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回 玄天之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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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雲澤緩緩進入正殿,頗有些步履蹣跚的味道。

    殿中的一切,也都覆了一層白茫茫的薄冰,整個大殿看起來毫無生氣。

    那種人去樓空、無法彌補的遺憾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任他仙術逆天,也無法讓時間倒轉。

    眼眸掃過每一樣物件,仿佛又看見蒼鬱剛到這裏的那一天。

    她在此處快樂地旋轉,每一樣物事都讓她感到新鮮。

    回想她在自己身邊這兩年,一直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他還以為她原本就是那樣收斂的個性。

    直至進了歸心殿,見她真情流露才發現,原來她也是個俏皮活躍愛搗亂的姑娘,她的笑容,其實要比六月的石榴還鮮豔!

    也許是自己平時對她太過嚴厲了吧。又或許,是自己太過沉默,讓她害怕打擾了自己的清淨,因此她不敢表現自己。

    之前,她過得一定很不快樂吧?

    這樣一想,心中的負罪感陡然翻倍。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其實是在撫摸虛元中的相依劍。

    它們的主人陰陽相隔,但相依劍與別離劍倒是和和美美地團聚了。

    越雲澤想,眼下還不是悲傷的時候。還有些該了的事情,總是要了的。

    打坐的蒲團上已經結得全是冰,不要也罷。

    越雲澤撩開身前的袍子,打了個如意坐,入定,與那個千萬年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相會。

    但這一次,心情與以往大不同了。

    紫雲殘劍時玄天的話,至今還不斷如轟雷般在耳邊炸響:“......犧牲她一個,六界輪回的因果大道便能保住了,你的功績也達成了。她呢,也可以盡快開始新的輪回,不用孤零零一個在人世間遊蕩!”

    越雲澤淒然一笑,這就是自己敬重了數萬年的“天神”說出的話!

    他又想起,其實玄天是露過馬腳的,在蒼鬱被關在離“天下之心”不遠的珠簾裏的時候。

    那時,玄天曾說,讓自己幹脆娶了蒼鬱。此刻想來,那時,他說的應該是反話,隻是測試一下自己的定力罷了。其實玄天希望自己穩坐九天雲仙的位置,他便也可一同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威。

    為何沒有早一點看穿玄天的真麵目呢!

    是啊,以前,玄天的旨意都與他自己並無利益衝突,因此不痛不癢,聽上去也都在理,玄天也總是為天下人、為越雲澤著想,畢竟,他們是一體的。

    此刻,玄天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穩,仿佛並未受這次銷毀逆天行事件影響,並不為蒼鬱的逝去感到絲毫悲傷,甚至還微帶幾分不易察覺的喜悅:“雲澤,魔器已毀,因果輪回的大道得以維護,真是大快人心呐!你此番功勞不小,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越雲澤冷冷地說:“論功勞,為何不提功勞最大的那個人?”

    玄天尷尬地頓了頓說:“許蒼鬱的功勞,大家有目共睹,仙界是不會忘記她的,天下人也是不會忘記她的。你對她動了情,非常危險,正好也借此機會作個了斷,人不知鬼不覺,豈不妙哉?”

    越雲澤又是淒然一笑:“那你我之間,是不是也該做個了斷了呢?”

    玄天的語氣開始流露出一絲慌張:“雲澤,你在說什麽?什麽你我之間?什麽了斷?”

    越雲澤輕歎一聲:“很久很久以前,我修成了一介冰鷹,翱翔在冰原與崇山峻嶺之間。出於生存本能,捕食其它動物。殘酷的生活環境,和弱肉強食的競爭,滋養了我心中的邪念。因數次拯救跌落懸崖的生命,以及違背自然規律,開始堅持食素,最終我得以幻化為人。特別自修仙之後,我已竭盡全力,與邪念抗衡,一心清修,但終究還是棋差一著。”

    玄天的呼吸急促起來。

    雖然越雲澤從來都看不到他,他的緊張卻清晰可辨:“你,你究竟想說什麽?”

    越雲澤義正言辭說:“我已經了解了,你,玄天,就是我的邪念!”

    玄天驚恐萬分,仿佛已經預見到自己悲慘的下場:“原來,你都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的太晚了!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天神派來指引我的,看來,還是自己定力不夠,才讓你有機可乘。被你蒙蔽和控製了這麽久,我根本不配為九天雲仙!眼下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與你一刀兩斷,而後,辭去雲仙一職!”

    玄天決定軟硬兼施,他由緊張怯懦,轉而不管不顧地凶狠起來:“越雲澤!如今,你要地位有地位,要仙力有仙力,完全可以呼風喚雨,天下人對你可望而不可及,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這些並不是我所追求的。”

    “我知道,你清高,你不在乎世人看重的那些名分,可是你別忘了,這名分帶給你的權力,可以讓你為你在乎的天下人,盡很多力!”

    “盡力不分大小。沒有我,太陽照樣會升起,仙界照樣與魔界勢不兩立。”

    玄天急了:“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們兩個,根本就無法分開呀!你要知道,與我一刀兩斷,無異於拿走你半條命!”

    “半條命?”越雲澤對著原型畢露的玄天、也就是自己的邪念,輕輕冷笑一聲,“如若不是她在最後時分,換走了驛馬印,和那個擁抱,我早就已經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你亦如此......”

    “她,她的死換來你的活,你就這麽不知道珍惜麽?”

    “就是因為要好好地活,你才必須離開!”

    “雲澤,你想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邪念,這是與生俱來的,就算修煉,也隻能做到盡量避開。隻要活著,就有可能生邪念。雲澤,你何必呢?我們朝夕相處了數萬年,我不信,你會對自己下此狠手!把我逼走了,還會有新的邪念進來......”

    越雲澤不再理會,開始運功,意欲孤注一擲,將邪念就此逼出自己的身體,不讓它再興風作浪。

    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

    清冷低溫的歸心殿中,越雲澤雖靜坐不動於冰霜之地,但額頭、鼻尖逐漸滲出的豆大的汗珠,卻清晰可見,微皺的眉心上,也不斷有汗水滴落,渾身的袍服漸漸濕透,表情也越來越痛苦,不得不耗費更多的真氣調勻呼吸,試圖將拚死頑抗的玄天,從自己身體中剝離!

    玄天,就像是另一個不善良的、貪圖功名的越雲澤,是他的另一個自己。

    而世上最難戰勝的,正是自己。

    呼氣止於丹田。

    呼時真氣下降,丹田張開;吸時真氣上升,丹田閉合。

    玄天在定中感受到壓迫,知道自己這次麻煩大了,氣喘籲籲地咆哮道:“越雲澤,你耗費過半的真氣來逼走我,真的值得麽?這麽多年一路走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分明就是一體!逼走我,你也絕——對——沒有好下場,說不定你會功力盡廢去,不,這還算好的,說不定,你會終生殘廢,連街頭巷尾那些要飯的都不如!”

    越雲澤默不作聲。

    一想到玄天曾許諾蒼鬱位列仙班,最後卻弄得她魂飛魄散,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再說,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若長久被邪念所控製,自身也許並不會受到傷害,但有朝一日,難免會釀成危害天下的大禍!

    邪念來時如山倒,去時如抽絲,逼走邪念,就像是剜掉自己身上一塊肉。他即將遭受的**痛苦,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但追求盡善盡美的越雲澤,是絕對不容許自己有邪念的。

    他持續意守丹田。

    丹田之氣乃自然之氣,能使五髒皆潤、遍體皆溫。仙界修煉的功夫中,很重要的一樣,就是練習使這一線之氣越流越旺,若是斷了,便回天乏術。

    越雲澤將邪念從臍下三寸任脈關元穴的下丹田,生生逼到胸中膻中穴處的中丹田,又從中丹田逼到督脈印堂之處的上丹田——“泥丸宮”,到此刻,體力已有些吃不消,喘了一會兒,最後集結全身剩下的力量,拚死一擊!

    氣血逆流,頭頂猶如炸開一個驚雷,血管如同將要爆裂,整個前胸後背,痛得無法自持,眼前一片支離破碎的腥紅——

    所謂的能與他對話的“玄天”,終於不複存在了!

    將無色無形的玄天震出體外之後,越雲澤身子劇烈一顫,向後仰去,上次重傷之後尚未完全恢複的身子,精疲力盡地倒在布滿堅冰的地上,喘息不止,殘命似乎隨時都會被取走。

    紫雲殘劍消失的那一幕,依然驚心動魄地纏繞在腦海。

    每當想到蒼鬱如花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殞,他就重拾了久違的心痛,早已斷了的七情六欲,似乎正一點一點無聲地續接起來。

    先師趙倚空曾對他說:“你我的使命,就是修煉成為天道的佑護者,我們都注定要終生孤獨。在突破晉級的過程中,你會經受一些磨難,但你若六根不淨,看世事不透,經曆的劫難將要多得多,修煉的過程也更加漫長和艱難。”

    他還記得自己曾問先師:“若玄天讓弟子做不想做的事情,弟子該當如何?”

    先師說:“那麽,就相信自己,隻做正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