又一張網！

    窗外，有璀璨的光一閃而過，是快活的人，依舊在那放著煙火！

    窗外，有璀璨的光一閃而過，是快活的人，依舊在那放著煙火！

    涯叔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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