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茵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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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睡得極不安穩,在車上顛簸了幾日,躺在床上竟也感覺有點左右搖晃,沒有一點踏實感。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軒兒便進來叫我起床,說是要去母親院子裏請安,第一天可千萬不能遲到了。

    軒兒打開我的衣櫃,挑撿了半晌,才選了一件紫煙蘿色長裙,白色金線繡睡蓮的齊胸裙襖。轉頭問我:“小姐,你的首飾盒子呢?”

    我迷迷糊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軒兒又重複了一遍:“讓奴婢為你挑選些合適的珠花簪環搭配衣服。”

    我坐在床上,將頭發攏起來,如往常一般用緞帶在腦後束好:“就這樣便可以了。”

    軒兒有些著急:“這樣怎麽可以!夫人早起要檢查幾位小姐的姿容儀態,這般衣冠不整是要被罰的。”

    我暗裏歎了口氣,無奈地說:“可我真的沒有什麽首飾。喔,對了,師傅送過我一枚白玉簪子,就在我隨身的那個包袱裏。”

    軒兒低頭翻找了一會兒,“那我隻能給小姐簡單盤一個蝴蝶髻了,否則沒有簪子固定,到時候不小心散開就不好了。”

    我依言在銅鏡前坐了,看著描金鑲嵌了五彩寶石的鏡子裏,軒兒的手上下翻飛,將我的頭發在簪子上盤盤繞繞,利落地用緞帶在腦後固定了。然後從旁邊針線盒裏拿出一把剪刀,跑到院子裏剪了兩隻粉紫色的薔薇花來,斜簪到我的發髻上,平添了幾分靈動和俏皮。

    她左右端詳了:“想來小姐胭脂水粉更是沒有了,要早些置辦才好,否則被人看了熱鬧去。”

    我倒是不置可否,看天色已經大亮,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皺褶,“走吧。”

    昨日回來時已經暮色降臨,並未欣賞府裏的景致。今日一出屋門,暗香楹動,整個院子裏端得是花團錦簇。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色彩繽紛,頂珠含露,開得嬌嬌怯怯,分外妖嬈。

    我響起青茵的話,心中一動,問軒兒:“這原來是誰的院子?”

    軒兒道:“這原本是九小姐的住所,叫錦繡苑。夫人覺得您初回府裏,人生地疏,這裏離她的院子近,方便照顧,所以讓九小姐搬到偏遠點的紫藤小築了。”

    “九小姐?”我思忖道:“不就是青茵姐姐麽?怪不得她昨天對我不冷不熱的。”

    “小姐莫往心裏去,”軒兒勸道:“九小姐的脾性很像七姨娘,自從青婠小姐做了候府的世子妃,她的鼻孔就是朝天的,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迎麵有負責灑掃的婆子走過來,軒兒聰明地住了嘴,隻低聲叮囑道:“小姐讓她兩分就好,但是也莫太軟弱,她也是欺軟怕硬的主。”

    既然如此,為何母親非要讓她騰出院子來給我住呢?果真是因為方便照拂我嗎?昨晚很明顯,青茵為此對我有了很大的敵意。

    錦繡苑應該正在後宅的中心位置,趕到母親的院子不過盞茶功夫,幾位姨娘和姐妹都在外屋裏侯著了。我蹲下身跟姐妹們見禮的時候,看到青憐的鞋底都被露水洇濕了,想來她離得要偏遠一些。

    九姨娘上前打量我:”怎得打扮得這般素淨?”隨後有些自責:“怪我考慮不夠周全。”將我頭上的兩朵薔薇花摘了,從發間抽出一隻鏤空的金鈿步搖和玳瑁鑲嵌貓眼石的珠花簪到我的發髻上:“雖然老氣些,但也不至於太寒酸了。回頭去姨娘那裏挑些喜歡的首飾。”

    身後有人柔聲道:“十一小姐天生麗質,超凡脫俗,怎樣打扮都好看,九姐以後可有福氣了。”聲音婉若黃鶯嬌啼,珠落玉盤。

    “借十妹吉言了。”九姨娘滿意地拉著我手,“這是你十姨娘,昨日裏見過的。”

    我恍然,怪不得聲音這般嬌脆,原來是青憐妹妹的生身姨娘,聽說當年是名噪一時的當家花旦,被父親相中贖身置了外宅。後來有了青憐妹妹才不顧祖母反對抬進蘇府,給了名分。戲子地位卑賤,在府裏被大家看不起,想來平日裏也是忍氣吞聲習慣了,所以青憐妹妹才會那般膽怯。

    正要見過十姨娘,門簾被丫鬟從裏間撩開,母親已經梳洗妥當,走了出來。

    六姨娘近前攙扶了母親在中堂處坐了,從玉鳳手裏端了一盞香茗,遞到手邊。

    母親呷了一口茶,抬眼環顧四周,問七姨娘:“青茵那丫頭呢,難不成今日又貪睡了?”

    七姨娘抬手扶了扶滿頭珠翠:“夫人你是知道的,如今我離茵兒院子遠得很,哪裏知道。”

    母親輕輕“哼”了一聲:“離你遠些是對的,省得你淨教養些沒用的出息。”

    然後轉過頭來,打量我一眼:“雖然素氣些,但是很大方得體。明日裏跟姐妹們去咱莊子裏挑些中意的綢鍛布料,讓裁縫量了尺寸,多做幾身春夏的衣服。你們姐妹們也沾青嫿的光,一人再添兩身。”

    青愁,青青,青憐皆高興地謝了。

    青青說:“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櫃子裏也塞不下,就讓給青嫿妹妹吧。”

    母親讚賞地望了她一眼:“蘇府不缺你這兩身衣服,但你這心意青嫿要心領了。”

    說起心意,我才猛然間想起,從軒兒手裏接過一個木頭盒子,恭恭敬敬地遞給母親:“雲霧山沒有什麽珍貴東西,隻有這早春茶,是女兒親手采的葉尖茶,請城裏最好的炒茶師傅炒的,拿些給母親嚐嚐。”

    母親接過盒子,打開盒蓋,輕輕嗅了,讚道:“你父親最愛品茶,你這也算投其所好了。”

    “母親不嫌棄粗陋便好,祖母和姐妹們的我稍晚點送過去。”

    “你祖母這些時日不在府裏,去了浮華庵小住,你四姨娘和八姨娘也都在跟前伺候,改日,你再專程去浮華庵給你祖母請安吧。”

    怪不得昨日晚宴時沒有見到祖母,當時我也沒敢多嘴詢問,點頭應下了。

    母親臉色突然嚴肅起來,我回頭,青茵正慌慌張張地從外麵跑進來,進門時好像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蹌著撲進來。我急忙伸手去扶,她已經自己穩住了身形,低聲啐道:“假惺惺。”

    我尷尬地收回手,暗怪自己多事。

    “青茵,昨日的功課我白教了,是不是?”母親麵沉似水,帶了一種莫名的威壓。

    青茵撅著嘴,一臉的懊惱:“那紫藤小築太偏遠了,我天還未亮便起身收拾,緊趕慢趕,跑得氣喘籲籲,還是遲到了。”

    “狡辯!”母親厲聲嗬斥道。“我不稀罕你們來給我請安,倒是樂得落得耳根清淨。隻是你們以後嫁了人,侍奉公婆,若也是這般懈怠,我蘇家的百年名譽便毀在你的手裏了。不能不罰!”

    我正想上前說話求情,身後軒兒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回頭看她,她對著我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玉鳳已經取來了一把烏黑油亮的戒尺,遞到母親手裏。

    青茵委委屈屈地走上前,磨蹭著伸出左手來。戒尺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她嚇得扭過臉,緊閉了眼睛。蹙著眉頭,咬牙忍了

    滿室寂靜,竟然沒有人上前求情。就連七姨娘也隻是揪著衣襟,心疼地望著青茵。

    “你可知錯了?”母親厲聲問道。

    “知錯了,知錯了,我再也不敢遲到了。”

    又一聲重重落下:“還有呢?”

    “我不該找借口推卸責任。”

    又一記悶響。

    青茵跪倒在地上,帶了哭腔:“青茵真的知錯了,願聽母親教誨。”

    母親將戒尺“啪”地一聲扔到桌上,青茵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們都給我聽著,”母親緩緩掃視了一周,“我蘇家為何能雄霸江南幾十載而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蠅蠅苟苟的手段,主要依靠的還是蘇家的兄弟姐妹們能夠上下一心,兄友弟恭,團結互助。你若再敢對青嫿橫眉冷眼,就不是打手心這般輕鬆了。”

    青茵低垂了眼,低聲啜泣道:“女兒不敢了。”

    母親方和緩了臉色:“起來吧!”

    青茵抹了一把淚,慢慢地站起身來,低頭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有點咬牙切齒的恨意。我知道,如此一來,她定是把所有原委怪罪在了我的身上,心裏恨極我了。

    母親轉頭對玉鳳招了招手,玉鳳捧過來一個紫色錦鍛匣子,喚我到近前:“府裏姐妹們自從九歲後便都有月銀。這些年裏你雖然不在府裏,我也不能偏著你。這匣子裏有些金銀首飾,樣子不是很時興,但是貴在大氣。另外有兩千兩銀票,你拿著打賞下人,給自己添置些喜歡的首飾物件。”

    我正想推拒謙讓,軒兒已上前接了過來,我隻能躬身謝過。

    “今天府裏瑣事不少,我便不留你們用早飯了。老爺臨走時說中午回來用餐,青嫿便來我這裏,跟你父親問個安,親近親近。”

    我點頭應下,便隨著眾人一起告退散了。九姨娘叮囑我得空務必去她院子裏挑揀些應心的珠釵,便跟隨十姨娘一路說笑著回了。

    青青仍然熱情地拉著我的手,邀請我:“妹妹去我那裏用早飯吧,我前些日子醃了些筍子,如今正好入了味,配著香米粥,蔥油卷最是清口了。”

    我昨夜裏沒有休息好,渾身倦怠,有意推辭了。軒兒已小聲提醒道:“管家剛差下人帶過話來,他已經帶了幾個丫頭在院子裏侯著了,等著小姐挑選。”

    青青歎氣道:“每天在府裏悶著,好不容易妹妹回來,想聽你說些稀罕事,有些迫不及待了。忘記你瑣碎事情必定還有不少。回頭我再找你耍。”

    我笑著應下了,“來日方長,改天我一定登門叨擾,姐姐莫嫌我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