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章 徒傷故人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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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聽風尋憂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嘴裏喃喃念了兩句:“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宛轉時欲沉。”而後便怔怔地盯著閃動的燈光不語。過了好一陣子,又“唉”地歎了一聲。

    魚幸心頭一震:“這位風前輩自幼與師父相交,想來師父和她關係非常人所能比。怪不得她不計好處,說要幫我來找師父。半路之上,還傳授我功夫,悉心將諸般道理說給我聽。但是為什麽,她說他日見了師父,不要說這功夫是她所授?”又想:“她問我陸姑娘的下落,不知道陸姑娘和她是什麽關係?”想到她舉止神色倒和陸秋煙有三分相似,心裏竟自懵了。

    風尋憂癡癡地待了半晌,回頭見魚幸低著頭,不知思索著什麽。她心裏想道:“你收他為弟子,想必是極為愛護他了。這孩子為人很好,也不枉你對他這樣好。若有時日機緣,我真想將我一身本事盡數傳授與他,日後他能夠揚眉吐氣地行走江湖,我也能夠安心一些。希望你不要怨恨我才好。”

    魚幸聽得她回頭,對她微微一笑。風尋憂和顏悅色地道:“好孩子,我今日跟你說的這些道理,你一定要記在心上。以後你行走江湖,絕對不能讓自己吃虧。”魚幸道:“魚幸一定謹記在心。”

    除了師父之外,他生平鮮與外人來往,這些日子雖認得淩蘇雪、韓雲、陸秋煙等人,但他們都是以他為朋友相交,誰又曾對他說過這些話語?他無父無母,最親近的乃是南川尋一人。但師父生性寡言,除了教他讀書練武之外,對他少有他言。

    風尋憂對他說的這些話既有語重心長之教誨,又有和藹可親之關懷,細細回想她的一言一語,不知怎麽,一種異樣之感油然而生,雙眼微微紅了。

    風尋憂見他神色有異,柔聲說道:“好孩子,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未眠,上床去睡一覺吧。”魚幸問道:“那前輩你呢?”風尋憂道:“我不困,坐著就好。你好好睡一覺,到了夜間,咱們出去打探弓未冷下落!”

    魚幸心裏更加感動,說道:“謝謝你。”站起身來走到大床邊,除下鞋襪躺在床上,閉目欲憩。他生平從未有過這等豪華氣派的享受,躺著隻覺得渾身不舒服。加之心情異動,竟然難以合上眼睛。

    過了一刻功夫,仍是未生睡意,隻好下床穿好鞋襪,走至風尋憂身畔,盤腿坐下。風尋憂本來閉了雙目,聽得腳步聲,睜開眼睛,問道:“怎麽,睡不著麽?”魚幸道:“這屋子氣派得很,我隻覺得渾身不舒服,別說能睡覺了。”風尋憂道:“那你還是坐著睡一覺吧。”魚幸欣然道好。

    風尋憂又道:“你師父有教你怎麽打坐的?他是不是教你‘思定則情忘,體虛則氣運,心死則神活,陽盛則陰消’這四句,還教你打坐之時,須得神不外弛,魂不內蕩,心靜如水,呼吸有序?”魚幸喜道:“正是。”

    風尋憂問道:“除此之外呢?沒有了是不是?”魚幸道:“是。”風尋憂道:“好,我再說幾句給你聽,你聽好了:收心求靜;收炁降龍、安爐立鼎;開通經脈;行小周天……這是打坐的十二步要義,你記好了。”又將其中諸多難以理解之處一一解釋給他聽。

    魚幸依言而行,過了良久,果覺心收神定,腹中暖烘烘的著實舒服。不知不覺,已睡了過去。

    到了天黑時分,果然有兩個丫頭將飯菜送了過來。待兩個丫頭走了之後,風尋憂拔下頭上的簪子在飯菜中試探一番,確實無毒之後,對魚幸道:“吃吧,待夜深人定,咱們便出去。”

    二人正進食間,忽聽得隔壁房中“啪”地一聲清響,接著一人高聲道:“他奶奶的……這飯裏怕是有毒……”魚幸望了風尋憂一眼,滿臉疑惑。風尋憂低聲道:“是日間那幾個從蘇州來的行醫之人。”又聽另一個人道:“孫……兄弟……小聲則個。”聽聲音,正是那個白士。

    魚幸低聲道:“原來他們就住在隔壁?”風尋憂道:“這幾人功夫好的很,不知是什麽來頭,他們在你睡覺之時住進了隔壁的房屋裏,這裏裝的……”說著指了指牆壁:“乃是上好的隔音木,所以對相互隔壁舉止所發出啦的聲音很難聽到,我也是適才方發現就是日間那幾個人。”

    魚幸細細聽了幾下,果覺得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聽得不甚清楚。又聽一人說道:“孫大哥……咱們須得悄無聲息地……否則王府中的鷹爪子發現咱們……咱們並非行醫之人……豈不是無端添了麻煩……”那孫大哥的粗聲粗氣地道:“區區狗爪子……咱們何須放在眼裏……咱們是來找……弓未冷的……”

    甫一聽到“弓未冷”三字,魚幸與風尋憂對望一眼,豎耳傾聽。隻聽得他續道:“找弓未冷雪仇的……又裝什麽勞什子的行醫……”風尋憂低聲道:“他們來找弓未冷,定是有什麽幹係,咱們出去聽聽他們說什麽。”拉著魚幸,輕輕推開房門,在魚幸腋下一托,輕飄飄地飛上屋頂,雙足倒勾在梁上,頭下足上,透過窗戶往那幾人房中看去。

    魚幸依此而行。他居高臨下,將這幾人房中境況看得清清楚楚。但見屋內燈火通明,陳設與他二人房中並無相異之處,十二個漢子圍著一張八仙桌團團而坐,桌子上菜肴未動,擺著十二副碗筷。

    四人背對著自己,四人隻能夠看清楚側臉,另外麵對著自己的那四個人中,右邊第一個是那個白士打扮之人;另外一個神色彪悍,魚幸卻認得,正是在惡風崗上結識的韓雲;第三個滿麵青色,身材矮小,正是“青毛虎”劉增;餘下一個並不識得。

    韓雲手按桌麵,對著那個白衣秀士道:“燕兄,飛魚門既然答應了和咱們同樹敵愾之心,自當以大局為重,不是麽?”那白士微笑道:“是。臘月初七,柳大俠便親自來到盧龍,投遞書信拜謁,相約梧桐嶺一聚。”韓雲接口道:“不錯,既是如此,那咱們所商議的是什麽?”

    那白士道:“趕擊韃子,恢複江山之事,多一人便多一分力氣,飛魚門人數雖少,也可盡綿薄之力。燕若愚雖非君子,卻也言行守一,既然答應了柳大俠救文公子,便絕無反悔之理。”韓雲道:“如此便好,可孫大哥大聲叫嚷,不怕走漏了風聲麽?” /~半♣浮*生:.*?@++

    燕若愚望了對首的那個孫大哥一眼,說道:“大哥,咱們不可莽撞,須得一同商討,聽韓大俠的吩咐。”孫大哥嘴裏“哼”的一聲:“那依韓大俠來說,我飛魚門與弓未冷的大仇,那就不報了?”韓雲一抱拳道:“弓未冷那老賊的功夫,你是見過的。孫大哥雖然武功厲害,可和弓未冷相比之下,隻能見絀,更別說能夠匹敵了。”

    孫大哥一拍桌子,額上青筋凸起,朗聲道:“不敵便又如何,那老賊殺死家父,與其讓我抱恨苟活,不如爽快而死。”韓雲道:“孫大哥,咱們說過不找弓未冷了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這是燕王府,冒昧行事,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當務之急,咱們是要找出關文逸文公子的所在,待到四月初,群雄畢至,咱們先救文公子,再殺弓未冷,以雪令尊之仇,如何?”魚幸心裏一動,想到妹子齊倩臨死時說的那番話,心裏道:“文逸文公子,那就是柳蒼梧柳大俠要救的人了。四月初,群雄畢至?那是來給柳大俠舉行祭祀的了。”

    孫大哥神色略定,問道:“怎麽說?”韓雲道:“弓未冷曾揚言要踏平中原武林,豈知他淺嚐輒止,不過是醉翁之意。而如今,他已是中原武林眾人的寇仇,要殺他,須得謀定而後動。咱們救了文公子,請他來指引大家一同抗打韃子,群雄就不是一盤散沙了。到時候咱們共同賣力,一鼓作氣打到大都來,趕走了韃子,那時候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麽?這叫做雙拳難敵四手,眾人拾柴火焰高。”

    孫大哥道:“江湖傳言,文逸文公子先是被關在燕山之中,其後被關在玄鐵牢籠之中,生死未卜。天下玄鐵,唯有‘泣劍’能夠斫斷,而如今柳大俠已逝,‘泣劍’沒了蹤影,就算咱們找到文公子,那也是徒勞而返。”韓雲道:“孫大哥說話莫過絕對,要救文公子,法子多的是。”眾人聽他說到這裏,齊刷刷地看著他。

    韓雲道:“大凡匠人造物,樊籠鎖器,都需有什麽?”燕若愚心頭一亮,說道:“鑰匙!”韓雲笑道:“正是。”孫大哥道:“但文公子關在何處,是生死死,咱們無從得知,更不知道鐵籠置在何處。”

    韓雲朝青毛虎望了一眼。青毛虎往懷中一掏,抽出一個小卷帛來,徐徐展開,鋪在桌上,說道:“各位請看!”

    眾人低眉看去,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了幾行小字。魚幸相隔甚遠,無從看清。心中頗為急煩,想到在破廟中答應齊倩的話:“我答應她要去救文公子,現在泣劍在我身上,我就算拿不到鑰匙,隻要知道文公子的所在,曆盡千辛萬苦也要將他救了出來,以圓我妹子臨死之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