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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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裏,我好像隱約聽到耳邊有短暫的打鬥聲,交談聲,後來好像是在夢裏,自己淩空飛身而起,而後又平穩落下,腕間緊貼著絕殺的地方一陣熱燙。我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像灌了鉛一般,格外沉重,隨後意識也逐漸剝離,完全昏睡過去。

    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自己在浮華庵的廂房裏,簡單樸素的房間裏不過一床一幾,兩把竹椅,一燈如豆,燈影拖曳,渾濁的燈光外,都是朦朧的暗黑。

    我有著很長時間的恍惚,腦子裏是一片空白,如屋內的煤油燈光一般色彩,昏暗而懵懂。似乎是魂魄離了身體,魂遊天外,剛剛還魂,還未適應自己的身體。

    看向窗外已是夜裏,月光清亮,竟然比屋裏看起來還要透徹。我活動活動胳膊,並無任何不適,隻有肚子裏饑腸轆轆,向我發出抗議。我撐著坐起身子,手觸摸到一個堅硬的木質東西,伴著一陣“叮咚”弦音,我方才看到那架鳳尾琴正板板正正地放在我身側。我抓抓頭發,方才想起自己昏迷的原因,恨得咬牙切齒。

    當時我身側隻有涼辭在,笑得那般詭異,不是他還能是誰?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般水木清華,一身冷傲的男子,多虧了我將他當做正人君子,坦誠相待,竟然在背後暗算於我,趁我不備,點了我的昏睡穴。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猛然驚出一身冷汗,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穿在身上,並未有任何淩亂的痕跡。絕殺也仍然緊貼著我的腕間,身上的東西都還在,隻有鞋子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

    還有,身上搭了一床被子。

    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看來是自己的想法過於齷齪了,涼辭還不至於如此不堪。

    又思及昏迷之前的事情,操縱那群刺殺我們的黑衣人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竟然如此毒辣,利用那麽殘忍的蠱毒圈製於人,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機密?出手幫助我們的那些綠衣蒙麵人不是涼辭的手下又是誰?涼辭為何要點我睡穴?我昏迷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又怎麽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夢裏曾經感覺到腕間絕殺有異象,究竟是幻覺還是曾有殺機?我昏迷了多久?現在又是什麽時候?

    ……

    我揉揉自己逐漸變大的頭, 又重新變得混沌起來。一個個疑問撲朔迷離,不得其解,亂糟成一團。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沒有任何線索,多想無益,

    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穿鞋下床,推開屋門,我走出房間,皓月當空,隱了漫天星鬥的璀璨光輝,看看月亮的位置,時間應該還不算晚。

    八姨娘房間的門“吱呦”響起,有人打開房門走出來,出乎意料,竟然是四姨娘。

    “可算睡醒了,十一小姐,再不醒我都要去找大夫了。”

    我揉揉自己仍舊有些惺忪的睡眼,“四姨娘還沒有休息嗎?如今是哪日了?我又怎麽會在這裏?”

    我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時間,怕是已經隔了一日或幾日了吧?肯定惹得她們擔心了。

    四姨娘聞言掩嘴一笑:“十一小姐定是睡迷登了吧,還沒有醒過神來。彈琴有這麽辛苦嗎?竟然能睡這麽香沉,喊了好幾聲都紋絲不動的,夜裏哪裏還能睡得下?”

    我不禁一愣,聽四姨娘所言,她們竟然是不知道我所發生的事情,以為我是白日裏貪睡而已。難道是涼辭將我送了回來,以他的本事,趁人不備潛進尼庵裏,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易如反掌。隻是,他如何知道我住在這個院子裏?而且這般大費周章地又是怕我知道什麽?

    既然四姨娘她們並不知情,我自然也就無需再提起,任她們誤會,也總比我費力去解釋,再生事端的好。我訕訕地道:“彈琴倒是不辛苦,就是有些枯燥,原本隻想打個盹的,誰料到竟然睡著了,春困秋乏,果然不假。”

    “我說怎麽鞋子都不脫,就上床睡了呢,山裏風涼,都不知道蓋床被子。”四姨娘略有些責怪道:“你自己是大夫,更應該好好注意才是。”

    我略有些尷尬,掩飾道:“嚇我一跳,還以為屋子裏麵進了人的,原來是你幫我脫的鞋子,我睡了很久嗎?如今是什麽時辰了?”

    四姨娘抬頭看看天:“怕是將近亥時了,我們下了晚課回來,你就睡得正香。我想叫你起來吃晚飯,你祖母心疼你做功課辛苦,就沒讓我叫你,隻把飯菜留在廚房的蒸籠裏了。誰想到你竟然一睡這麽長時間。你稍等一會兒,我去廚房裏給你把飯菜端過來,一定是餓了吧。”

    我裝作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趕緊阻止了四姨娘:“耽誤你休息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你趕緊回院子歇著吧,廚房的路我也認識,自己去就好了。”

    四姨娘也確實乏了,不再同我客氣:“那我就回自己的院子了,怕是你祖母還沒有睡踏實,趕緊回去看看。”

    她的話剛落,八姨娘屋子裏原本 亮著的燈便熄滅了,極其明顯的逐客的意味,令我們二人站在那裏都有些尷尬。我悄悄指了指八姨娘的屋子,壓低了聲音道:“八姨娘竟然也沒有睡嗎?”

    四姨娘豎指放在嘴邊,“噓”聲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就不要打擾她了,你手腳輕一些,讓她早點休息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跟隨著四姨娘一起出了院子,祖母就住在隔壁院落,四姨娘停下腳步,望了一眼我們的院子,輕聲說道:“八姨娘自從孩子夭折以後,性子清冷了許多,說話也有些偏激了,你要體諒一些才是,莫往心裏去。”

    我附和著點頭應下,四姨娘歎了口氣,猶豫良久,試探著問我;“十一小姐,請恕我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歡跟八姨娘學琴呢?”

    她麵向我,臉正沐浴在輕柔如水的月光下,我才發現青青同她眉眼間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微笑時嘴角的一對梨渦,平添了幾分近人的親和力,使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我想起昨日裏,她在祖母跟前為我打圓場,肯定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低著頭,用鞋尖碾著地上的一枚石子,嘟噥道:“我不是討厭八姨娘,而是天生就不是那學琴的材料,五音不全的。”

    “十一小姐不要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聰慧,近乎過目不忘,學這些東西還不是信手拈來。但是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是太情願。”

    四姨娘誇獎我雖然有些誇大其詞了,但是聽著的確心裏受用,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說道:“術業有專攻,論起彈琴書畫的悟性,我與青青姐相較,那是望塵莫及的,我隻是不想忤逆了祖母的意思,惹她老人家生氣,一直在敷衍,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練習的,不過裝個樣子罷了。”

    四姨娘輕聲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去跟你祖母說了。”

    “說什麽?”我抬頭問道。

    “青青以前就跟我說起過,八姨娘每次彈琴,總是難免觸景生情,暗自垂淚,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彈過琴了。你祖母為了你,開口請她教你彈琴,八姨娘不想駁了你祖母的臉麵,但是我看得出來,其實多少有些強人所難。她今天一天都是鬱鬱寡歡的,所以晚間我就去了她屋子,想陪她解解悶。她人前裝作一臉漠然的樣子,其實心裏還是很淒苦,放不下,這琴就是梗在她心裏的一根刺,任誰都碰不得,明天我想在你祖母跟前說說情,這學琴的事還是免了吧。十一小姐意下如何?”

    我聞言差點興奮地蹦起來,摟著四姨娘又叫又跳。我苦惱了這許多時日的問題,四姨娘不過一句話便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又不好表現地過於明顯,雀躍著點頭應和道:“如此太好了,多謝四姨娘費心。”

    四姨娘寵溺地望著我:”少年不識愁滋味,年少單純,沒有那麽多的煩惱,你們年輕人真好。”

    一句話好似頗多感慨,包含著對歲月流逝的惆悵和緬懷。我踟躕半晌,試探著問她:“我聽八姨娘話裏的意思,她似乎對父親頗多怨恨,心裏才有那打不開的心結,縱然是在這佛門清淨之地,也始終跳脫不出往事的陰影。你可知道為了什麽?”

    “她同你說起過什麽嗎?”四姨娘問道:“她平日裏性子孤傲,不常與人來往,很少同其他人敞開心扉說些心裏話的。”

    “也沒有說什麽的,隻是昨日裏她教我彈琴,莫名就十分傷感,我開口勸了她兩句,她情緒忽然就激動起來,話音裏對父親頗有微詞。而且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想起昨日裏她原本好好地,好像就是因為我一句“如芷如蘭”的誇讚,愣怔良久,然後忽然就變了情緒。

    “莫名其妙的話,可是關於她的孩子的?”

    “算是吧,她告訴我,應該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子,才僥幸保全了一條性命。”我望著四姨娘,留心看她的神色,想從她的臉上查看出一點端倪。

    四姨娘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然後輕聲歎了口氣,頗多無奈:“沒想到過去這麽久了,她還是執著於此,念念不忘,也怪不得他對老爺的怨氣會愈積愈重,一直難以釋懷。”

    院子口有一個青石板搭起的凳子,可以供人歇息。四姨娘拉起我的手道:“反正你睡了一下午,現在也不困乏了,就到那裏坐一會兒,我來講給你聽吧。你知道了原委,也免得以後在她麵前說了錯話,揭開她的傷疤。”

    我自然求之不得,搶先過去掏出絹帕鋪在石板之上,倒也不是很涼。四姨娘同我謙讓一番,也就不再客氣,與我並排在花壇上坐下,笑著幫我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淩亂的頭發,隨口說道:“你母親教導嚴格,青青自小受她管教,行事一板一眼,略有些少年老成了,不及你這般天真爛漫,生氣勃勃的,看著我心裏才有一種做長輩的感覺。”

    “青青姐在府裏幾位姐妹裏那是一等一出挑的,恪守閨訓,知書識禮,堪稱閨中女子的典範,不是我這樣粗野習慣的人可以比的。而且我在府裏時,她對我頗多照拂,性子也好,原來是隨了四姨娘。”

    四姨娘“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你這張巧嘴,果真舌燦蓮花。青青同你們不同,我原本也不過是老夫人跟前的一個使喚丫頭,得老夫人信任,老爺垂愛,得了個姨娘的名份,終身有靠。但是同府裏其他姨娘不能比,也沒有什麽家世可以依仗,隻有恪守本分,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可憐青青也從小看慣人情冷暖,能夠懂得個眉眼高低,不得不嚴於律己,行事說話都謹小慎微了些。她能與你交好投緣,以後也是個幫襯,你可莫要看不起姨娘和她。”

    四姨娘說到後來,已是一臉心疼和無奈。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地位卑微,所以對青青心懷愧疚,恨不能給青青更多更好一點。

    “四姨娘這是說的哪裏話,我與青青同為蘇府裏的女兒,誰不比誰高貴一點,何處來的看不起一說?”

    四姨娘欣慰地拉起我的手,輕拍我的手背,高興地說:“聽你如此一說,姨娘我很為青青有你這樣一位姐妹感到開心。富戶人家府中大都關係錯綜複雜,多少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之事,包括你八姨娘。”

    我聽她提起八姨娘,忙坐直了身子,側耳細聽,唯恐漏掉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