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回 (薦)一夜俱冰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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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雲澤疲憊極了,直接拒絕了所有人,回到屬於他一個人的歸心殿,靠在荏苒花樹下沉沉睡去。

    不知這樣睡了多久,花瓣無聲無息散落一肩、一發,風一吹,四處飄零,到後來,便都不動了。

    比透明的荏苒花瓣看起來更蒼白的,是他的臉。

    若不是長長的睫毛時而微微顫動,他整個人靜得幾乎無從知曉是否還活著。

    不知從何時起,冰鷹之身開始覺得冷,但他又不想睜眼起來,回到殿內去,一是因為累極了,二是因為,除了懷中的相依劍,恐怕也就隻有荏苒花樹下,是可以寄托思念的了。

    他記得,入白虎皇宮前,蒼鬱曾經向往荏苒花茶的味道,想讓他陪她一起喝。

    他淡淡地說,改日請她。

    還記得在白鼎麵前,使命在身,蒼鬱頭一次沒那麽怯場害羞,她仿佛親眼見過荏苒花一般侃侃而談——

    “回皇上,一般常態下,荏苒花嬌嫩透明,無色無味;種花之人心感溫暖時,荏苒花也跟著放出淺淺的微光;種花之人心感歡喜時,荏苒花也隨之翩翩起舞;而種花之人悲傷難過時,荏苒花的一樹芳華,也將凋零殆盡......”

    越雲澤打理荏苒花已有萬年,然而如此切中要害的一番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

    可惜她剛來歸心殿那日,自己身體不適,未能陪同,隻差六旬去備茶,錯過了唯一的一次與她一同品茗的機會。

    在別人看來,也許這隻是很小的一件事,無足掛懷,但如今,卻成了他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生活中總是有很多不經意的時刻,當時未能珍惜,之後因為種種原因,那情境再也無法重演了。

    正是因為那些都是很簡單的小事,就更加讓人後悔莫及,為何當時不努努力把它完成了?

    恍惚中,越雲澤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在殿內研讀經書,突然有人頑皮地從他肩後探出頭來笑著問:“喂,看什麽呢?”

    越雲澤把書放下說:“你的功力長進不小,我都沒感知出你來了。”

    蒼鬱笑眯眯地說:“不是我功力長進了,是師父讀書太投入了。我要是有師父這麽用功,就不是現在這個不成器的樣子了,師父也不用恨鐵不成鋼了,嘻嘻。”

    越雲澤的臉色“騰”地變了——師父?我何時又成了她的師父?

    他痛苦地想,不,我不要做她的師父,師徒之間不可以......

    可蒼鬱偏又不知輕重地湊近過來,很自然地撚起他衣袖一角,可憐兮兮地輕晃著說:“師父,昨日的拜師大典上,我是不是表現得不太好?我天生怯場,一緊張,六旬師兄教我的話全忘了,腦海一片空白,就知道傻站著,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

    越雲澤心中一軟:“沒事,你做得很好。”

    “是麽?”蒼鬱忽然又笑逐顏開,“既然我表現得好,那師父可不可以獎勵我?”

    原來挖了個坑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你,你要什麽獎勵?”

    蒼鬱笑得更燦爛了:“師父,歸心殿裏挺冷的,因此能量消耗快,能量消耗快呢,人就容易餓......”

    “你餓了?”

    越雲澤投去詢問的目光。

    “徒兒好久沒有吃麵了,師父帶徒兒去吃好嗎,要那種有蔥花、有肉末的!”

    越雲澤看了看她,好像是瘦了一點。他腦子裏轉過一千種拒絕的理由之後,卻聽見自己說:“好!”

    “我就知道,師父最好了!”

    蒼鬱一高興,又抱著他的手臂晃了幾下,親昵的舉動和甜美的小梨渦,讓他醉了,他感覺此刻無論她提出什麽要求,自己恐怕都會答應——隻要,她還在身邊。

    夢裏,他們一起去了上次那家麵館,還是當初幫他當夜明珠的那個小二。

    小二一見越雲澤,激動得當時就要下跪拜謝贈銀救父之恩。

    越雲澤一抬手製止他,對他說:“今日,我們是來吃麵的。”

    “好嘞客官,今日小二我就為您這一桌服務!”

    “不必,點完之後,你去忙你的好了。”

    越雲澤轉而溫和地對蒼鬱說:“想吃什麽,你來點。”

    蒼鬱覺得,此刻就好像一對普通的凡間夫妻相偕下館子,丈夫問妻子要吃點什麽那樣,幸福得快暈過去了。

    她要的本來就不多,他的一點點關懷,哪怕隻有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是足夠滋養她這朵小花的雨露了。

    小二一趟一趟不辭勞苦地,將十幾小碗不同風格的麵擺在他們桌上,炸醬麵、哨子麵、牛肉拉麵、蔥油拌麵、油潑麵、豆角燜麵、烏冬麵,還有小二送的湯和菜.....

    各種“澆頭”,各種色澤,細麵柔軟彈滑,粗麵勁道有嚼頭,琳琅滿目的一桌子,把蒼鬱看傻了,不住地做出“wow”的嘴型,末了說:“師父,這麽多,我們怎麽吃得完啊?太浪費了!師父不是說,要勤儉......”

    越雲澤慢條斯理地說:“不要緊,你慢慢吃。”

    他想對她好,又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既然她愛吃麵,那就讓她吃個夠好了,就算她一樣隻嚐一口又如何?

    “你陪我吃好麽?我不喜歡別人不吃,光看我吃。”

    “好。”

    越雲澤順從地拿了手邊最近的一碗到自己跟前,也拿起了筷子。

    蒼鬱更開心了。

    不食五穀雜糧的雲仙,被自己這麽一要求,就願意跟自己一起吃東西,實在太有麵子了!她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忽然,她臉色大變,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師父,這這這回我們有銀子了麽?”

    越雲澤看她臉色驟變,還以為什麽大事,原來她還記得這碼子事,被她逗樂了,點點頭。

    蒼鬱眉花眼笑:“耶,那我就放心開動了啊!”

    越雲澤握著筷子還是沒動,看蒼鬱鼓著腮幫子大嚼特嚼很香的樣子,覺得看著她吃飯,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這種享受,以前從沒體會過......

    他剛從身上掏出銀子,就發現坐在對麵的蒼鬱不見了。

    心中一緊,四下望去,館子裏的食客都自顧聊天、吃飯,到處都沒有蒼鬱的身影。

    “小二,和我同來的姑娘哪裏去了?”

    “客官,剛才她什麽都沒說,就從這兒出去了,我還以為......”

    越雲澤大驚,把銀子往桌上一拍,扭頭就走。

    可是追到門口,望見繁華的人流,卻發現,哪裏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蒼鬱,不要走——”

    “師父,你怎麽睡在這裏?”

    清晨,六旬趕來搖醒越雲澤,拿了件袍子給他蓋上。師父的慈悲心腸他最懂。

    陪伴了師父兩年、並為仙界做出重大貢獻的姑娘,就這麽冤屈地同逆天行一起走了,師父心裏能不難過麽?

    但六旬所不知道的,是玄天的謊言。

    六旬擔心了一宿,一大早還是趕緊跑來了。

    他環視著由心而生的歸心殿四周,幽幽地問:“師父心裏,一定很不好受吧?”

    越雲澤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四下一望,發現整個歸心殿竟一夜冰淩!有些地方甚至發生坍塌。

    花草枯萎殆盡,就連他靠著的荏苒花樹上,連一片荏苒花瓣也不剩了!

    也對,種花之人心已枯,它又怎能不凋零呢?

    他的睫毛、頭發和袍子上,也都沾上了凍成小冰渣的荏苒花瓣!

    旭日之光灑在冰淩上麵,如晶如鑽,華麗得耀眼,然而殘破的殿堂,與之格格不入!

    這是魔器毀滅後嶄新的一天,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塵封進了堅冰之中,恍如隔世!

    歸心殿,本就出自於他的心。

    從前摒棄七情六欲,沒有愛恨情仇,所以歸心殿一直平靜安詳。

    如今,他的世界因她的離去,而變得斷壁殘垣,雪地冰天......

    不,諸事未了,不能就此沉淪!

    越雲澤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慢慢站起身來,將相依劍收入虛元中。

    “師父,沒想到,銷毀逆天行需要如此的代價。”六旬沉重地說,“師父,你是如何知道,可以靠擁抱吸走驛馬印的呢?”

    六旬的話,使越雲澤想起了他最不願想起的玄天。

    六旬見他不回答,為他解圍道:“弟子知道師父心裏很難過,弟子也是一樣。但弟子更希望看到,師父能振作起來。仙界需要師父主持大局,仙界還需要匡護整個天下!”

    越雲澤看著六旬的眼睛,像老幹部談話似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為自己教出的徒弟如此顧全大局,而深感欣慰。

    而自己,也要有個師父的樣子:“放心吧。”

    可是愛操心的六旬,一顆仙心忐忑不能安:“師父,弟子想看到,歸心殿盡快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越雲澤知道,六旬言下之意,是讓自己的心情早日恢複如初,這樣,歸心殿也就能再見輝煌。

    “為師沒事,你回去吧。這幾日,你幫為師督促大家練功。”

    “是!”

    越雲澤轉身邁步,緩緩向尚未倒塌的正殿走去。

    師父在六旬心中,一直是豐神俊朗無人可及的,但這一次,師父走起路來,竟有那麽一絲絲蒼老的感覺。

    看到他孤獨的背影,走向那冰封衰敗的歸心殿,六旬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可是,師父不需要他的陪伴,那麽就還是遵師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