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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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江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元春低喃著口中的詩句,呆望著眼前滾滾的江水。她終於還是登上了南下金陵的船舶,老祖宗到底還是心疼她的,縱使心中百般不願,最後還是遂了她的意,可見她這十幾年兢兢業業的伺候終究沒有白費。

    江風吹襲,輕拂過她的臉頰,嗅一嗅,便能叫人感覺到滿腔的空靈水潤。還有這身前的朱紅船舷,腳下厚重的甲板,元春咋一從步步心機的國公府裏脫身出來,心中立即便湧出一股自由暢快之感。然久望著眼前這滾滾流逝的江水,待初時的喜悅盡去,腦子裏剩下的也便隻有離別前夜她與大哥哥的那番談話了。

    那夜,元春望著向來溫潤不爭的大哥哥,不甘的追問,“大哥哥,你就真的甘心一輩子隻能做個教書匠,人皆說好男兒誌在四方,難道母親當初給我生的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不成?寒窗十年,懸梁刺股,身負爹娘多年期盼,如我若是大哥哥,是怎樣也不肯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如何?”賈珠苦笑的答道,“我是父親的兒子,名字是爺爺給的,這是怎麽樣也不能更改的事實,命運如此,凡人如我也隻能順應這天意罷了。”

    “真的就不能改嗎?”元春不信道,“若有一日你不再是爹爹的兒子,那時你又會如何?”

    賈珠莫名望著妹妹亮閃閃的眼眸,皺眉說道,“大妹妹莫要胡說,爹爹是一輩子的爹爹,難道還能半途改了不成?妹妹近來總是心神恍惚,如今越發胡言亂語起來,今兒幸好聽這話是哥哥我,倘若被哪個愛嚼舌根的媽媽聽了去,還能有你的好?”

    “誰說爹爹就不能改了?”元春說著上前走近幾步,抓住賈珠的衣袖,目露哀求道,“就算是皇室都有出繼一說,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晴天霹靂,賈珠好險沒忍住吐血的衝動,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親妹妹說道,“哥哥就如此不遭妹妹的待見,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將哥哥趕出家門去?你果真還是我那蕙質蘭心解意溫柔的大妹妹?”

    賈珠此刻已保不住麵上的冷靜,嘴裏口不擇言,腦子裏亂糟糟飄過一群宅鬥文裏妖魔亂舞的壞女人,一個個都是蛇蠍的心腸,妖媚的麵容,要命的是其中一個還長著一張疑似妹妹的臉!這種真實版就擺在麵前的錯亂感要不要如此微妙!

    越往下想某人英俊的麵容就越扭曲,最後隻得深吸一口氣,自我安慰道,妹妹這是被母親和祖母兩位內宅婦人給聯手教壞了,所謂人之初性本善,妹妹從前何嚐不是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得盡快想法子將妹妹的性子扭過來才行,沒有男人會喜歡心機深沉的女子,看來隻得再去去求求璉兄弟,救助走進岔路的妹妹,沒道理隻有他這個親哥哥在一旁胡亂著忙,堂哥難道就不是哥了?

    元春這邊也是深深一歎,哥哥就是為人太過老實,才會被秉性精明的璉二哥哥常常耍的團團轉,但凡長點心眼,他身為二房的長子又怎會處處幫著大房的人說話?寶玉現在還小,雖說看著將來定是個不凡的,但十幾年內卻幫不上她什麽,爹爹又是那樣,她今後一身的榮辱怕是多半都要托付在大哥哥的身上了!如此她少不得要多多為他籌劃謀算,隻希望他能早些開竅,不辜負她這一片望兄成龍之心才好。

    “姑娘,外麵江風疾冷,您卻在這站了有小半個時辰,沒遮沒擋的,小心別給凍壞了?”抱琴擔心的望著自家姑娘,又道,“剛才璉二爺使小丫頭過來傳話,說明日寅時咱們的船大約就該到了,特意叫咱們提前打好了包袱,省的明日再忙亂。姑娘左右無事,不如跟我回去看小丫頭她們收拾行李,或有出錯的也可稍加提點,豈不強於在這裏獨自無趣的呆站著?”

    元春聽罷便微側著身子,半低著頭問,“終於要到了,不想回老家的路竟這樣漫長,前後統共竟了有大半個月的行程。”

    “可不是嗎?”抱琴附和道,“也不知姑娘先前究竟在鬧那般,散心到哪不是散,非要跟著璉二爺到金陵去,如今可算是知道旅途艱苦了,虧我當初那般攔著。”

    “聽說鳳表妹最近也到了金陵城,時日上比咱們還早些,不知她現下如何了?”

    “鳳姑娘那樣千伶百俐的人兒,到哪不是左右逢源的,況且石頭城又是咱們的本家,那裏的官家小姐們奉承都來不及,又怎會冷落她?”

    “說你不通,我如何關心的是她與那邊的官家小姐們如何相處了,我是擔心她心裏自不自在。”元春嗔言道,“你真個以為大舅舅一家舉家搬離京城是什麽好事不成?石頭城再被奉為六朝古都,又如何比得上京城的繁華,從來世人都愛往那繁錦簇處湧,見著哪個是愛往窮荒野地裏鑽營的,若哪日無奈從裏麵出來,卻又與流放何異?”

    “姑娘有大見識,奴婢不過是一伺候人的丫頭,又如何能明白這其中許多的道理?”抱琴上前扶住元春手臂,說著就把姑娘往艙內引,“依我說這些都是別府之事,姑娘關心姐妹平日想著問上兩句,不時送上幾句貼心話語也就算盡心了,咱們自個的事尚還捋不清楚,哪來的心力去關心別人?”

    元春聞言依著艙門住腳回道,“你不懂,咱們賈家與王家自來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從來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再則我與她無論從身份地位還是名聲才德上皆是旗鼓相當,我關心鳳姐兒何嚐不是在關心自己?”

    抱琴聽罷也不繼續與主子爭論,隻一邊百般應和,一邊擁著姑娘進到屋裏,不想卻見滿屋子的箱籠擺件胡亂散放在各處,裏麵幾個小丫頭則是一邊收拾一邊在七嘴八舌的調笑,場麵瞧著恁般淩亂聒噪,越發顯得整個屋裏擁擠不堪,寸步難立。

    一時有眼尖的丫頭瞧見元春兩人進來,一聲‘姑娘’ 落地,叫的屋裏霎時靜默一片,接著就見一個領頭模樣名喚鼓瑟的丫頭當先站出來說話道,“姑娘怎麽這會子回來了,姐姐怎麽也不幫忙攔著?虧得我先前還求著姐姐先將姑娘引到別處玩會,省的我們收拾時汙了姑娘的眼,姐姐這可倒好,竟直接將人帶了進來,倘若一時叫嬤嬤們知道,這究竟算誰的過錯?”

    “你這小蹄子,我這還未開口呢,你那邊就回我一堆掰扯。卻是說的比唱的輕巧,一句‘別處玩去’就打發了姑娘,如今在這船上倒是叫我們上哪玩去?”抱琴不客氣的回道,“外麵天冷風疾春寒還未褪盡,咱們若敢叫姑娘一直在外麵渾站著,回頭嬤嬤知道了給眾姐妹吃頓排頭才叫好聽。”

    說著當即越過眾人,插腰道,“還不麻利的給姑娘收拾塊幹淨的地,難道還要看著姑娘幹站著不成?”又俏手遙指著那叫鼓瑟的丫頭打趣道,“妹妹也別閑著,姑娘的衣裳可都在你手裏掌著,這種關鍵時刻,還不盡快搭配出一套光鮮亮麗的行頭,省的臨到地界上再丟了咱們姑娘的臉麵?成日竟整這些沒用的,倒忘了自個的本分。”

    鼓瑟聽了這種夾槍帶棒的譏諷也不著惱,隻昂首挺胸的從裏間拿出一件粉紅桃繡紋的春衫出來,意得誌滿的瞥著抱琴說道,“這件可還使得?夠不夠醒目光鮮?”

    元春上前瞧了一眼,疑惑道,“何時做的這件衣裳,怎麽我從前竟沒見過,瞧著樣式倒是好的,就是太過鮮麗了,穿出去怕是會顯得太過招搖?”

    “姑娘從前怎會見過,自是這幾日在船上現趕製的?”鼓瑟得意洋洋自我誇讚道。

    不想卻偏偏有人這時潑冷水道,“得意不死你,誰不知道你老家就在金陵,姐妹兄嫂都在老宅子裏當差,能不知道金陵這會子究竟是寒是暖,不過無意讚你幾句,你便蹬鼻子上臉給喘上了,豈不知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那才是本分,有什麽好得意的。”

    誰想抱琴這般綿裏藏針的話,鼓瑟愣是全不放在心上,沒丁點心氣的笑笑便轉身退了下去,倒是叫有心找茬的抱琴留在當下尷尬不已。

    元春一旁瞧她滿臉的訕意,忍不住夠勾唇一笑,撇過臉去吩咐道,“我瞧著鼓瑟的手藝真是好,隻可惜這次卻不太符合我的風格,細想或者鳳姐兒會喜歡也不一定,回頭與她碰了麵送她做個手表禮倒是好的。”

    被元春念在口裏的鳳姐兒這會卻在家裏接待貴客,很貴很貴的客,王家外嫁的姑奶奶薛姑媽,薛寶釵的娘。

    薛王氏嫁到金陵十來年,從官小姐慢慢轉換為商人婦,所有的怨恨不平全都蹉磨在了歲月裏,棱角也早被磨的平滑通潤,生活教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內宅婦人。她看著與女兒耍在一處的熙鳳侄女,摸摸那掩在脂粉下的細紋,歎一句歲月無情,心中竟隻剩下了心如止水的淡然。

    “如此說,嫂子一家過來是打算長長久久的住下去了?”薛姑媽臉上藏不住激動的問道。

    “可不是,也是為了你侄兒。”李氏講話十分爽利坦率,“雖說論關係人脈留在京裏才是最好的,可惜你哥哥無能,在京裏沒有正經的差事,帶累的孩子都很難交到一兩個真心的朋友。你大哥就想著金陵是咱們的祖地,又是人文薈萃之所,隨便哪個讀書人不是飽學之士,你侄兒若是在這兒錘煉上幾年,完了再回京用家裏的蔭澤送他進國子監,這不是本事人脈全齊活兩全齊美的好事。”

    說著又憐愛的瞧向一旁陪坐的女兒,飽含歉意道,“就是委屈了我的鳳丫頭,可憐她一千嬌百媚的弱女兒家,原本該過著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貴小姐日子,現下卻不得不跟著我們做爹娘的來回辛苦奔波。”

    王熙鳳見提到自己,忙起身挨到李氏身邊撒嬌道,“母親這是排揎我呢,我怎麽就吃不得苦了?再說,江南好,風景畫如詩,就是人,那也是帶著靈性呢!不見我的好姑媽,嫁人十來年,瞧著就跟我姐姐似的,可見這裏的姑娘皆習有駐顏不老之術。至於爹娘,身子也一向不好,可巧這裏四季如春,豈不正是養身之地?如此斑斑好處,又何來受苦委屈一說?”

    “嫂子瞧瞧鳳丫頭這張嘴,說的這些話真真讓人舒坦,比她小時候還叫人討喜,我家寶釵將來要是能學到她一分的伶俐,我也就不用操心她的將來會如何了?”

    “姑奶奶是沒瞧著她在家裏時跋扈的狂樣,她也隻在親戚長輩麵前裝乖巧,一時眼前離了人,尾巴還不給翹到天上去!”李氏埋汰完女兒,起身就將乖乖偎在薛氏身邊的小寶釵抱到懷裏,邊打量邊又說道,“依我瞧著寶丫頭可比我家鳳哥兒好太多,人皆說三歲看老,你瞧這丫頭眉清目秀安靜乖巧的樣子,渾身上下都透著端莊賢淑的影兒,真不愧是妹妹養的女兒,可見是隨了她娘了!”

    “媽媽每每見了別家女兒,總要帶累我後退一射之地,嫌我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將我換了出去認別人做女兒,如今見了寶妹妹這樣齊全的,更是要將我嫌的一無是處了。”王熙鳳邊說邊假裝傷心拭淚道,“我看我不如跟了姑媽回去,省的留在這裏再招惹母親生氣,就是我的罪過了。”

    “你這小淘氣,認真還給母親我尥上了蹶子,這話要叫你父親知道了看他不打的你哭天搶地,到時再想叫我給你求情,我卻是撒手不管的。還不趁早領著你妹妹下麵玩去,好叫我跟你姑媽說上幾句體己話,認真看好了弟弟妹妹才不枉你這大姐姐的稱呼。”

    熙鳳聞言遂起身過去牽起寶釵的小手,嘴裏說道,“可不敢在這裏討嫌了,我這便帶著妹妹去

    找弟弟玩。”又低頭對寶釵哄道,“咱不陪著姑媽她倆在這幹坐,姐姐帶你外麵玩去,你仁哥哥院裏有一匹小木馬,小巧精致人還能騎在上麵,姐姐這就帶你過去見識見識。”

    等表姐妹倆走了沒影,李氏才重啟了話頭說道,“寶丫頭如此,想必哥哥定也是不凡的,隻不知他如今可曾進學讀書了,跟的又是哪位名師,我們初來咋到卻要勞煩妹妹多加引薦才好。”

    一席話可是觸動了薛王氏的心事,隻見她紅著眼眶抱怨道,“按說嫂子如此鄭重相托,小妹萬沒有推辭的理。可蟠兒的事我如何能插手,他自有祖母為他操心,現今還在內宅裏混著,我卻是管無可管的。也就他爹爹得空時才教他幾個字,可他們皇商之家,一年多半日都在外麵跑商,又如何能教得好孩子?我但凡提一句請先生的話,老太太便要疑我心內藏鬼,從前是用年齡小頂著,這會子漸大了耐不住我三催四請,好不容易鬆了口要給他請先生,卻也不知是哪個三五不著六的來路,想著我就揪心的很。”

    李氏聽著這番話裏有話的話,皺眉不解道,“這話聽著倒像她們有意將你跟侄兒隔開了似的,又有咱們這樣的人家,子嗣教養最為重要,哪個不是在牙牙學語時便開始啟蒙教學的,縱使你這婆婆如何溺愛兒孫,卻萬沒有攔著不讓請先生的理,現今卻如此行事,難道這其中還有何深意不成?”

    薛王氏冷笑自嘲道,“這裏哪還能別的深意,不過是要借著蟠兒的名義轄製著我們大房,老太太疼愛幼子,連帶著薛蝌寶琴都愛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辛苦操持著家業,但凡有一點不公,她便借著蟠兒給我臉色看,使我母子相離,如今我在蟠兒的心中越發連個奶娘也不如了。”

    “薛家既是由妹妹掌家,怎會連哥兒的一點邊角皆摸不著,別的不說,安排幾個靠得住的丫頭近身伺候應該不是什麽難事,難道老太太還能駁了你這做母親的好意不成?”

    “她是不能說什麽,不過是過的三五兩月,隨便找些由頭將我的人陸續攆出去罷了,我若再送也是白搭,左右都是貪玩不好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兒子又在人家手裏,我除了認命妥協一途,哪還有更好的辦法!”薛王氏話裏話外都是滿腔的無奈。

    李氏拉過薛王氏的手臂,輕撫著安慰道,“親家太太敢如此薄待姑奶奶,還不是瞧咱們王家離得遠,你便是受了委屈,咱們也鞭長莫及,你自來又是個貞靜靦腆的,輕易不敢向娘家人張口,如此他們還不可著心的欺負你?如今你哥哥來了金陵,可不就是來給你撐腰的,今後你但凡受了委屈,隻管過來告訴嫂嫂,回頭看我捋起袖子上門找他們薛家理論去。”

    被李氏這麽插科打諢的混鬧,薛王氏也就漸漸轉了憂愁之態,隻揀那小兒女的憨態趣事說出來與大嫂子調笑,又有金陵各處稀奇的市井傳聞,幾處有名的園林書院,並細細曆數了當地有名望的強權鄉宦之家,以及他們相互之間的姻親關係,氣氛一改先前的愁悶壓抑,卻是越發的輕鬆自在起來。

    且說王熙鳳這邊,兩個小男孩早就玩成了一團,哪還有空搭理什麽姐姐妹妹,不過相互廝見畢分成兩攤玩耍。

    誰想不過一會原還玩的親密的兩個小子玩出了火,因著爭一個老虎玩具就抱在一起廝打起來,你拉我扯的互相捶打,急的一旁陪侍的奶嬤嬤們趕緊上前勸架。奈何兩人都是霸王脾性如何肯就此罷手,這會有人相勸更像是火鍋裏添了油,扭打的更為嚴重起來。小胖子薛蟠壯碩天然占據先天優勢,倔強哥王仁聰慧機靈講究個後發製人。好吧,確切的說,他們一個是用利爪子撓,一個則用尖利齒開咬,分分鍾可不就見了血。

    王熙鳳原還在廊下瞧熱鬧,想看看最後究竟誰勝誰負來著,這會子鬧出血,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聽身邊的小寶釵被嚇得哇的一聲嚎哭起來,先前攢著勁作的淑女樣也被這一嗓子衝刷的幹幹淨淨。

    三個娃一齊開哭,像是開了賽歌會,那一個個驚天動地的,差點掀翻了屋頂,雖說各自有各自的奶嬤嬤哄著,又有丫頭各種搽藥安慰,也沒見那邊的聲勢稍弱了下去。

    王熙鳳雷霆的性子,從來都是抬著頭威脅恐嚇人的,哪有低□子軟聲哄人的先例?從前教養小弟雖也是果加著棍棒調~教,那也是由別人負責施恩,她隻來扮黑臉。這會三個小的一齊發作,王仁鬼機靈似的小人哪能不明白姐姐不好當著外人的麵發作,更是逮著機會哭得震天響。小胖子薛蟠也是要強的,輕易不肯在哭嗓子上被比下半籌也是牟足勁哭鼻子,倒是比王仁這幹打雷的敬業些,眼淚鼻涕一起流。

    秉著先客後主的原則,等寶釵被她的奶嬤嬤半哄著退了下去,大姐大才耐著性子哄薛蟠道,“表弟莫哭,我知道定是仁哥兒不好給你受了委屈,回頭看收拾他,再叫他去你家給你賠不是。”手裏又拿著那個壞了的布老虎說道,“你看小老虎都受傷了,破破爛爛的可不配給表弟玩,回頭我讓丫頭再做個新的,來日再叫仁哥兒親自送與表弟玩可好?”

    要說小孩子天性最是敏感,小霸王薛蟠雖不甚了解這個王家大表姐的本性,本能卻嗅到了一股子危險的味道,又兼此刻自覺掙到了麵子裏子,十分識相的收了淚,不甘心的拽著布老虎怯生生的道,“蟠兒喜歡這隻老虎,蟠兒想要,蟠兒家的丫頭很厲害,叫她們做一個送給表哥玩。”

    不顧身後愈加響亮的哭聲,王熙鳳和藹可親的答應道,“既是你喜歡,全都拿去又何妨?這些不算,我那庫房裏還有許多小獅子小豹子的玩偶,回頭我叫嬤嬤帶過去,你隻管挑自己喜歡的,便是全拿了也沒什麽,就當表姐送給表弟的見麵禮了。”

    如此最後便是薛蟠心滿意足的抱著戰利品破老虎,踩著失敗者的嚎哭聲,在奶嬤嬤的帶領下雄赳赳勝利退場。

    回頭王熙鳳運足了勁,剛扯著笑臉蹲在王仁身邊,就見仁哥兒一個哭嗝把委屈嚇得全給憋了回去,板著小臉認真聽著耳邊輕柔柔的勸解,“好了,你平常倒是好意思自誇自個是什麽小小男子漢,現今不過一個半舊的玩意,也值得你這樣大哭小叫的。姐姐尋常怎麽教育你的,男子漢最重要的便是胸襟氣度,心機智謀,萬不可用些女流手段,你如今這般小家子氣,可見從前我算是白教了。明日我就叫丫頭給你做一套小姑娘穿的裙子,你索性扮了丫頭,我隻當妹妹疼你,也再不管你了。”

    王仁一聽姐姐這番話,當即嚇得真個哭了出來,一把圈住姐姐的脖頸,強忍著默默流淚道,“仁兒不是丫頭不穿裙子,好姐姐,仁兒以後乖乖的,再不惹姐姐生氣,那破玩意表弟若要給他就是了,仁兒肚子很大,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小胖子表弟一般見識。”

    “傻弟弟,那東西你若真喜歡,想法子留住就是了,姐姐還能因為這個生你的氣不成?”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檢查仁哥兒身上有沒有未發現的傷口。

    “那姐姐是為了什麽?”王仁歪頭不解的問。

    “自家弟弟是個隻知蠻力不知計謀的傻瓜,你說做人姐姐的能不傷心生氣?”王熙鳳捏著小弟的鼻子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道,“虧我從前還將三十六計當成床頭故事講給你聽,難道原來都是進了小豬的腦子?”

    “仁兒才不是小豬,表弟才是。”王仁扭著身子反駁道。

    “你怎麽不是小豬了,隻有小豬遇著事才會笨的想著用嘴巴蹄子解決問題。”

    “姐姐騙人,小豬都是肥肥的,以前母親帶我去農莊還專門帶我去瞧過,那品貌和表弟長的才相像。”說著還捏著自個的耳朵,表演道,“都是耳朵大大的,還支愣起來,叫起來哼哼的,仁兒就從來不那麽叫。”

    瞅著小弟抓耳撓腮的力證自個不是小豬的呆萌蠢樣,逗得王熙鳳抱著弟弟的小身子顫巍巍的悶笑,連一旁的丫頭也都背過身去忍俊不禁。小仁哥見大家都在悶笑,自覺危險解除,終於敢放鬆了神經敞開了猴在姐姐懷裏任人揉撚。

    第五十六章

    幾日後,賈璉他們在金陵老宅裏安頓好,便先後向薛王兩家遞了上門拜訪的帖子。按著親疏遠近,本打算先去王家再到薛家,不想當日薛姨媽恰好就在王家做客,兩人倒在王府盤桓了一日。

    賈璉隻在內宅了遛了一圈,收獲若幹表禮就到外書房裏陪未來老丈人去了,元春自然是進了鳳姐兒的院子,本來還準備著一肚子的話要與姐妹念叨,不想最後卻成了個看孩子的。

    王子勝撚著胡須坐在老爺椅上,問道,“既是為科考來南做準備,你父親可為你事先請好了先生?若有,不知本領如何?若不稱意,卻隻管來告訴我,老夫雖才幹平庸,倒還認識一兩個有識之士,總不會誤了你。”

    “倒不曾另請名師。”賈璉起身作答道,“原打算不日啟程去了揚州,好聆聽林姑父的教誨。”

    聽如此,王子勝又答道,“甚好,如海原是科舉的探,當中又有親戚的情誼,想是沒有不盡心的理。隻他身為一州知府,平日公務繁忙,便是有心指導你進學恐也是有心無力,這些侄兒與你父親可曾都想過沒有?”

    “侄兒這兒先謝老爺關心,幸得一應考試內容皆由先前的先生早就教授過一遍,如典籍經義那些原都是背熟了的,隻於文章上的火候還差些,如此若能再得林姑父指點卻是最為相宜,卻是不費什麽功夫,將來成功與否也隻在侄兒自身罷了。”

    “你果然是個有誌氣的,也是我女兒的造化,我可就擎等著有個做官老爺的姑爺了。”王子勝調笑兩句又問,“此次你父親前來,除了為你可還有別的大事要辦?我聽底下人說,貴老爺最近可是威風的緊,很是收拾了幾個小人,雖說懲治刁奴無可厚非,然弄出如此動靜,以致引得眾世家豪門無不側目,豈不是失了以和為貴的氣度,丟了你們賈家的門風?”

    “侄兒也常如此勸解老爺,然父親常說以德報怨,養恩為仇,試問世間衷心幾人能經得住銀子考驗?既然銀子比本分重要,那麵子何必要重過銀子,自然要把一幹養恩成仇的小人打殺了幹淨才暢快。”賈璉講完這些,又小心觀察椅上之人的臉色,便低聲嘟囔了一句道,“誰想不過幾個小小的管事,竟個個都是隱形的富豪,隻抄家就吵出幾萬兩的現銀出來,竟是要把我賈家的銀庫搬空了,更不說還有許多其他的古董字畫不動產,算來十幾萬兩的財帛是少不了的。”

    這番話入得人耳,進得人心,王子勝動動美髯,粗喘著氣悶了一口涼茶,幾次張嘴都沒了講話的興趣,隻得黑臉將賈璉三言兩語打發出去,臨了囑咐其在家好生準備科考,萬不可為它事分心雲雲。

    賈璉出了書院,正思下麵去處,就有一麵善的小廝迎麵走過來,說翠大娘請爺去仁院裏暫歇,仁哥兒與表少爺此刻在鳳院裏與姐妹們玩耍,等待會宴客時兄弟們再廝見也是不遲。

    “既如此,你前麵帶路便是。我這裏正要換套輕便的衣裳,你在另使人去下房叫丫鬟把我的包袱拿進去。”

    “得令,小的這就給爺帶路,衣裳後腳指定給您送過來。”

    賈璉邁出幾步,便無意中提起道,“仁哥兒我是常見的,如今想必長的是越發聰慧機靈了,這薛家表弟倒未曾見過,卻不知脾性如何?”

    那前邊帶路的小廝見主子主動問話,哪有不湊趣攀附的理,立馬機靈的回複道,“大爺今兒若問別人,小的或許不知,小人在二門上當差,記得都是管事爺爺要緊的囑咐,說的全是主子們要咱們傳的話,哪有小人編排主子爺的規矩。可若說這薛家表少爺,奴才還真敢跟大爺學上兩句好歹。”

    “這卻是為何?”賈璉奇怪道,“難道是薛表弟生性靦腆木訥,對下人優容太過之故?”

    “大爺這可錯了,恰恰相反,那位小主子脾性真不是一般的大,跟個土皇帝似的,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可是不敢輕易招惹。”小廝嘖嘖兩聲,才解釋道,“怪隻怪伺候他的那幫下人,從嬤嬤丫頭到小廝長隨,逢人就愛嘮叨幾句自家主子怎麽著怎麽著,爺說他們自家下人都如此放誕無禮毫無顧忌,咱們府上還守什麽規矩。”

    賈璉微不可查的皺皺眉頭,才說道,“倒是這個理,你快與我說說這表弟究竟有何性情?”

    “薛大爺身上怪事多,這頭一件就是眼見四五歲的男娃子了,到如今竟還喝著奶,爺說這事好不好笑?要說這奶娘也是朵奇葩,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到現在奶水竟然還沒幹,虧她一直都能擠得出來。”

    “薛姨媽竟沒阻止不成?畢竟五穀才是人之根本,小孩子若要長骨肉旺血氣正經吃飯才是正道,怎能由著下人與表弟一起胡來。”

    “這卻是另一檔怪事了。”小廝殷殷解釋道,“咱家姑奶奶,堂堂薛家的主母,竟管不到親生兒子的身上,薛大爺身邊從小廝到奶媽一應皆是府中太夫人給安插的人手,姑奶奶縱使想管怕也得經過太夫人的首肯。可人老太太說了,哥兒既然想喝就叫他喝去,難道還沒銀子白養個奶媽不成?萬幸薛大爺自小是個好吃的,除了奶水,別的也都沒落下,姑奶奶許是瞧著對兒子沒什麽妨礙,估摸著也就容忍了。”

    “聽著倒像是個小霸王,咱們這樣的人家難得出了這麽個人物,待會可要見識見識。”賈璉含笑總結道。

    “還是大爺有學問,真真是一語見地,可不就是個小霸王。”小廝狗腿道,“爺前麵走,仁院這就到了,小的隻能送您到這,裏麵自有別的哥哥幫忙引領,請恕不能遠送之罪。”

    賈璉當即從隨身荷包裏摸出一把金瓜子,賞了這個帶路的小廝,轉身進了院子不提。

    且說王熙鳳這邊,元春自過來就被抓了壯丁一起照看小孩子,寶釵還好些,另外兩個男孩可把姐妹倆折騰的夠嗆,最後還是王熙鳳先不耐煩,拍板叫平兒領著幾個小的去外麵玩耍才算解脫出來。

    元春捶打著自個的臂膀有感道,“從前我照看寶玉也不覺得有多累,還道所有的小孩都是乖巧可愛的,卻不想今日可算是長了見識,怨不得老人們常說五六歲的男孩都是貓嫌狗厭的,可見老人們誠不欺我?”

    鳳姐兒閉眼歪在床榻一邊,眯著眼說話道,“你這才多大的功夫,這幾日我被他們日日歪纏,其中辛苦不足與外人道,隻有叫你生受半日你才能體諒我的不易。明兒姑媽家若是再上門,我就帶著小的上你家去,也要你嚐嚐我受的苦。”

    “誰知道你上門是專來瞧我,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兒有人來上門了,我就在這裏守著,看你究竟能不能忍住不見來人?”元春取笑鳳姐兒道,“你如今可要盡快抓住機會,若是這幾日不見,再過幾日我們去了淮揚可是想見也是不能了。”

    “怎麽,你也要跟著一起去揚州不成?原還指望你來了咱們尋常作個伴,竟是我空想了,可憐我又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金陵。”

    “怎麽你就孤單了,這裏沒有爹媽,沒有兄弟?若說可憐我才是真可憐,長輩兄弟都在京城,便是送我們過來的大伯沒幾日也是要走的,我不跟著璉哥哥去淮揚還能留在這裏不成?”

    “你自己哭著喊著要跟來,誰也沒攆你,如今覺得可憐害怕又怨得了誰?”鳳姐兒嘴裏不饒人道,說完等了半晌才又期期艾艾道,“他最近可好,吃的穿的可還隨心,平日有沒有在認真念書,那些跟在他身邊伺候的人可有偷懶淘氣的,姐姐這次既然跟著一起過來,少不得要勞神多費費心,叫他能一心讀書才好!”

    “他是我哥哥,我為他多操一份心本屬應當,何勞你這樣叮三囑四的?”元春不領情道,“至於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他今兒既在這裏,你如何不親自問問他?”

    “越說嘴裏越發沒個把門的,如今這裏有你這個道學先生在,我可不敢越雷池一步。你若行行好能夠隱個形,我說不得真就如了你的意見上一見?”鳳姐兒以手撐起半身認真說道。

    “可見這是嫌我擋道了。”元春哀歎一聲,又說道,“我不如早早回家去攛掇璉哥哥,隻說這裏有人嫌我礙眼,不如早些去淮揚姑媽家要緊,省的某個女漢子瘋起來做出什麽有違閨訓的事,在連累的我被世人嚼舌,那女漢子倒沒什麽,早早就有人接了手,我可就慘了,隻能以後出家做姑子去。”

    “少來糊我,你要去淮揚至少得等到大老爺辦完了事情才能成行,哪裏是你說走就走的?”王熙鳳半起著身說道,“我還聽說姑丈此次辦事並不順利,連日發作了好多小廝管事,光抄家送官的就有好幾戶,近日更是發了狠,說要把舊宅子的老仆都好好的查上一查才肯幹休,如此怎麽也要費上十天半月的功夫。”

    “你聽說的倒是挺多。”元春起身下到地上走了一圈說道,“就不知你知不知道,大伯父有意要把金陵的事放一放,想著先將我們兄妹送到揚州姑父家安頓好,再回來處理那些俗務。”

    “那不也挺好,一切以表哥的學業為重,我隻有更加高興的份。”

    “但願你這些都是心裏話。”元春終是沒有緊追不放,隻另起話頭道,“我隻擔心姑媽家的表弟表妹,不知他們性情如何,若是也如仁哥兒或蟠兒那般,那今後可就有的我受了。”

    “這你倒可放一萬個心,林姑父家乃真正的書香門第,他家子弟不說知書達理,至少也不能無理取鬧,怎麽也比我這裏的那幾個要省心得多。”

    “這話有理,況且林家表弟還小,想來與寶玉是一般的,我隻到時預先備好鮮亮的表禮,就不愁小家夥會不喜歡我。”

    鳳姐兒待要再說,就聽外麵有小丫鬟來報,說前麵太太叫姑娘們去內堂裏領飯。兩人一聽忙起身喚小丫鬟進來重新梳洗,又使人去叫小少爺們進來換洗,誰想外間的抱琴進來回說,仁哥兒早帶了表少爺表姑娘去了仁院玩,好在有平兒跟著,說不得這回已比兩人早到了內堂,兩人這才放下不提。

    且說眾人忙碌了一日,是夜,月朗星稀,正是閑話家常之時。

    王家大姑娘歇息的閨房,鳳姐兒持書在燈下默讀,平兒順兒則跟著在一旁做針線相陪。

    平兒心細,早瞧著姑娘現下有些心不在焉,一頁書幾十個字,姑娘瞧了一刻鍾也沒見翻上一頁,可見這是連心神都不知跑到了哪裏去了。

    平兒舉起手裏的繡繃子對著燈光比色,邊比對邊不經意說道,“姑娘在尋思什麽,一晚上都這樣心神恍惚的,若有什麽是拿不定主意的,說出來大家聽聽,看奴婢能不能幫著想個主意,畢竟集思廣益,咱們三個怎麽也能湊成個諸葛臥龍不是。”

    鳳姐兒聞言便將書掩在桌上,轉過身子看向兩個丫頭道,“我在想今兒白天元春講的那些話,一整日都拐著彎的問了許多有關林府的話,也不知她打算要做些什麽,我這心裏怪慌的。”

    “姑娘就愛瞎想,她一個女兒家能夠做些什麽?”順兒疑惑道,“客人要去親戚家小住,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親戚家的人事,不過是些人之常情罷了,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話雖如此,可我心裏總是惴惴難安,總覺不會這麽簡單了事。”

    “這話我信,表姑娘那樣玻璃心肝的人兒,可是個行動間就能算計人心的主,那一言一行必得是有深意的。”平兒停手認真回想說,“今兒白日,我與抱琴在下人房裏閑聊,她總是有意無意的要往一個叫蓮心的丫頭身上引,老說些什麽主子丫鬟秉燭夜讀紅袖添香的曖昧話,若說她沒別的意思,我卻是萬萬不信的。”

    “回南之前,他們賈家兩房相爭基本算是勝負已定,元春甄選公主侍讀落選,賈珠也被爆出一輩子都不能入朝參政,舅舅更是聖人跟前掛了名的不孝不悌之人,前途可謂是盡毀,這時不向大房服軟還要等待何時?難道她還能想法子翻盤不成?”鳳姐兒喃喃自語道。

    “不孝不悌,是說舅老爺家以次房之尊竊居長房之堂之事,那今後隨便找個理由搬出去,豈不就將此汙名給輕易抹平?除此也沒聽她家還有別的不孝不悌之實。”

    “是啊!隻要搬出去不就可輕易去了這不孝不悌的汙名。”鳳姐兒念叨道,“那賈珠不能入朝為官又該如何破解?”

    “父親名‘政’,這做人兒子就不能參政,這些禮部的老大人們成日裏也不知都在瞎琢磨些什麽,竟整些奇奇怪怪的規矩,要是有人父親叫‘飯’,那他的兒子還能不吃飯了不成?”順兒撚著針線搭話道,“表少爺也真倒黴,那樣有才的一個人,就因著要避諱親爹的名諱就一輩子做不得官老爺。唉!要是二老爺能夠改名就好了。”

    “別胡說,大家子的子弟,名姓也是渾該的。祖宗給的名諱,又是上了族譜的,若是因為表少爺要入朝為官就逼著舅老爺改了名諱,這又是一項不孝的大罪,別說珠少爺今後的前程,怕是連科舉都沒資格參加了。”

    “名姓名姓,既不能改名,便隻剩下這個姓了。難道?”鳳姐兒猛的想到什麽,呼的一下就從凳上站了起來,“該死難道她竟打得是那個主意?”

    卻說賈府這邊,元春房裏。

    隻見抱琴此刻跪在元春床邊,淚流哭求道,“求姑娘一定要想法子救救我老子娘,金陵老宅子八姓奴仆,大老爺回來才幾天就查抄了六家,其中兩家被直接移送官府,兩家被闔家發賣到西北苦窯子裏,而今日新處理的兩家,其中一家更是奴婢的親娘舅,現還在莊子上等待最後處理。我老子娘如今是日日惶恐度日,生怕哪日就輪到了我家,奴婢本還心存僥幸,可剛聽底下小廝們說,大老爺折騰了這幾日,雖暫時罷了手,卻是要留足了勁等送走姑娘在繼續處理。爹娘得了這樣消息,嚇得是跪在奴婢跟前求奴婢,讓我好歹向姑娘求個情,也算是沒白養了我這個女兒。”

    元春皺眉倚在床上,無奈道,“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我這邊的情況,但凡有一點辦法能救你老子娘,我豈有袖手旁觀的理?咱們二房向來就與大房不對付,我若不求請還罷,一旦開了口,大伯那人怕不立即就要打殺了你們一家,到時便是想要挽回都已來不及了。”

    抱琴聽到姑娘此番言語,泣不成聲哽咽道,“難道就要奴婢眼睜睜看著一家子被送官發賣不成?”

    “萬萬不可胡想。大伯處理的那六家,除了頭兩個被送官法辦外,其餘都是一個比一個輕的,你父母又是現在還未查處,想是他們平日手腳比較幹淨,大伯就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一定,也不一定就是最壞的結果,凡事要往好處想才對。”元春安慰完抱琴,又想到鼓瑟一家也都是金陵的老人,便趕忙問道,“鼓瑟哪兒去了,怎麽不見她在跟前伺候,我記得她老子娘也是在老宅裏當差的,卻不知他們一家可都還好?”

    “她如今哪還有臉到姑娘跟前當差。先說的那兩家被發賣到苦窯子裏的,其中就有她的兄弟爹娘,可憐她連最後一麵都未瞧見,就聽到爹娘一家被送走發賣的消息,從那時起她就一直躲到房間裏不願見人,兩三日了,隻知拿著針線為姑娘裁衣做活,人前眼紅紅的也不見流淚,我卻知道她定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哭罷了。”

    元春主仆在這為鼓瑟丫頭悲懷傷感,那邊鼓瑟丫頭卻是趁著夜色出了二門悄悄來到賈璉所住的蟾宮院。

    領路的丫頭小聲問道,“你來時可有被人瞧見?遇著人時都是如何對答的?”

    “姐姐放心,這幾日大家都知道了我家裏的事,我每夜都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流淚思念父母親人,倒是不曾有人懷疑。”

    鼓瑟被領著終於見到賈璉,便立即跪地謝恩道,“奴婢多謝大爺搭救父母之恩,奴婢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唯有從此將身家榮辱交與大爺一念,生生世世不敢背叛。”

    “不過是些利益交換,我且用不著你的生生世世,隻這一世也就夠了。若你從此好好為我辦事,我自許你個錦繡前程。你那些父母兄弟我俱已做了妥當安排,並設法落戶成了普通百姓,等過得三年兩載自有你們重聚之時。”

    “大爺恩德如同再造,奴婢敢不盡心效命?但有所托,定當盡心竭力萬死莫辭。”鼓瑟趴在地上再三表著衷心道。

    “你的忠心我現今知道了。”一家子都握在他的手裏可不得忠心不二,“我且問你幾件事,你若答得好,我這自有厚賞,卻不叫你白冒風險。”

    “大爺若問便隻管問,奴婢但有所知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信,不敢有一絲遮掩隱瞞。”

    “你們主子這次南下,除了明麵上的散心自遣,可還有別的什麽目的?”

    “這個…,我們姑娘心機一向深重,若做某事必要先藏在心裏,等小心謀劃成熟,也是分派丫頭一環一環的完成,從來就沒見哪個丫頭是能從頭跟到尾的,以往姑娘有何吩咐底下人也隻管照辦,至於其中究竟有何目的卻實在無從談起。”鼓瑟小心回答道,“就是姑娘身邊最信任的抱琴姐姐,也不過有幸能三五不時的聽姑娘傾吐些心事,其他和我們也都是一樣的。”

    “那你最近都被分派過什麽任務?”

    “奴婢在姑娘屋裏是專管刺繡製衣的,每月都從針線房裏領取定額的針線布料。姑娘若有額外的吩咐,都使嬤嬤送專門的布料絲線過來,譬如前段時間送給鳳姑娘的長裙,最近給大爺準備的春衫都算是額外的任務。”

    “那你家姑娘給珠大哥製衣時算不算額外的任務?”

    “凡給珠大爺的東西都是我家姑娘親自動手,印象中就從沒經過我這,自是算不得什麽額外的任務。”

    “你平常除了刺繡可還偶爾沾手些別的,譬如分派些絲線布料,炮製茶水之類?”

    “吃食方麵自有抱琴姐姐專門統管,絲線布料卻是掌在奶嬤嬤的手中,姑娘身邊兩大丫鬟三個嬤嬤各自一派,分管著下麵的二三等丫頭,相互之間從不擅自越權亂管。也因為此,凡姑娘分派的事,但凡有個紕漏立馬就能查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以致底下人做事都很小心謹慎。”

    連續聽到這種回答,賈璉皺皺眉又問道,“你且與我講講那三大嬤嬤都各自擅長些什麽?”

    “第一個自是姑娘的奶娘王嬤嬤,她老人家總管姑娘所有的身家財富,算是財務大臣,姑娘若是想要繞過公中私底下做些什麽,非得經過她的手不可,小到一針一線,大到珍奇藥材,都由她老人家掌管著。”說到這鼓瑟停頓一下又補充道,“其實姑娘以前身邊還有個姓周的奶嬤嬤,隻是姑娘大了以後許是伺候不經心的緣故,卻是早早的就被攆了出去。”

    “底下是甄嬤嬤與張嬤嬤,怕是連大爺也都有所耳聞,都是從宮裏來的,名義上都是姑娘的教養嬤嬤。實際上,甄嬤嬤懂醫理,最擅烹煮藥膳調理身體,聽說對美容保養方麵也很精通,這些年凡姑娘要入口的東西必得經過這甄嬤嬤的首肯。再有那張嬤嬤,卻是實實在在的教養嬤嬤,負責訓練姑娘的坐臥行走,至於她究竟還有沒有別的用處,恕奴婢眼拙,卻沒有那伯樂識才之能。”

    “倒是十分齊全,老祖宗的抱負可全顯在這些嬤嬤身上了,她若是能進宮,說不得真是一場大造化,可惜啊!可惜。”賈璉裝模作樣感歎一番,又說了幾句鞭策鼓勵的話,空許了許多錦繡的未來,才使人將人給帶了下去。

    等屋中隻剩下賈璉一人,還不待他將剛剛聽來的那些話好好思量思量,就聽外麵又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接下來就聽一個如黃鶯般動聽的聲音說道,“大爺,膳房裏送來了新做的酒釀圓子,我聞著味道香醇得很,入手也是熱燙的,大爺睡前可是要用些墊墊肚子。”

    “你且進來。膳房的媽媽們有心了,這回既是酒釀圓子,想是又翻出了許多新的樣,卻不知用的是什麽酒?”

    外麵人聞聲推門進了屋子,答應著說道,“許是人參鹿茸泡的藥酒,聽嬤嬤們說這酒用來滋陰補陽最是有效。”

    “人參鹿茸,聽著確實滋補得很。”賈璉眼神晦暗的瞧著那碗放在桌上的酒釀圓子,最終還是加了一句道,“隻是我怕這湯太補了些,若是補出了問題可就不好了。”

    主子這話說的莫名奇妙,可把來送湯的蓮心姑娘嚇得手足僵硬,本還想等主子好歹給句解釋,賈璉卻陷入了自我沉思當中。等他最後回過神來,那湯卻早已是涼了個徹底。

    奇怪的瞧了一眼臉色青白的丫頭,賈璉直接回了一句,“嗯!怎麽還沒出去,可是還有其他事要稟?”

    “沒!奴婢這就離開。”說完蓮心便邁著僵硬的步子慢慢走了出去,背影十分淒涼。

    虧得這丫頭走的及時,沒瞧見她家主子如何從衣櫥裏凶殘地拽出一隻金頂白毛的鴿子。

    那鴿子眯著豆大的小眼,咕咕叫了兩聲,十分不滿的向賈璉發出被擾清夢的抗議。

    “醒了?”賈璉在利用小弟方麵一向言簡意賅,“我猜你現在肯定餓了,新鮮的酒釀圓子要不要來一碗?”

    “咕咕。”吃了就睡,睡飽就吃,一向乃是我家禽界的優良傳統,斜眼瞧向湯碗一眼,‘咕咕’好像很香的樣子。

    “既然想吃,就吃吧。”賈璉笑的一臉的溫和善意,把碗推到鴿子跟前,誘惑道,“裏麵可全都是好東西,人參鹿茸,再沒有比這更奢侈的湯了,不然,以我現在土豪般的身家,我若不想吃,早就將這湯連碗一起仍掉了。”

    聽到扔掉這種不美妙的詞,金毛鴿一翅膀攬住碗,小眼警惕的瞧著賈璉任何可能扔掉的動作,以行動展示這碗湯現在的歸屬權。

    賈璉挑挑眉,轉身用手劃過書架上的書脊,隨意抽出一本傳奇小說翻看,用行動表示自已對那碗湯的毫不在意。

    伴隨著嘣嘣鳥喙撞擊瓷碗的聲音,賈璉嘩啦啦翻完了整本誌怪小說,雖然他完全不記得裏麵究竟在講些什麽。等金毛鴿吃飽喝足,歪歪扭扭的開始抱著滾圓的肚子在桌子上溜達,賈璉又重新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

    屈指在桌上輕敲兩下,在鴿子飄忽的眼神中找回存在感,賈璉才滿意的扯著嘴問道,“感覺如何?”

    “嗝,咕咕。”人間美味,最重要的是裏麵靈氣充沛。誇讚完,某鴿就緊接著噴出一竄‘咕咕咕咕……’的憤怒聲,比起這,原來老子平日的配餐竟都是虐待級別的,對此我表示抗議,嚴重抗議,哪裏有動物保護協會,俺要舉報俺們正經受著身與心的虐待,俺們要美食。

    “看來感覺不錯。”賈璉一臉的研究意味,戳戳金頂白毛鴿的肥肚子,試探道,“除了覺得很飽,你還有沒有其他的感覺?”

    “咕咕,其他的感覺?”豆眼作認真思考狀,“肚裏暖暖的,身子熱熱的,心裏辣辣的,翅膀好想煽動起來的感覺,一股蠢蠢欲動的*想要衝出身體,就好像春天的感覺,渾身都是戰鬥的激情!似乎所有的妹子都向我這邊看過來。”說著,就見這隻金頂白毛鴿猛的張開翅膀,作感謝狀嚎道,“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呼喇喇飛向了房頂,砰砰砰撞到了房梁,即使它趴在地轉上,暈眩的豆眼裏也全是可怕的執著,所有的哀鳴似乎隻化作一句話,“妹子們,快來欣賞我翱翔的英姿!”

    “這麽激動!”賈璉腦中飛速換算著藥效,“看來是有人打著立竿見影的主意,就是不知他們打算給我安排個什麽樣的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趕稿的結果就是把兩章和在一處,昨兒沒來得修剪,這會改改!(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