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金鳳南飛窮思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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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早,伯府大夫人李氏正監督丫鬟們給兒子晨起盥洗,就聽下麵管事的媳婦來報說女兒昨夜驚了雷,今兒早上身子便有些發熱,如今吃了藥仍在榻上躺著,李夫人聽了忙著急地令人將那報信的丫鬟領進來要親自詢問。一時就有管事的媳婦領進來一位身著墨綠背心,撒長裙的小丫頭進到內廳裏來。
李夫人仔細一瞧那丫鬟形容卻不是常跟著女兒的那幾位,便問道,“平兒怎麽沒來,卻打發你過來?”
那丫頭見了夫人趕緊上前行了禮,就怯生生站在一邊等著問話,及至聽見夫人詢問,才小心回話道,“平兒姐姐正在姑娘床前守著,其餘姐姐有燒水煎藥的,有在小廚房裏煮粥做飯的,還有替姑娘侍喂鳥的,一時竟都不得閑,故我這才被平兒姐姐打發到夫人這裏來報信,又有姑娘病著,恐不能按時來給夫人及老夫人請安,肯請夫人千萬莫要怪罪,也在老夫人跟前為姑娘周旋一二。”
李氏聽到請安二字,心裏便明白女兒身體應是沒甚大礙,這定又是女兒懶床托病不想去給老太太請安呢,剛要說幾句場麵話圓過去,就有大哥兒王仁從裏麵轉出來,對李氏說道,“姐姐生病了?”不等李氏回話,又說道,“怪不得一連幾日裏來,姐姐瞧著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既不教仁兒識認新字,也不給仁兒講好聽的故事了,每天就隻知道望著窗外發呆,原來姐姐竟是身體上不舒服。”
說完又求李氏道,“母親,咱們娘倆兒一起去瞧瞧姐姐可好,生病人的若是沒人陪著,心裏定是難受異常,況姐姐又是這般最愛熱鬧的性子。”
李夫人瞧著他們姐弟悌愛,心中自是滿心歡喜,忙拉過兒子的手說道,“沒聽剛才這丫頭說,你姐姐現吃了藥剛睡下,咱們若是現在去豈不吵醒了你姐姐?不若咱們先去老太太那裏做一會子,回來再去你姐姐那兒豈非更好?”王仁聽母親如此安排,心裏雖是十分著急擔心,卻隻得聽話地點頭應是。
卻說王熙鳳這邊因無外人打攪,竟一直睡至辰時未醒,還是平兒怕姑娘白天睡多了,及至晚上再沒了覺頭,便做主叫醒了姑娘,伺候著梳洗完畢,又勸著用了些羹粥小菜。一番折騰之下,王熙鳳終於有了些許的精神,就叫著平兒一起到庭院中去瞧那隻昨夜來送信的信鴿彩雁。
且說王熙鳳屋外兩邊的回廊,兩溜好幾處掛著各式的鳥籠,裏麵且都將養著各式各色的金絲鳥雀,夏日蟬鳴之外,隻聽這邊唧唧咋咋地一片好不熱鬧。其中挨著王熙鳳香閨窗簷處掛著一個最為豪華漂亮的竹編鳥籠別墅,就是那信鴿彩雁的暫時棲身之所,又有不知是哪位的巧思,竟在別墅對麵的回廊裏掛上一排的鴿籠,與這邊的別墅遙遙相對,相得益彰。
王熙鳳走至庭院裏四處一望,未見有鴿群啄食秕穀的身影,又抬頭四顧,空中也未見有群鴿列隊飛翔的痕跡,無奈隻得從貼身的頸項處掏出一枚漆紅的響哨,放置於嘴邊,沉氣丹田吐出一口香氣,就聽庭院裏接著便響起一陣尖銳的哨笛之聲,呼啦啦驚飛了一庭的鳥雀。
王熙鳳又耐心等了盞茶的時間,卻一直不見彩雁飛掠而回的身影,遂奇怪道,“那傻鴿子跑哪去了,聽到哨音竟也不回應,別是一時想家直接飛回賈家去了吧。”
跟在一旁的平兒這時也說道,“依我說應該不會,那彩雁又不比普通家鴿,小姐這裏還沒寫回信,沒綁上竹筒前它定不會無緣無故的就飛走,我猜它許是和咱家的鴿子在哪裏飛著玩,又一時不想回來而已。”
王熙鳳覺得平兒說的也不無道理,就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將養鴿的婆子叫來,讓她吹哨子將咱家養的鴿子也都召回來,瞧瞧裏麵可有那傻鴿子沒有?”
平兒聽了立時就過去那邊喚了一個小丫頭過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遍,那小丫頭點點頭,就一溜
煙跑去下人房裏叫人不提。沒等那養鴿的婆子過來,就見李氏帶著仁哥兒從垂門那邊走來,王熙鳳趕緊上前迎了過去,近到眼前,便一手抓著弟弟的手,一手又給李氏施禮請安。
“聽丫頭們說姑娘的身體一時不好了,少不得我這做母親的要過來瞧一瞧。”李氏上下打量女兒一回,又說道,“現在見了,覺得鳳姐兒精神麵色也還可看,著實令母親放心不少。”
王熙鳳聽母親一來就這樣打趣自己,不覺臉上一紅,嘴裏卻利落回道,“那些丫頭就愛大驚小怪,我不過是昨夜驚了雷以至輾轉一夜未睡,等到雷停雨住之時,好不容易才朦朧有了些許睡意,故丫頭們不敢輕易叫醒我,這才編了些瞎話來搪塞母親,不想母親竟真個信以為真,還親自過來這一趟,母親如此,叫女兒實在不知該將孝心置於何地了?”說著就要拉著弟弟,將母親引到了內廳裏去。
誰知王仁此時卻兩手抱著姐姐的手臂不肯往前挪動,伸著脖子隻盯著某處瞧看,王熙鳳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原來園那邊恰有一隻雄孔雀在開屏炫耀,小孩見了便覺稀罕異常自是不肯隨姐姐進屋裏去,這時又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仙鶴從旁邊掠過,小孩猛的撒開姐姐的手,呼叫著向那仙鶴趕去,王熙鳳不察之下便沒拉住弟弟的小身板,趕忙回身看向母親討主意,就見李氏望著兒子對女兒說道,“讓他暫且瘋去,小孩子家家的,總拘著也不好,就是這樣才能長得壯實。”說著就過去拉住女兒的手臂說道,“你弟弟那邊有丫鬟婆子們看著呢,不用咱們另外操心,你且隨母親進去,咱們娘倆兒好好說會子話。”說著便攜著女兒一同向裏麵走去。
李氏一路暗察女兒神色,瞧著女兒臉上已然沒了前幾日的沮喪頹廢之色,暗暗點頭之際這心裏總算放下一塊大石,及至兩人進去各自坐好,李氏才又說道,“瞧這酷日炎炎的天氣,將人都給曬懶怠了,我的鳳姐兒以前是一多活潑好動的姑娘,如今卻也開始裝病不肯出門了。早上你祖母還向我問起你,說今兒怎麽沒見鳳兒一起過來,可把老娘我費了老大的腦筋才將老太太給糊弄過去,累的這個心也沒見有人感激感激。”說著就拉長了嗓門好一聲長歎。
王熙鳳聽了就又起身挨近了母親,雙手搖晃著母親的身子,撒嬌不依道,“一年三百六十日,統共就今天裝了一回病,媽媽倒是抓住就不肯放手了,從門裏說到門外,媽媽不嫌煩,我都嫌煩了。”
李氏連忙摁住女兒的手,笑道,“你給我老實些,把我晃得這頭暈腦脹的,到時候又不見你在我床前侍湯奉藥,看我不收拾你。”
“那有為了要看兒女孝順,就咒自己生病的?”王熙鳳忙止住了母親的話頭,“母親常說我一團孩子氣,卻不想我這都是跟你學的。”
“去,去。”李氏嘴裏嫌棄道,“你好的才是跟我學的,若哪裏不好了,都是你那個一身毛病的爹給慣的。”
王熙鳳聽母親提起爹,臉上立時就斂了笑容,略帶一絲緊張地向母親問道,“我聽底下人說,爹不知怎的就起了舉家回金陵老家的念頭,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李氏聽女兒一問也立時拉下臉來,“怎麽,女兒聽哪個混帳子嚼的舌根,看我不將她的舌頭給拔下來,這根本是沒影的事?”
王熙鳳瞧著母親這樣一副色厲內荏的神情,就知定是確有此事了,一時想到自家的親親老爹,也發愁起來,言道,“我是爹媽的女兒,娘親何苦連我也瞞著,整個王府裏麵誰又不清楚咱們大房的情況,自前些日子二叔擢升為京營節度使後,父親的臉色就沒一日好過,這樣憋屈著真怕將來父親再憋出病來,真不如暫時離了這是非之地的好。”
“我的兒,你如今終究還是個孩子,想事情就難免有些不夠周全,娘若是真聽了你爹的話回老家去,以後想再回來可就難了。”李氏心思重重道,“你爹不比你二叔有本事,科舉入仕,正經官身,於仕途上更是一路平步青雲手掌實權,而你爹身上卻隻有個從祖輩上襲來的末等爵位,且為人也不夠機變,空有爵位沒有實權,作為長子嫡孫他心裏不平也是能夠理解的,多少年咱們也都這樣過來了,等再過些時候你爹興許自己就會想通也不一定。”
“可是我卻心疼爹爹。”王熙鳳勸慰母親道,“自我記事以來,就沒見爹爹有一日開顏笑過,特別是祖父過世以後,咱們守著偌大的府邸,母親卻不敢說是這裏的當家主人,皆因平日來往貴客衝著二嬸的人居多,又因祖母偏愛,父親甚至不能襄理俗物,隻能終日在府中無所事事,咱們一家卻不敢因此有任何埋怨,二叔寬厚,二嬸慈愛,三叔三嬸也盡是處事圓滑之輩,人家根本不用多說一句話,咱們就已經輸了。”
聽女兒道出事實,李氏心裏不樂,表麵卻仍調侃道,“聽聽你這丫頭說的,你二叔二嬸平日都是怎麽待你的,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你如今卻是將他們一並給怪罪上了。”
王熙鳳趕忙澄清道,“我心裏敬重崇拜二叔,可不代表我忘了自己是誰家的女兒,我是心疼爹爹這才讚成爹爹他回金陵老家,到了那裏,一來可仗著咱們京中的權勢收攏宗族勢力為已所用,二來爹爹便可以趁機襄管宗族事物,比如祭田,族學,祖祠,哪一個不是要人力管理的,且爹爹又乃是王家的長子嫡孫,接管起來名正言順,誰敢反對一聲,三則,弟弟眼看就要到了正式進學的年紀,咱族中卻沒個正經的家學,若想外麵請來好的先生卻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到了金陵則不然,南方乃是文學昌盛之地,還愁請不到好的先生?最後……”
李氏聽了女兒這一堆話,險些沒被繞暈過去,好不容易以為講完了,卻又聽下麵還有‘最後’二字,連忙打斷道,“女兒你且先停下,依你剛才所說,咱們一家就此灰溜溜的回老家去,還是衣錦還鄉不成?恐怕到時候人家隻會說咱們大房,是被二房擠兌得在京裏沒了立足之地,萬般無奈之下,這才不得不從權貴雲集的天朝神都退回到石頭老城裏。”
“母親這話卻著實不通了。”聽了母親的這般想法,王熙鳳好笑道,“任何事情,隻要選對了時機,找對了理由,換上另一種說法,結果定是會截然不同。就比如若是有天咱們回南,大可以打著整頓族務的旗號,先是暗中找出族中一兩件的齷齪事,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父親憂心宗族內部糜爛,這才放棄京裏的富貴奢華日子,回老家勞心勞力的做苦力去。”
李氏一時竟被女兒堵得啞口無言,老半天才重又開口道,“我回去再與你父親商議商議,若果真萬事皆好,到時再議後事罷。”說著又草草關心了女兒幾句,便領著一群媳婦婆子要回正院,隻把王仁留在她姐姐身邊,囑其務必要細心照看。
王熙鳳送走了母親,重又回到內廳,隨手從茶幾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裏正潤嗓子之際,就見平兒從內廳裏麵的小隔間走了出來,平兒見姑娘在喝茶,立時就從外麵叫進小丫頭過來,吩咐重新沏一壺好茶過來。王熙鳳見她這樣忙綠,說道,“何必這樣鄭重,我隻想喝點茶水潤潤嗓子而已,用不用這樣勞師動眾的。”
平兒覷一眼王熙鳳,就說道,“姑娘剛才費了多少口舌,就是喝一壺茶水也不見得能將所費的口舌心力補過來,我還嫌這茶不夠好呢?”
聽了平兒這話,王熙鳳心虛地就向睡房躲去,及至到了臥房又想起母親臨走時要她看顧弟弟,想要立時出去平兒又守在外麵,無奈隻得過去將臨向園的窗子打開,正要翹首遠看,就見掛在廊簷下的鳥籠別墅忽的晃了一下,然後就有一隻彩色鳥頭從裏麵懨懨地探了出來,對著王熙鳳‘咕咕咕’叫了兩聲。
王熙鳳瞧著這傻鳥的衰樣,好笑道,“你怎麽會窩在這裏,沒跟著那群鴿子飛到天上相親相愛去?”
“咕咕……咕咕……”彩雁回叫兩聲,看起來更加無精打采了。
“不會是被鴿妹妹給甩了吧。”王熙鳳自說自話道,“警告你多少次了,做鴿子不要太心,你一會討好鴿妹妹,一會又去招惹鴿姐姐,次數多了,她們還能理你才怪。”
“咕咕……”彩雁出聲抗議,眼裏仿佛在說,作為一隻高富帥鴿,自然應該是鴿見鴿愛才對,不待這麽排斥鴿的。
“就算是天下第一帥鴿,也隻能配一隻雌鴿。”王熙鳳不屑道,“忘了告訴你,有隻鴿妹妹前天做媽媽了,丈夫是一隻翅上有斑點的灰鴿子。”
不等彩雁再次叫喚,就見一隻玉手一把將它抓了下來,平兒懷中抱著彩頭鴿子,用手輕輕摸著鴿子的頭自語說道,“它隻是昨夜淋了雨,身體有些發熱罷了,剛才那樣叫喚是不是渴了,姐姐帶你下去喝水去。”
“……”王熙鳳尷尬地佇在窗邊,心理無奈想到,平兒丫頭這是生氣了?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就見那邊有個丫頭領了個眼熟的婆子進得院裏來,略一想就知定是那豢養鴿子的老婆子了。剛要喊個丫頭進來叫那婆子出去,眼下已是不需用她來招呼鴿群了,轉身卻又想起剛才平兒那猖狂的拽樣,有心給她找些麻煩,便又改了主意。
從窗邊招手叫了個小丫鬟過來,低聲吩咐道,“你去那邊截住那個婆子,叫她將召喚鴿子的響哨給小少爺玩會,就說我吩咐了令她先家去,晚上再將東西給她送去就是了。”
那丫頭答應一聲立時就跑去那邊截人,果然王熙鳳隻等了一會,就聽到院裏傳來平兒氣急敗壞地喊聲,“小祖宗,你吹一聲就齊了,這哨聲隻能將鴿子召來,吹多了也不管用,反倒會將滿園的畜禽全給驚跑了。”隨後又傳來仁哥兒歡快地拒絕不依之聲。
王熙鳳含笑倚在窗欄邊,心裏腹誹道,“叫你剛對我甩眼子,哼!遭報應了吧,切。”
作者有話要說: 求打分,求動力,打滾,賣萌之。再補上一段。(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