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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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姨娘望了一眼我們的院子,八姨娘的屋子寂靜無聲,應是已經歇下了。她每日裏睡得早,但是睡眠卻不是太好,我經常在夜裏能夠聽到她輾轉反側,床鋪發出的吱扭聲和她的輕聲嗟歎。四姨娘又是輕聲歎了一口氣,向我娓娓道來。

    “八姨娘當年琴技一絕,是揚州城裏出了名的才女,被大家誇讚‘如芷如蘭,蘭心惠質’,為人心高氣傲,多少風流公子,俊雅學士都入不了她的眼,唯獨在一次琴會上因為這鳳尾琴結識了你父親,對他一見鍾情,心甘情願入府做了第八房姨娘。她性子高傲,不屑於同我們這些庸脂俗粉來往,隻與府裏的二夫人惺惺相惜,交往密切。

    後來,她身懷有孕,生產那天,請了城裏最好的接生婆劉穩婆接生,卻不幸難產,痛了一天一夜,都沒有生下來。整個人精疲力盡,全靠老參湯吊著一股力。

    後來二夫人跟前有一個陪嫁婆子,好像是姓王的,略懂些醫術,經常為人接生。看到她的情況,偷著跟二夫人說,怕是腹裏的孩子已經不好了,還是保住大人要緊。

    二夫人念在同她素日的交情上,就跟老夫人說了。老夫人叫了劉穩婆跟前問話,劉穩婆聽到有人對她指手畫腳,質疑她的水平,有些不樂意,但是又有些小聰明,怕擔幹係,支支吾吾地並不把話說死,好給自己留個轉圜的餘地。你父親就有些著急,讓二夫人跟前的那個婆子同劉穩婆一起進了屋。

    那時候,八姨娘已經明顯體力不支,處於半昏迷狀態,兩個婆子又有意見分歧,在屋子裏起了爭執。眼看八姨娘身子快要挺不住了,王婆著急,推搡開劉穩婆,折騰半天,才將嬰兒從八姨娘身體裏拖出來,已經全身青紫,斷氣多時了。

    雖然痛失孩子,但是好歹八姨娘揀回了一條性命,孩子以後還是會有的,難過些時日這檻兒也就過去了。

    壞就壞在劉穩婆那張嘴上,可能是別人無意間談起這件事情,她覺得壞了自己的名聲,就狡辯說,胎兒窒息而死的話,斷然不會像那般全身青紫,色如死灰,就像中了毒一般,肯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當時在屋子裏,靠近八姨娘與孩子的隻有她與王婆子二人,其他婆子也不過是在屋子裏打個下手,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任誰都能聽出弦外之音。

    後來不知怎樣就傳到了八姨娘的耳朵裏,八姨娘立即傳了劉穩婆到跟前,劉穩婆前些時日正好為此被別人嘲諷,憋了一肚子氣,就把責任全部推諉給了二夫人跟前的那個王婆子,無中生有,說是定然是那婆子心懷不軌,暗中做了手腳。

    說起來那胎兒出生的時候,確實渾身那青紫的顏色不太正常,真的好像是中了毒一般。這有些事情不能尋思,八姨娘越想越覺得疑心,就懷疑是二夫人擔心她會生了男嬰,同她家青衛爭奪家產,所以暗下黑手。雖然明麵上不曾道破,但是心裏有了一點隔閡,再見二夫人的時候就難免冷嘲熱諷,話裏有話。

    你姨娘懷你的時候比她稍晚幾個月,劉穩婆又多嘴說看肚子定是個男嬰,八姨娘就不止一次提醒你姨娘一定要小心,不要讓某些人有了可乘之機。原本是好心,但是她說話的口氣當時聽起來有些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的勁兒,所以大家都不以為意。

    果然你姨娘在你隻有七個月的時候就早產了。你生下來的時候也是奄奄一息,孱弱得還不及一隻小貓。大夫不能給你用藥,就花了重金請了兩個奶娘,將大夫開給你的藥讓她們喝下,再喂奶給你。好巧不巧的是,其中一個奶娘原本就是二夫人跟前的丫頭。

    那時候姨娘之間表麵上相處地還算融洽,都帶了禮品到你姨娘的院子裏探望。八姨娘聽說你姨娘身子弱,就送了一支上好的百年靈芝。她去的時候,二夫人為了避免尷尬,就放下抱在懷裏的你,起身離開了。但是看在八姨娘的眼裏,就有些做賊心虛的味道,所以她就多心,上前查看你的情況。才發現你身上竟然也有青紫一片,同她夭折的男嬰一般無二,隻是沒有那般嚴重。她當時就覺得自己心裏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證實,二夫人為了一己私欲,害了自己的孩子還不夠,又跑來對七姨娘的孩子痛下殺手。

    她當時二話不說,就起身離開了,跑去老爺的店鋪裏找老爺,哭著鬧著讓老爺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做主,並且列舉了其中的諸多疑點。

    老爺自然不會相信,對她好言安慰。當時蘇家正在談著一筆大生意,仰仗的就是二夫人的娘家,所以八姨娘就認定,老爺必然是因為攀附織造局的權勢,為了錢財利益而不顧及骨肉親情,棄家人安危於不顧,憤爾爭吵起來,尖銳而刻薄。

    老爺正為生意上的事情煩心,忙得焦頭爛額,覺得她是為了爭寵無中生有,不可理喻,就說了幾句重話。

    八姨娘哭著回到府裏以後,越想越生氣,坐立難安。就叫了幾個下人,偷偷把二夫人跟前的王婆子捆綁了過來,一頓嚴刑拷打。王婆子冤枉,又忠心護主,自然不肯招認,被鞭子打得遍體鱗傷,承受不住那苦楚,撞了柱子。還好她原本受了半天鞭打,已經沒了氣力,僥幸保全了一條性命。

    老爺回到府裏,知道了此事,雷霆大怒,懲罰了她手底下打人的幾個奴才,然後借口八姨娘喪子心痛,將她送來浮華庵,名為清修,實則軟禁。

    想八姨娘那是多麽清高的性子,寧折勿彎,怎肯輕易低頭認錯。而且她自以為老爺無情無義,袒護二夫人,辜負了她的一腔深情厚誼,難免心灰意冷。待老爺後來氣消了,派人來接她回家,她自己卻再也不願回去了,就這樣僵持了十幾年,一輩子最好的青春年華就葬送在了這裏。“

    四姨娘說完,唏噓不已,眼睛裏已經含了一汪晶瑩,為了八姨娘的不幸感到惋惜。

    我聽完後半晌亦是不語,感概之餘,仍在慢慢思慮四姨娘的話,從中間剝離最有用的線索。在三姨娘的死因上,我最為懷疑的還是二夫人,隻是在這件事情上,我想不出,她有什麽動機而已。論地位,她在府裏也僅僅隻是次於母親,母親對她表麵看起來也極和氣,她暗裏做這些手腳對自己並無什麽好處。論子女,清淺姐已經嫁人,青衛哥在府裏的地位同其他姨娘所出子女不能相提並論,就算將來分家產,多幾個庶子對他也沒有什麽多大的影響,根本就沒有什麽必要。若論爭寵,父親頗為敬重她,她若是有什麽想法,應該針對的也隻是母親而已,她這般處心積慮,而且如此明顯招人懷疑的做下手腳,得不償失。

    “多謝四姨娘提醒,我竟然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麽多的曲折,否則定然多嘴,說了什麽不該說得話,惹得八姨娘不待見。”四姨娘能夠同我講起這些府裏避諱禁忌的事情,我還是很感激的。

    “這些事情原本在府裏就是瞞了眾人的,你姨娘定然不曾同你說起過。我也隻是老夫人當時叫了老爺到跟前詢問,我正巧在跟前伺候著,所以聽了個大概而已。具體當初劉穩婆同八姨娘說了什麽,才會令她這般堅定地懷疑同自己交好的姐妹,甚至寧為玉碎,也不低頭委曲求全,我也並不知道。其中的誰是誰非,我們這外人也無法定論。反正二夫人同八姨娘反目以後,也傷了心,深居簡出,很少同其他姨娘們走動了。”

    四姨娘掩嘴打了個嗬欠,“八姨娘平時同你說話。若是尖酸了一些,你也不要太在意。她除了尊敬老夫人,其他人一向都是不看在眼裏的。”

    我輕聲應下,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對不起,四姨娘,不知不覺又耽誤了你這麽久,你早些回院子裏歇著吧。”

    四姨娘也站起身來:“離開府裏也有些時日了,有點想青青了,看到你就感覺像看到她一般,話語就嘮叨了,十一小姐可不要嫌我煩。喔,對了,你想必已經餓極了,看我這沒個眼力勁的。”

    我慌忙謙讓了,再次謝過四姨娘為我擔心這半晌,看她回了院子,亮起屋子裏的燈,才自己向著廚房走過去。

    庵裏日子一向乏味,夜裏更是無事可做。偶爾可能會有一兩個有上進之心的比丘尼會紗罩青燈,念誦經文,其他人都早早地便歇下了。庵裏一片清淨,隻有大殿的方向,有夜裏值守,負責為菩薩的長明燈添油的女尼,還在敲著枯燥單調的木魚。

    我自然是熟悉通往廚房的路,雖然沒有燃燈籠,但是月色還好,照得青石路一片灰白,影影倬倬的樹影投射在地上,添了一分夜色的朦朧與神秘。

    我一路走,仍在思考四姨娘剛才同我講起的話,還有今日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恨恨地將涼辭的名字在心裏罵了幾百遍。全神貫注,所以當身後有人靜悄悄地跟上來時,我竟然渾然不覺。當他的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上,同我的逐漸重合時,我才猛然警醒,駭得立即要張嘴驚呼,已經被身後那人欺身上前捂住了嘴巴,叫喊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