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虱子羊雜幕府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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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也是一呼百應的封疆大吏曹久,此時仿佛一個暮氣沉沉的老人,裹了一條破舊毛毯,縮在還不如人高的屋子裏頭,屋漏偏逢連陰雨啊,不僅僅是自己一朝失勢無數人落井下石,而是這裏真的屋漏,也真的偏逢連陰雨,頭頂上碗大的窟窿,早上一覺醒來,屋裏水深能養魚。

    更可憐是曹久這個擔驚受怕了好些天的老人,昨夜可算是勉強閉了眼,沒被雷聲吵醒,結果屋裏潮氣太重,犯了幾十年因為保養得當都沒再犯過的老風濕病,雙腿針紮般的疼,還以為是喝酒宿醉之中,想開口叫服侍的丫鬟仆人倒上一杯醒酒茶,話一開口,睜眼瞧見眼前的破屋破窗,這個也算是榮華大半生經曆豐富的老人徒留一聲歎息,翻箱倒櫃從屋裏找出了一條屋子主人藏起來的破舊毛氈,裹在了身上,沒能暖和多少,倒是身上開始癢,才注意到這條毛氈上竟然有虱子!

    他出身的曹家雖然說不上是什麽煊赫彪炳,那也算得上是王朝內一等的家族了,否則哪裏輪得到他年紀輕輕就成廟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所以虱子這種東西啊,他是從出生開始就沒能見過,等著以後做了揚州牧,就更沒人敢叫這位大人見識見識這虱子了,除非主管的管事腦袋不想要了。

    好在曹大人的見多識廣也不是浪得虛名,沒見過不代表沒聽過,他曹久如今是成是敗暫且不論,但這些年在揚州他也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如今時運不濟,揚州多少人,無論是真恨得牙癢癢也好,還是隻是為了和他劃清界限,盼著他去死盼的那叫一個望眼欲穿啊,而他曹久不還是玩了一出金蟬脫殼?所以在這位曹大人悲涼一片的心境中,未嚐沒有那麽一絲小得意,這樣一個還盼著東山再起的梟雄,豈能怕了這三兩隻小小的虱子?

    於是曹大人一早起來就和這些虱子過意不去,拿著一雙撫摸過無數女人的蒼老雙手仔仔細細的撫摸破了洞的毛氈,逮住一個捏死一個,大有將這一批虱子滅族的想法,可惜了折騰了一個上午,虱子仿佛越捏越多,曹大人先是憤怒,接著絕望,接著神情平和起來,似乎也不在意身上癢不癢了,一張滄桑麵龐無神的盯著窗外的冷雨,任誰也想不到,前一刻還在雄心壯誌的曹大人,因為這一群虱子,仿佛一刹那就風燭殘年了。

    直到中午,曹久肚子裏餓的直打鼓,才扔了身上的毛氈,走出外頭,在這鎮子裏西頭有家裏賣羊湯,曹久記著呢。以前的曹大人不喜歡羊肉膻味,就是揚州城中頂級的大廚操刀,更是為了去膻加了不少佐料,曹大人都不願意賞臉多嚐幾口。不過如今餓了,在尚且滴著雨水的棚子下頭,曹久看著不遠處的漢子煮著一鍋羊湯,覺得那叫一個香啊,湊近了看,羊湯已經被熬煮成了奶白色,更是令人食欲大動,平日裏作威作福習慣了,哪怕刻意低調,開口仍是有幾分下意識的頤指氣使。

    這正賣羊湯的漢子白了曹久一眼,這地方偏僻,誰家有個什麽事大家都能知道,曹久這個家夥是鎮子裏阿婆帶進來的,她說是她的遠方親戚,在這鎮子裏這麽久,誰還不曉得阿婆那老寡婦有幾個親戚?不過大家也見多不怪了,那阿婆在鎮子裏人緣並不好,以前有一陣幹的就是見不得光的營生,如今又不曉得幹什麽了,但想來都差不多的不可告人,看著眼前的曹久像是個出身顯貴的,他們還猜測過這人有沒有可能是阿婆的老相好,賣羊湯的漢子問道,“怎麽,好幾天沒見阿婆出來?”

    曹久麵無表情道,“她病了,在床上躺幾天。”

    賣羊湯的漢子嗬嗬一笑,心照不宣,不過這羊湯,不能因為是老相好就不付銀子啊,於是不冷不熱將手中攪著湯水的勺子一扣,意思很明白,想要羊湯好說,先付了銀子。曹久身上倒是還有一摞銀票,可惜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些銀票就沒有萬兩以下的,無論哪家的錢莊,隻要這些銀票一兌,他如何不暴露行跡?原本隻想著以後風平浪靜東山再起,哪裏會琢磨吃喝拉撒這些小事,前些日子剛膽戰心驚拿著腰裏的玉佩換了銀子,糊弄了幾天飯食,可是曹大人也沒有第二個玉佩啊,好在靈機一動,想起自己還有衣帶扣,想要將扣子扯下時候卻猶豫了片刻,他好歹還是要臉麵的,淪落到玉佩換錢已經夠落魄,連腰帶都保不住還有什麽臉麵,不過一邊是臉麵,一麵是肚子,十分懂得審時度勢的曹大人也不講究了,一把將玉質的衣帶扣扯下,扔給賣羊湯的漢子,接著將腰帶打了個結。

    賣羊湯的漢子見著這種恨不得將身上東西都拿出來的落魄家夥見得多了,這玉佩瞧著成色太好了些,八成就是個假的吧?不過也不怎麽計較,瞟了一眼,端了一隻大碗,盛上湯水。

    坐在飯桌前,曹久拎著筷子,迫不及待的下筷子,卻現裏頭根本就沒有肉啊,至於碗底,則是他向來不屑去吃的羊雜碎,再看附近,剛剛宰殺過羊的地麵上扔著不少羊腸羊肚,也沒收拾打理,瞧著就分外惡心,想著碗裏的就是這些東西,曹久實難下咽,唉聲歎氣,要說那一枚衣帶扣,不說價值連城,但換來幾百隻羊都沒有問題,怎麽都換不來一碗羊肉?要是他還是這揚州的封疆大吏,早就叫人給這個漢子拿下了。

    想著小不忍則亂大謀,曹久才勉強下筷子,想起前些天和孫道長剛來到這鎮子裏遇見的那個阿婆。那老婆娘說是能聯係到出海的船隻,哪裏想到那老婆娘心眼挺多,一來二去竟然還現了曹久的身份,也不知是利欲熏心想要拿到逮住曹久這條大魚的賞金,還是被曹久的身份嚇住不敢再繼續這樁生意,竟然異想天開在夜晚偷溜出去報案,不用說被孫道長輕易陰死,說起來還是他親自動手呐,和孫道長一起,在屋外挖坑給人埋了,那老婆娘在鎮子裏人緣不好,死個幾天也沒人注意,可這賣羊湯的漢子不一樣,就怕最後真扯上了官府,那他曹久豈不是真在陰溝裏翻船了嗎?

    忍辱負重的曹大人喝了大半碗羊湯,給湯中的羊雜碎吃了個幹幹淨淨。

    竟然還覺得這羊雜碎也挺好吃的嘛。

    不知何時村鎮外來了一個青年人,正是隨著金刀門眾人一路回來的江童,早些時候在外地也聽到了曹久的消息,不說他這位舊日手下是否還記得曹大人,就算是想要忠心護主,也實在鞭長莫及,直到兩天前在附近街巷中看到了當初用來聯係的隱秘暗號,江童才與金刀門眾人說了一聲有事外出幾天,金刀門那位大師兄巴不得江童外出,最好是外出就別回來了,他日日眼看著小師妹就要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哄騙到手了,心痛啊,更心痛的是自從江童救了門中的一幫師姐師妹,江童如今說一句話,金刀門中響應者眾,照此下去,這江童就說明日也要入了他們金刀門也不稀奇,不說做哪位師父的親傳弟子,就是做個客卿幕僚之類,到時候還得壓他這位大師兄一頭,想想就叫人心中不是滋味。

    江童離開時留下了那一匹白馬。

    與這位曹大人半年後的再見麵,就是江童都愣住,這位正在四處蒼蠅亂飛的小攤子喝著羊湯的老頭,真是當初一言定無數人生死的曹大人?曹久砸吧了下嘴,再抹了一把因為吃的酣暢腦門上滲出的汗水,覺察到周遭的目光注視,一抬頭,正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江童,曹大人臉色一變,接著就想跑,這些日子東躲西藏,雖然也悄悄留下了不少暗號盼著有個舊日部下來忠心護主,不過皆叫孫道長給識破麵目,因為利益而糾纏在一起,再因為利益而分開,有個屁的忠心,真來找他這位曹大人的,除了想要落井下石的,就是孫道長這種壞事做盡的一根線上螞蚱。

    而江童這個人,早就被曹久忘得差不離了。

    此時看到江童也在愣神,曹久心中恍然,接著臉上就露出的幾分喜色,就連江童大半年消失無蹤帶來的不快都被他拋到了腦後,江童在他手下做事幾年,他還不曉得這家夥是個二愣子?落井下石,他會嗎?既然不是來落井下石,那就是來忠心護主的了,要說實話啊,江童要是就此抽身而退,他還真沒個什麽辦法,江湖人來去自如,大興朝都幾百年了,廟堂也不說能穩穩壓住江湖一頭,頂多能夠壓住的也就是那些水平不濟的普通江湖人了,對於那些高來高去的神仙高手,要是真有法子也不會有人間帝王都要將委屈打碎牙往肚裏吞,比起人間帝王,他曹久原來就不算個什麽,如今就更不算個什麽了。

    於是曹久一出口就喊了一聲江兄弟,絲毫不顧及自己比江童大了幾倍的歲數,接著就豪氣雲幹吆喝要那賣羊湯的漢子再給盛上一碗羊雜湯來,曹久是真心高興,等著江童喝完了羊雜湯,又領著江童回到如今住的那處低矮院落,江童抬頭,看到屋頂上碗大的窟窿,無處可坐,想要拎開扔在一旁的毛氈,此時這位曹大人神色才有幾分窘迫,先一步伸手給毛氈劃拉到一旁,小聲道,別碰,有虱子。

    江童無心去想曹大人如何知道這毛氈上有虱子,最後兩人隻能擠在了門檻上,江童話不多,曹久連日來東躲西藏也無人說個知心話,於是曹大人拍著江童的肩膀,高興道,“你知道嗎,老孫啊,他就要回來了,前些日子他還和我一起,最近去聯係海上的人了,江童啊,你知道東瀛嗎?你說在那茫茫的大海上,怎麽還能有個國家呢,也就是老夫我啊未雨綢繆,早年搭上了一條幕府將軍的線,那家夥不好好的練武修行,偏偏喜歡咱大興朝的書畫、瓷器,你說奇怪不奇怪?那裏也有江湖武夫,不過在那裏叫什麽武士,據說還有一門特別玄奇的功夫,叫什麽忍術的,到時候咱一道去東瀛,有那位幕府將軍在,肯定會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到時候咱還害怕不能東山再起?小小彈丸之國啊,隻能靠著從咱大興朝的沿海劫掠為生,想想就知道沒有什麽看得過去的高手,江童啊,到了那裏,你想如何殺人就如何殺人,想做那東瀛的土皇帝,我就分你一半江山,豈不比在大興朝受製於人來的自在?”

    夕陽西下,夜幕低沉,江童看著暢想東瀛說到興起時而手舞足蹈的曹久,隻是緩緩站起身道,“我不想再殺人了。”

    曹久愕然,眼前這從來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星竟然說不想再殺人?!

    江童背過身去,望著滿天星鬥,嘴角卻微微勾起道,“你去你的東瀛,在你離開之前,有人要殺你,自然要先勝過我手中長槍,至於之後,我隻想好好看看這從未認真看過的江湖……”

    江童頓了一頓,聲音微不可聞。

    “和未認真看過的人。”

    這幾日江童盤桓在鎮子裏,偶爾和曹久一樣在賣羊湯的攤子上要一碗羊雜碎,莫說這裏離著揚州城還有幾百裏地界偏僻,就是要那些拿著曹久畫像的家夥從身邊路過,怕是也認不出這裏撈著羊雜碎的碎嘴老頭會是曹久曹大人了,至於時長提著一杆長槍的江童倒是惹眼了些,不過曹大人哪裏肯讓江童離開,這些日子顛沛流離,沒銀子還另說,主要是生怕在睡夢中被誰砍去腦袋,有江童這位遠一般江湖人士的高手在身旁,曹大人連覺都睡得安心了許多。

    再幾日之後孫道長也露了一麵,一身陰陽魚圖案的道袍已經沾了灰,臉色就更加疲憊了,為了曹久能順利逃去東瀛,他甚至又耗費心血掐算,結果卻並不明朗,似乎這位曹大人要有血光之災?孫道長焦頭爛額啊,要說曹久潦倒,最不容易就是他了,不說這些日子如何勞碌,更是險死還生,沒看他用的頗為順手的徒兒都搭上了一個?

    其實這還不算呐,也就孫道長自己曉得自己一個人要操多少心,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去東瀛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孫道長樂於見到曹久自我欺騙,但他自己可不肯去,更何況曹久這些年用來打點東瀛人脈的銀子,被他昧下了大半,那個曹久自認為的幕府將軍,也隻是個自己吃飯都成問題的浪人,等著這個老傻子到了東瀛啊,就會現,吃飽飯都成問題啊,可是穿過茫茫大海,九死一生啊,怎麽輕易回得來?更不要說回來多少人盼著他去死?所以啊,哪怕真出現了萬中之一的情況,真叫這老傻子回來了,他孫道長也可以說自己被騙了嘛,東瀛人多壞啊,每年都來燒殺搶掠,騙個把人實在不稀奇啦。

    不過,真叫曹久死在大興朝他也不想看到,要死也要死在海中,死在海的另一麵,若是曹久如今就死了,多少人的眼光得放到他這個背地裏出謀劃策的孫道長身上啊,等著估摸著曹久到了東瀛,他還得給這個消息散播出去,那些和曹久有著不明不白牽扯的,無論想要做什麽,就叫他們去東瀛找人嘛,隔著這遙遠的大海啊,這一來一去,得多少年,足夠他孫道長遊魚入水,飛鳥入林,改頭換麵從頭再來了。

    可是如今這血光之災又是如何來的?莫非在水上還要碰上別路的海盜?為了曹大人操碎了心的孫道長很愁啊,唉聲歎氣的,結果一眼看到了江童,要說江童這個家夥吧,他還是很熟悉的,畢竟當初如何拉攏又如何控製江童,那都是他給曹大人出謀劃策。

    反倒是江童,向來看不上眼這位鬼鬼祟祟的孫道長,拎了塊布片在外麵擦槍,目不斜視。

    孫道長跳進院子,信誓旦旦說這一路他早已打點好,晚上就有小船來,到時候跟著一艘海盜的大船到東瀛,至於血光之災的事情,孫道長沒敢告訴曹久,隻說了擔心有人路上見財起意不守規矩,奉承道要是能把江童也拐去東瀛,那就萬事妥帖了。

    這位曹大人也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麵色不變,隻是看向江童,難免多了一些心思,等著孫道長走後,又是羊湯攤子上的彼此一碗羊雜碎,曹久想到今夜就要穿過茫茫大海,也不曉得今後還有沒有羊雜碎吃了,難免心生感慨,卻倏忽見著一個身騎白馬的綠衣少女站在江童身後,從馬上跳下來,笑意盈盈喊了一聲,喂?

    江童冷著臉的道,“你怎麽找來的?”

    綠衣少女有些委屈,拍了拍身後白馬道,“大師兄說師父來信,要我們趕快回去,他們不等你了,可你說好要一道去,我是找不到你,可春風可聰明啦,我說叫它來找你,它竟然真的帶著我來了。”

    曹大人看似是問江童,實際是看向站在江童身邊的綠衣少女,問道,“侄兒,怎麽也不給大伯介紹介紹這誰家的閨女?”

    綠衣少女甜甜一笑,扭頭看向曹久,問江童道,這是你大伯啊?江童隻抱著長槍留了一個背影,綠衣少女氣得跺腳,心道這個怪人。

    倒是曹久,拿著袖子抹了一把嘴,站起身來,伸手去拍那匹白馬,這匹白馬原本隻肯待見江童一人,後來又多了綠衣少女這位舊日主人,它可不管曹久是什麽封疆大吏還是落魄老人,一律的不待見,馬鼻裏噴出熱氣,這就準備張嘴去咬了。

    幸好曹老頭早就聽說過江童這匹性子極其惡劣的白馬,不敢真正伸手,這白馬又被綠衣少女牽住,這才沒有釀成慘禍。

    綠衣少女眼睛濕潤,伸手撫摸著白馬鬢毛,難為情道,“春風它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曹老頭笑得有些奸詐,摸著下巴道,“好馬難馴,情理之中嘛。”

    曹老頭請綠衣少女吃了一碗羊雜碎,羊湯攤子上的漢子都多問了一句,這又是你親戚啊?曹大人拿著看兒媳婦一般的目光看一眼綠衣少女,點頭道,那可不。

    綠衣少女隻微微低下頭去,拿著手指卷起絲,悄悄打量在不遠樹下練槍的江童,心中想著,自己是從何時起,會這般在意他的?不敢心動,從未心動,可當真正心動的時候,卻偏偏一往而深。即使江童這個怪人偶爾會不近人情,可想起那日他擋在她身前銀鞍白馬的身影,綠衣少女雙眸還是漾出春風一般的笑容。

    也會心頭小鹿亂撞,這才是少女的江湖嗬。

    直到夜幕降下,一艘木船在水邊停靠,偷摸劃船上岸的是個矮個子,叫水猴兒,以前幹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當,後來機緣巧合開始去海上打家劫舍,如今在一個海盜頭子底下,當一個小嘍囉,今晚他要偷摸接人上船,聽聞老大收了人家不少好處,要派船給人家送去東瀛,東瀛那有多遠,水猴兒不關心,今日要接的曾經是怎樣的大人物,他也不關心,沒從讀過書的他搞不清楚大人物之間那些複雜心思,他隻管把手頭的事情做好,自然接下來就有老大打賞的銀子,有了銀子,偶爾停船靠岸才能讓窯子裏那些肥婆娘好好伺候一晚,要不就得在船上守夜吹冷風了。

    水猴兒跋涉上岸,吹了一聲早就商量好的呼哨,果然見到眼前的低矮屋子裏鑽出兩個人,其中一個年老的,朝著他招了招手,水猴兒趕緊給船劃過來,奇怪問了一聲,兩個人?

    那個年輕的背著一杆長槍,理都沒理會水猴兒,倒是那老頭子,點點頭,斬釘截鐵道,“兩個人。”

    曹大人坐上這一條獨木舟,正襟危坐,甚至還整了整衣領衣袖,他望向遠處茫茫的海水,仿佛看著眼前又是一條康莊大道,哪怕身下隻是殘破木舟,曹大人卻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雄心壯誌,想到江童的不識好歹,麵色陰沉道,“你以為你為了那女子拋棄了這座江湖,她就會跟在你身邊始終一心?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呐,老夫這半生看到的比你可多啊,再說,你有沒有告訴她,是誰屠了白馬山莊近百口人?她那匹白馬,又是怎麽到了你手裏的?你不敢說啊,你怎麽敢說,江童啊江童,父母血仇,滅門之恨,你卻偏偏喜歡上這麽一個該被你斬殺槍下的漏網之魚,老夫我該說你是可笑還是可憐?”

    江童摩挲著手中長槍,略顯稚嫩的麵龐中目光堅定道,“你走吧。”

    曹久哈哈一笑,得意道,“已經晚了,你不敢對那女子說的話,我已經叫人去告訴她了,倒是你該和我同去東瀛,那裏有無數的貌美女子隨你挑,何必再留念這一個?”

    水猴兒看著眼前這一老一少,心道這可有樂子看了,叼了一根水草望向天上的星空月色,心道不急不急,時間還早,你們慢慢吵。水猴兒我啊,見識分贓不均吵起來的時候見識多了,一老一少為了個女子吵起來的時候還沒見過呢,你們就是像我那些同夥一樣拿著大刀哐當哐當的互砍,我水猴兒啊都見多不怪嘍。

    然而水猴兒沒能等到慢慢吵的這一架。

    江童一言未。

    一杆長槍。

    透心涼。

    胸口被紮了個對穿的曹久望著江童,雙眼圓睜,真正的難以置信啊,他這一生幾乎從沒在意過江童這個手下,當真在意的時候,就是在此地,在這個他已經無法再落魄淒涼的絕境,若是江童願意護送他到東瀛,從此以後,他就是當真把江童當成輕易不能舍棄的心腹看待又如何?這些年江童這杆槍太好利用了,好利用到他都忘了,這個才十九歲的年輕人,是如何的視人命如草芥,如何的性情乖戾不可捉摸。

    曹久想要大笑,卻仰天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

    被濺了一身鮮血的水猴兒都看傻了。

    而拿著長槍出手的年輕人已經走遠了。

    水猴兒吐出口中水草,偷摸上岸,想要找東西將這具在船上的屍體包一下,最後鑽進這一老一少住著的屋子,拎了一張破舊毛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具屍體裹上。

    星河燦爛,琢磨著就說這老家夥不小心栽進水中死了水中去交差的水猴兒劃著獨木舟,想起窯子裏婆娘那張磨盤似的叫人心癢癢的屁股,很是擔憂此行還有沒有賞錢拿,於是在將這具屍體拋入水中時候都有些幽怨。

    於是這個半生傳奇的揚州牧曹大人最終是沉入了水中,死去之時,沒有高官厚祿,沒有寶馬香車,無人作伴。

    好在,還有毛氈,還有數也數不清捏也捏不幹淨的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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