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目盲琴師一聲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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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裏傳來的消息,說那位一人一劍和阮家作對的孫青已經由東城上了城門樓,離得近的,就是酒樓裏原本還在吃酒的客人,都不惜端著飯碗到大街上來瞧個熱鬧,至於一些本就好事的江湖人,那就更不能錯過這一場好戲了,正離著這城門樓的不遠的酒樓中,店老板看著這一眨眼都跑沒了的客人,無奈苦笑,就連店小二都拎著一條毛巾,吊兒郎當靠在門前,踮著腳想要瞧個清楚。
李月白和孟雙刀從門前路過,身高說多了都是淚的店小二被擋了視線,趕緊說一聲,哎呦,這位公子哥,您可得讓一讓。
李月白沒注意自己擋了別人,趕緊道歉,讓出地方,看這店小二踮著腳看的認真,和氣問道,“小哥,這是瞅啥呢?”
店小二斜著眼睛看了李月白一眼,心道這是哪裏冒出來的鄉巴佬,怎麽連如今揚州城中最熱鬧的事情都不曉得?李月白做了個虛心討教的表情,店小二這就又改了想法,覺得眼前這鄉巴佬也不討厭嘛,帶著幾分添油加醋說道,“不曉得吧?這可是如今咱揚州城中橫空出世的大魔頭孫青茶,你是沒去東城的那幾條街巷,那裏被殺的那叫一個血流成河,慘哦,以後這名頭都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哭嘍。”
剛剛才從鳴劍山莊討了一頓酒菜回來的李月白的哪裏能不曉得前因後果,隻是沒想到店小二說的口若懸河,實在沒忍心打斷,直到店小二想起一個也是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悄悄附在李月白耳邊道,“這位公子哥,好奇不好奇這人為什麽和阮家不死不休?”接著又朝著李月白拋了個眼神,李月白露出很懂的表情,從袖子裏掏出半兩碎銀子,嗬嗬一笑道,“當然好奇,這點兒銀子就給小哥買酒了。”
店小二將銀子收在袖子裏,連城門樓都不著急看了,畢竟如今這樣的傻帽兒不多了,自己這消息實在算不上隱秘,附近街巷都傳遍了,要是李月白這肥羊突然後悔了,他可沒地兒哭去。
收了銀子的店小二很有兼職包打聽的職業操守,刻意拉著李月白壓低聲音,仿佛對接頭暗號一般道,“我和你講啊,這樁事還得從6家公子哥點評‘秦淮八豔’說起,就說不是有一個新晉的‘秦淮八豔’第七,才年方十五,藝名露珠兒,要說這位孫青茶,就是那位露珠兒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孫青茶一個人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倒是露珠兒家道中落,淪落青樓,這不‘秦淮八豔‘的名聲一起,孫青茶才找來,按說啊,這孫青茶能練成一品高手,即使沒有名動江湖,那也差不多了,怎麽還配不上一個青樓女子?隻是啊,這露珠兒是個攀龍附鳳的,見慣了這世家公子的一擲千金,哪裏還肯再和孫青茶去過苦日子?於是隻推說自己有了心上人,就是阮家那位阮成器公子,一表人才不說,還是背靠阮家這座大山的頂尖公子哥,想要孫青茶知難而退,哪裏想得到孫青茶一怒之下竟然敢去殺了這位情敵,這才與阮家不死不休啊,公子啊,你說,是不是這世間真是情之一字最殺人?”
結果一扭頭,看到李月白正在和孟雙刀竊竊私語,沒好氣道,“公子,您聽著呢沒有啊?”
李月白不跌點頭道,“聽著呢。”
為這一樁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情事牽腸掛肚了大半個下午,店小二最見不得別人不信,心酸問,“您不信?”
李月白老實道,“信,還是能信個七八分的,就是琢磨著,這怎麽有點兒像是在聽戲。”
店小二看李月白一眼,語重心長道,“我和你說啊,阮家那位大公子,就在露珠兒的翡翠閣被人刺殺,多少人都瞧見了,哪裏還有假?這一樁事啊,八成就是真的。”
李月白又從袖子裏掏出二兩散碎銀子,塞進店小二手中,微微一笑道,“小哥,之前的銀子買酒,這銀子,還能買小盤豬頭肉,兄弟我夠意思吧?你這消息是從哪裏聽來的,帶著我去瞅瞅?”
店小二市儈一笑,說了一聲兄弟見外了,卻趕緊將銀子收進懷中,領著李月白穿過街巷,朝著街頭一指,沒能見到之前遇見的說書先生,疑惑不解,李月白找了旁邊菜攤,詢問才知這說書先生半個時辰前就已經離開,再問之前是否常見那位說書先生,菜攤上的老哥隻說那是個生人麵孔,哪裏曉得。
而在城門樓上,孫青一手拄劍,躺倒在地上,仰頭望天,天色陰沉在醞釀著一場大雨,看似狼狽不堪的孫青扭頭,仍舊是豪氣雲幹問道,放我出城如何?
守城的將領望著不遠處這一人一劍就將揚州城攪了個天翻地覆的青年人,一言不,麵無表情,對於眼前這青年人和阮家的恩怨,他未嚐曉得,但也絕不會如城中百姓那般,真相信如今這一幕皆來自於這孫青茶和阮家那位大少爺之間的爭風吃醋,這青年人要找的是阮家的麻煩,和城中維持秩序的那些同仁其實並沒有起多大的衝突,主要是他們這些吃著官家飯的,也不都是傻子,江湖人的事,哪個敢攔?大家的記性還不算差,當年的長安城中,就有一個為了心愛女子而瘋的劍仙,一劍斬開了半座長安城,直到紫禁城下,那一劍的驚才豔豔,被江湖人傳說了多少年,就是他們這些似乎早遠離了江湖的,也免不得在閑暇時候津津樂道。
身後的守城兵卒有人蠢蠢欲動,看到孫青在強弩之末,欲言又止,他這位守城將領又如何不知這些人在想著什麽,若是在城中兵馬趕來之前,將這青年人拿下,那就是大功勞一件,守城將領卻伸手將這些人攔住,若是沒有上頭不得放這青年人出城的死命令,他就是仍舊大開城門放這青年人離開又如何?江湖的歸於江湖,廟堂的歸於廟堂,多好,阮家那位少爺該不該死他不曉得,不過阮家那些江湖人士也不過是豪門走狗,死了多少又如何?江湖人如秋稻啊,一死死去一片,坐視不管的事情他們做的多了,反倒是上頭對這青年人如此上心,必然這個叫孫青茶的碰觸到了誰的軟肋。
孫青看著幾個馬上就要追上來的阮家高手,牙酸啊,這幫守城門的家夥雖然不動手,卻擺出了打死不肯放他出城的架勢,阮家的高手不依不饒,就是身邊那幾個遊俠兒,都在蠢蠢欲動,舉目四望,天下皆敵啊,隻是他孫青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手捂著身上傷口,望向那幾個遊俠兒,仍能開的起玩笑道,“你們說刀劍割掉頭顱,到底是脖子痛還是腦袋痛?我不想死在阮家人手中,要不還是你們上來殺我吧,我不還手,到時候要是真換了賞錢,記得墳前給我上一碗酒就成了。”
這幫愣頭青遊俠兒打算來行俠仗義也是頭腦一熱,結果半天沒敢出手,在孫青麵前就已經矮了半分,此時聽這麽說,那多不好意思啊,他們那是最講究江湖道義的嘛,這幫遊俠兒中的大哥搓了搓手,這就準備去拔劍,結果身後又是一個遊俠兒跳出來,說著大哥且等等,我有話說。
背後這遊俠兒悲憤神色又帶這些淒涼問,“你和露珠兒真是青梅竹馬?她真是個想要攀龍附鳳貪慕權貴的女子?”
這下輪到孫青不明所以了,強撐著又問了好幾句,才算是搞明白這露珠兒就是那位他去殺阮成器時候被嚇暈過去的可憐女子,聽聞這城中傳說的風言風語,還剩一口氣在的孫青都險些爬起來跳腳,看來啊,這揚州城裏的百姓也十分的不講理啊。照著這麽說,他成了因愛狂的魔頭,阮成器成了被無辜牽連的世家公子,他成不成魔頭無所謂,可那露珠兒,不也成了這裏麵被無辜牽連的女子了嗎,這要一夢醒來,現平白多了一個貪慕虛榮紅顏禍水的名頭,指不定也得學賊婆娘一生氣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孫青拍了拍手中劍,心道自己真是作孽不淺啊。
十分講道理的老實人孫青看著一位也朝著城門樓上飛掠而來的阮家高手,心急說道,“那叫什麽露珠兒的我以前並不認識,倒是今日我跟在阮成器後麵,看著他把露珠兒費心思寫給他的情詩背地裏瞧都不瞧,徑直丟下,想來也隻是逢場作戲,要不是我殺了他,八成反倒是他成負心人?”
方才還神色淒涼的遊俠兒喊了一聲真的?頓時義憤填膺,顯然這位遊俠兒對露珠兒這位新晉八豔之一有著旖旎念想,此時想到自己心中求之不得的女子竟然被阮成器棄之如敝履,頓時對原本那位名聲不錯的阮家大少生出無窮惡感,再想到眼前人孫青一出手就殺了阮成器,那孫魔頭哪裏還是孫魔頭,那是孫大恩人啊,頓時看孫青的目光就佩服的緊,看樣子這是準備臨陣轉換陣營了。
方才還準備斬下孫青頭顱的遊俠兒看著接近的阮家一眾高手,腿肚子直打哆嗦,見識過牆頭草風往那邊兒吹就往哪邊兒倒,可沒見識過哪裏有坑就往哪裏跳的,你瞅瞅這阮家的一票人,再看眼前這孫青茶,兄弟啊,這是要命的打算啊。
孫青看著這幫遊俠兒心思變幻,一隻胳膊支撐起身體,從城門口的地上爬起來,苦笑道,“你們趕緊走吧。”
城門樓上,孫青抓住手中太玄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履蹣跚。
他是老實人孫青,也是孫家的孫青茶。這一刻他隻是想,賊婆娘啊,你說這天下怎麽能比你還不講理呢?
一同衝上來的阮家高手各懷心思,否則哪裏會耽擱如此多的功夫,魔頭可怕,強弩之末的魔頭更可怕,正商量著誰去打頭陣,卻見著正哈哈笑著的孫青茶仰頭栽倒,生死不知,倒是手中那一柄染了無數血的太玄劍,從城門樓上直墜落下,將幾個看熱鬧離得近了點兒的江湖人嚇得跳腳躲開。
那一柄拿著阮家人鮮血祭奠劍的太玄就豎在城下,無人去拿,也無人敢拿,普通的江湖人,自然不敢摻和這一樁事,但若真是避世隱居的老怪物一類,倒是完全不看這些世家大族的眼色行事,可也不怎麽把這一柄太玄劍看在眼中了,犯不著費力氣來走這麽一遭。
酒樓之外,孟雙刀語氣唏噓道,“那孫青茶,大概是難逃此劫了。”
李月白輕輕晃動杯中酒道,“不一定。”
孟雙刀詫異道,“公子此言何解?”
李月白喃喃道,“你可知孫青是拿出了什麽條件,才叫豐老莊主送出了那柄寶貝的不行的太玄劍?”
孟雙刀憨笑道,“你和豐老莊主的密談,這我可不知道。”
李月白飲了一口酒道,“這事情還要從很久之前說起,大家一說豐老莊主,都知道說的是誰,但豐老莊主的本名,這麽年過去,還記得的人就少了,豐老莊主的名字少見,豐神色,他還有一個妹妹,叫豐神媚。你別看現在的豐老莊主瘦骨嶙峋其貌不揚,實際六十年前,那可是俊美少年郎,至於他那妹妹,就更美了,當時江湖上有兩大美女,北喬南媚,這個媚字,說的就是豐神媚。”
“當年先皇是真的與豐神媚在江湖上一見鍾情,還是出於緩和江湖與廟堂上的關係無人可知,隻知道要不是豐神媚早早香消玉殞,差點就要成為當時的皇後,也差點成為當今天子的名義上的母親,豐老爺子隻是不想抓著這些舊事不放,很少在江湖上宣揚,若是沒有這國舅爺的身份,你以為當年江湖上劍爐盡毀,十不存一,鳴劍山莊劍爐又是如何留下的?那個半輩子都癡迷煉劍的老混蛋一旦耍起賴來,那真正才叫當今天子都無可奈何,而這樣一個老混蛋,又豈會在意阮家的臉麵?”
“鳴劍山莊的天地人三爐,按照古代記載,要想煉出真正的傳世名劍,須得天爐出火,地爐聚精,人爐需要人以命殉劍,豐老莊主雖然混蛋,但卻也做不出逼死個活人隻為練劍的事情來,這些年心如貓抓呢,可碰上孫青這麽個答應他殺人報仇之後能活著會甘願跳入人爐殉劍的家夥,又怎麽可能放過,再說了孫青心中的不平之氣,怕也是叫豐老莊主見獵心喜,為此得罪個阮家,豐老爺子這筆買賣,一定會做的。”
等著李月白說完,孟雙刀已經聽的目瞪口呆。
將碗中酒水一口悶了來壓驚。
李月白無奈道,“人若是能活,何來求死?人若是能做人,何來入魔?可悲的,終歸是這個世道啊。”
大雨忽至,阮家那些高手上了城門樓,城門樓底下的人們翹以盼,想問一聲那個自稱孫青茶的魔頭死沒死?倒是有幾個好事的江湖人,也跟著攀上了城門樓,再下來後說阮家留了孫青茶的活口,要說阮家要將孫青茶放過,就是他們這些局外人都不信,想要留他一條命好好折磨再弄死才有幾分可能。
忽而從街巷中傳來雜遝腳步之聲,不知是城中哪處的衙門,領著一眾捕快,姍姍來遲,將奄奄一息的孫青拷上囚車,又一點點遠去,瓢潑大雨,那個囚車中身影再也看不出站在城頭傲然而立的樣子了,蓬頭垢麵,倒是身上的血跡被一點點洗淨,街頭巷尾又有消息傳來,說這孫青茶原本就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而是刑部早就登記在冊的逃犯。有舉著傘的看客意猶未盡的歎息一聲,抖了抖傘上雨水,想著還是趕緊回家,還是老婆兒子熱炕頭更舒坦些啊,當然也有一些好事之輩,對囚車上的人做了什麽都一知半解,仍不介意從附近菜攤裏撿起臭雞蛋爛菜葉子,朝著囚車裏扔去。
被甲執兵的守門將士將城門推開,在城外等著入城的生意人已經罵罵咧咧,隻是不敢在看起來臉色陰沉了幾分的守城將領麵前叫囂,隻好將不滿裝進肚子裏,乖乖交了入城的銀子,倒是可以等著晚上,呼朋引伴找幾個同道中人,一起青樓去也,叫幾個美貌可人的丫頭來瀉火。
城門樓下的人潮散去。
酒樓中依舊在議論紛紛,捕風捉影討論這孫青茶與露珠兒風流韻事的居多,甚至還有一個先前對孫青茶大為推崇的江湖人,看到最後孫青的淒慘結局,大為失望,甚至還拍了拍李月白的肩膀,感慨道,原本還以為又要有一個魔頭橫空出世,哪裏曉得那小子如此不禁打,失望,失望啊。
隻有角落裏目盲樂師,雙眼看不見,也不知為何一直盯著城門樓的方向,結了繭子的手拉動琴弦,從胡琴中流淌出的琴聲如水,不知是不是觸景傷情,琴聲帶了幾分嗚咽淒涼,李月白出門之前,想起還有些散碎銀子,原本想放在琴師麵前,卻不想目盲琴師卻直搖頭,李月白不解,倒是這琴師收起胡琴,轉身離開酒樓道,“這一曲免費送給公子聽,就為公子方才說了一句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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