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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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來覺得自己沒什麽,但岑今說不好:幾天之前,她還是穿晚禮服、有專人準備餐饌的人啊。
“就不能找個好點的車?”
可可樹斜眼翻他:“你以為這是哪呢,整個喀土穆,交通燈一個巴掌數的過來,就那還是外國人援建的,土路上多少驢車跑來跑去……”
這衛來是相信的,但他也知道,越是貧窮落後,就越有豪華奢靡形影相生,這地方一定也有高樓、廣廈、豪車、宴會,要說可可樹搞不到車,他還真不相信。
“你不是在南麵保護軍-政要員嗎?”
“是啊,但我可以隨便用他的車嗎?就像你,可以隨便用岑小姐的車嗎?”
衛來皺了一下眉頭:好像不能。
“再說了,談判很可能在公海,也就是說,你們要從喀土穆往東,東麵是沙漠,越往東走越窮。不是說要不引人注意嗎,你們在沙漠裏開輛好車,各國的衛-星、間-諜機構都鎖定你們了,指不定懷疑你們幹嘛去呢。”
他拽著西褲褲腿跨坐到車座上,神氣活現:“岑小姐不是援過非嗎,應該知道這邊條件就這樣,不介意吧?我沿路還可以帶你們觀光——青白尼羅河在喀土穆交匯,風光不錯的。”
岑今笑了笑,抓住車框先上了車,坐定之後,雜誌扇的頻率更密:“不介意。”
衛來沒話說了。
車開了,突突突,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國內看過的,田埂上冒黑煙的拖拉機,果然開不出多久就是土路,灰塵大,四麵八方,車裏一團煙塵氣,岑今閉著眼睛,拿雜誌罩住口鼻,好幾次顛撞到車框。
衛來橫過手臂抓住她座側下方,像是根安全帶,把她身體擋在靠背和手臂之間。
路過一片土房子,好多沒房頂,不遠處,傳來驢倒氣似的叫聲。
沒能看到所謂的青白尼羅河交匯,這裏全城供電不足,大河沿岸,黑魆魆一片,水麵倒是泛光,路過沿河的某處垃圾堆時,聽到咩咩的羊叫,難怪垃圾裏一股羊-騷味。
岑今忽然問可可樹:“今天晚上住哪?”
可可樹扯著嗓子回答:“大酒店!”
岑今還沒來得及說話,衛來湊向她,壓低聲音:“應該是個小旅館。”
***
事實證明,有點冤枉可可樹了,確實是個“大酒店”——磚頭砌的二層平頂小樓,進門處還用水泥鋪了條車道,圍匝一圈的土牆上,塗了白色牆粉,上頭用漆刷了兩個大字:l。
這讓它和那些沒頂的、或者用塑料篷布搭頂的土夯房子瞬間區分開了,且具備了一種叫做“檔次”的氣質。
有電,但電壓不足,廊下的燈泡忽明忽暗,院子角落的棚下支著石頭地爐,上頭一口大平鐵鍋,黑人老板正在炒手抓羊肉,火很旺,羊油的滋滋聲融進空氣。
看到可可樹他們,老板咧嘴笑,指向鍋裏:“就快好了。”
岑今問他:“電和水穩嗎?”
老板搖頭,拎著鍋鏟聳肩:“忽然就有了,忽然就停了,說不好。”
“那先不吃了,我去洗澡。”
客房在二樓,衛來陪著她上去,先檢查房間,門窗牢固,周圍視野可算是空曠,民居都離著有段距離,屋裏陳設簡單,屋頂吊老式的三葉風扇,運轉起來吱呀響,床上鋪著棕櫚席,另有一張折疊躺椅,還好,夠兩個人住。
洗浴的地方在角落裏,水泥台圍圈出兩平米不到,塑料浴簾,拉開看,裏頭一個水龍頭,一個白鐵盆,高處還掛了個木桶,底下鑿十幾個眼——衛來想了半天,想明白這是自製“淋浴”。
他看向岑今:“我在門口,有事叫我。”
岑今脫掉外罩的襯衫,伸手用力抓散發髻,甩撣了一下頭發,這一路在電動三輪車上蒙的灰土,在昏黃色時明時暗的光下散散揚揚。
她跨進水泥台,斜乜了他一眼,說:“我能有什麽事叫你。”
說完嘩啦一聲,浴簾一拉到底,橫亙吊簾的鐵絲晃蕩了好久,簾上,光顫顫描摹她的影子。
衛來移開目光。
但片刻前的場景似乎還在眼前:她襯衫下穿了黑色的半幅裹胸,白皙的皮膚被光打成蜜色,飽滿的那一處線條都很美,延伸到腰臀、肩頸。
衛來喜歡她鎖骨,略低頭時,會現出深淺適中的渦,讓人想在裏頭斟上琥珀色的酒,細細啜吸。
他開門出去,反手扣帶,覺得自己念頭荒唐。
樓梯口有人叫他:“衛!”
轉頭看,是可可樹,終於脫掉了一身名牌,隻穿汗衫褲衩塑料涼拖,脖子上怪異地掛了個布包,正端著熱氣騰騰的木托盤,大踏步過來。
***
開飯了。
衛來就勢坐到地上,托盤放下來,上有一盆手抓羊肉、一碟西紅柿切片、一碟黃瓜切片和一摞卷餅。
“給她留了嗎?”
“留了。”
可可樹在他身邊坐下,神秘兮兮拎起脖子上的布包:“真正的好東西在這。”
什麽玩意?
扯過來一看,兩瓶淡色拉格啤酒。
衛來失笑:“就這?”
可可樹把瓶頭送到嘴邊,上下兩排牙齒開瓶器一樣好使,咯嘣開了一瓶,又開一瓶。
說:“朋友,蘇丹是禁酒的,也不歡迎一切愛喝酒和跳迪斯科的外國人——被人看見了,咱們會被抓進號子裏的。”
是嗎?被抓的刺激可遠比喝酒本身來的有意思,衛來劈手奪了一瓶:“給我。”
和可可樹瓶頸相碰,仰頭咕嚕嚕下了一半,覺得嘴裏、食道、胸腔,都滿是啤酒的泡沫味。
他長長舒一口氣,拿手背擦嘴,覺得這極短的一刹,爽到死而無憾。
前方是半人高的水泥柱欄杆,把夜色裏的喀土穆分割成等寬的條塊,空隙足可以掉下去一個人。
身後的門裏,偶爾傳來水聲。
衛來說:“有酒喝,有肉吃,還算不錯。”
可可樹湊過來:“還得有女人才完美——有興趣嗎?我可以安排,這裏有地下會所,專供外國人,很高級,沒有病。”
“走不開,岑小姐這裏不能離人。”
可可樹覺得他事真多:“讓她把門鎖好不就行了,一個晚上,能出什麽事?”
衛來一把摁住他腦袋,把他往邊上狠狠一推。
這是讓他住嘴,可可樹揉著腦袋,不屈不撓地又坐起來,目光瞥向關著的門:“她怎麽樣?”
“聽麋鹿說,她這個人怪怪的,明明一個人在家,卻總穿宴會時才穿的晚禮服,坐在很暗的燈光裏……多可怕。”
衛來拈了塊羊肉送進嘴裏:“可怕在哪了?”
可可樹神秘兮兮:“你沒聽過那個恐怖故事嗎?被魔鬼誘惑的女人,在深夜的古堡裏,獨自盛裝打扮,和別人看不見的幽靈跳舞……”
衛來拎晃著手裏的酒瓶子,眯起眼睛。
描述地挺有畫麵感,保鏢是吃青春飯的,可可樹老了之後,可以去街頭講鬼故事,陰森處擂一聲非洲皮鼓,驚悚時拉一記中國二胡。
想到那場景,他沒忍住,笑得被嗆到。
可可樹不知道他在笑什麽:“還聽說,她是一樁命案的嫌疑人?衛,你別笑,我可不是開玩笑。”
衛來說:“想知道我怎麽看?”
“怎麽看?”
“我挺喜歡她的。”
他把瓶子裏的殘酒晃地漲滿泡沫:“她說話做事,讓我覺得痛快——你懂嗎,哪怕她跟我對著幹,我也覺得,這行事怪痛快的。”
做人不在乎“死”字,做女人不在男女□□上黏糊——要是兼而有之,真是近乎無敵。
這樣的人,衛來沒見過,也不好說岑今是不是,但她身上,隱約有那種味道。
“隻要她不算計我,我們之間沒有利益關係,大家就可以做朋友。”
可可樹的五官都變形了:“朋友?”
“衛,對於我們來說,這世界上,隻有我、你和麋鹿可以相信。懂嗎?其它的人,通通不可信。哪怕是我老婆,我都不信!”
短暫的靜默。
衛來拈了塊卷餅,在上頭依次摞上西紅柿、黃瓜、羊肉,慢慢卷成筒。
“你娶老婆了?”
“嗯啊。”
“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時候……
可可樹記不清:“去年……好像是七月還是八月……”
衛來想磨牙,還想拆了他滿頭的小辮子,給他燙個黑直。
“怎麽沒告訴我們?”
“又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大事?娶老婆都不是大事,那什麽是?便秘?牙疼?母雞難產?
兩人互相瞪著看,直到屋裏忽然咣當一聲。
衛來全身的肌肉驟然收緊,下一霎,手已經挨上門把手:“岑小姐?”
岑今的聲音傳來:“盆摔了一下,手滑。”
這樣……
衛來籲了口氣,重又坐下,因著這插曲,之前和可可樹說了什麽,忽然接不上了。
他喝光剩下的酒,就著那塊卷餅,一口,又一口,直到撐的胃裏鼓脹。
說:“岑小姐應該還好。她一定有秘密,但她沒必要對保鏢交底,人家又不是你,見人就講這輩子第一條內褲。”
可可樹聳聳肩:“我是為你好,不要輕易相信誰,你哪知道她的皮下麵,包著什麽樣的骨頭心腸。”
“你懂的,幹我們這行,不怕客戶多事、尖酸刻薄、吝嗇小氣,哪怕狂妄囂張,那都正常,就怕……”
衛來笑。
這話在業內傳了很久,不同的場合,他聽到過好幾次,像是行業箴言、訓誡,不知道始於何人。
就怕遇到真正的魔鬼。
但哪行哪業,不怕遇到真正的魔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