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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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抱琴拖著元春欲離了客房,誰知竟好巧不巧遇到鼓瑟那丫頭一臉慌張失措地闖進房間。隻見她慌忙闔上房門,白著張俏臉靠在門栓上,雙手捂胸長長喘著粗氣。
抱琴皺眉上前斥道,“作甚這般慌腳雞似的,前兒嬤嬤還三申五訓的告誡咱們,親戚家一切以穩重為要,萬莫丟了咱們國公府的體統臉麵。此前訓誡言猶在耳,你今兒就這般莽撞的亂闖亂撞,可是皮癢了上趕著想要被嬤嬤打板子不成?”
鼓瑟這邊心緒尚未平複,耳邊就先聽來這樣一通訓斥,心裏雖忿恨麵上卻不得不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狀,一邊低眉頷首遮住眼中不屑,一邊乖覺地討饒道,“抱琴姐姐,快饒了我這一遭吧,今後再不敢犯便是。”
這般說著又見她上前拽住抱琴衣袖叫屈道,“好姐姐!你可是不曉得,這一趟出去,見到了何種驚心動魄的場麵。我不過是去小茶房裏轉了一遭,就聽隔壁院裏傳來陣陣喊打喊殺之聲,側耳細聽,竟是滿耳的喊怨叫屈不絕,那鬼哭狼嚎的,雖是青天白日,可也把我駭得似丟了好幾重的魂兒。”
抱琴斜眼睨人,毫不客氣的戳穿某人的假把戲道,“你這丫頭,膽兒是越發肥了,演戲竟演到了姑娘跟前。你那性子,若說從前還勉強擔著謹小慎微四字,可這幾年仗著小姐寵愛,好險沒縱的你膽比天大,不過幾句淒厲的求饒聲,怎就將你嚇得丟了魂了?”
“……。”早說不該謙虛來著,鼓瑟無語望天,忍著內傷繼續說道,“果然還是姐姐最了解小妹。我可不是一時沒忍住好奇,衝動下就尋了個高處,隔著厚厚的一堵牆悄悄往那邊窺視,卻原來是林府的管事們在打殺奴才。瞧那個淒慘勁,我原還道林府是百年積善人家,再想不到打殺奴才時用的竟是那般粗那般長的殺威棒,我私下數了數,足足有七八柄不止,都在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中拿著。”
“姑媽家在發作下人?你果真瞧清楚了?”元春皺眉,疑道,“怎地這般湊巧,偏在隔壁院裏發作人,還偏叫你個外人聽了個正著?姑媽那般精明細致的人兒,她打理的宅府何時竟變得這般鬆散了?聽著叫人好生的蹊蹺。”
“姑娘此話在理。”抱琴趕忙附和道,“可不是透著一股古怪之氣?姑爺府上百年世家,姑太太也是禦下甚嚴,卻叫鼓瑟這個小丫頭外麵隨意走了一圈,就知曉了這偌大的動靜,別是有人故意等在哪兒特意演給咱們瞧的,依我猜肯定是有所圖謀?”
“圖謀?咱們身上有何可叫人圖謀的?左右不過是姑太太家的家事,又礙不著咱們這些客居的親戚,誰又有那個閑心專門說給咱們聽?”鼓瑟鼓著臉反駁道,“再說,這消息可不是人家說給我的,而是我好不容易偷聽得來,若沒我大著膽子爬牆偷聽偷瞧,又如何能叫咱們知道這府上的動靜。”
“卻是我糊塗了!”抱琴作恍然大悟狀,說道,“竟忘了妹妹日常最善於做隔牆聽耳之事。隻不知妹妹這般通透,可否打聽了一些緣由□□來好給咱家姑娘解惑?”
“姐姐還不曉得我?素日裏做事哪件不是周周全全的,又怎會忘了姑娘吩咐?那小廚房裏隻一個燒水丫頭,外麵瞧著機靈,內裏卻是個憨的,我不過奉承她兩句,便有的沒的倒了一大堆的隱秘苦水出來。”
這般說著,鼓瑟這小蹄子還一臉邀功請賞的得意,可瞧得抱琴心裏各種來氣,邊上陰陽怪氣道,“妹妹天生聰穎,外人可不都是駑鈍不堪的。哎!就是有時偏愛自作聰明,這一趟出去雖說算不得正經差事,好歹也該提壺茶水來以作掩飾?怎地方才卻那般鬼鬼祟祟跑進來,顧頭不顧尾的,豈不是要替姑娘招禍麽?”
“抱琴!”元春嗬住兩人,“都是自家姐妹,作甚置氣拌嘴的,你隻好生聽著鼓瑟說話便是。”說完便令鼓瑟將方才經曆仔細道來,也好從中斟酌出事情的始末原委。
“姑娘,事情還得從我跟著嬤嬤到小茶房說起。”鼓瑟瞧著姑娘與抱琴皆做凝耳細聽狀,便也不敢玩笑開始仔細回憶起來。
“嬤嬤一路走在我前麵,腳步慌亂,全無平日的沉穩持重,古怪的緊。”鼓瑟打算從頭說起,順便穿插一些略微睿智的見解。
“茶房在佛堂側院,要去那裏,走近路恰好路過正房。姑娘也知道,近來因天氣悶熱,但凡能通風的門窗大多皆是大敞著的,奴婢路過時有意無意朝裏麵瞄了一眼,竟叫我瞧見了三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意想不到的人物?”抱琴歪頭思索,“林府主子本就少,能算作常人意料之外的,無外乎那幾個主子罷了。又有闔府上下皆知林姑爺平素最厭這求神拜佛之事,難道你在裏麵竟瞧見了林姑爺不成?”
“今日非休沐之日,姑父堂堂朝廷命官,現下自是在衙門裏辦差坐堂,又豈會無端出現在那兒?何況當時還有另外倆人作陪,姑父萬不會在佛堂裏待客。”元春一言否決,“三個人,又是佛堂,可是姑父家的那三位姨娘麽?”
“姑娘果真料事如神,竟是一語中的。”鼓瑟連忙上前恭維,“可不就是那三位姨娘麽?”
“大家宅院裏,姨娘們組團在小佛堂裏求神拜佛懺悔己罪,有何可叫人好稀奇的?”抱琴撇撇嘴,不屑道,“竟叫你這丫頭這般大驚小怪。你隻想想咱們府上的周姨娘並趙姨娘,哪回犯事,不是被太太給攆去小佛堂裏罰抄佛經撿佛豆的,何須如此大驚小怪?”
“難道是姨娘們做了什麽錯事,所以才被姑媽罰了在佛堂裏麵靜思己過不成?”元春皺眉猜測,“你瞧著姨娘們時,可瞧見她們當時都在做些什麽?”
“林家規矩嚴謹,當時我隻敢匆匆瞥去一眼,再不敢細看,恍惚記得在喝茶聊天來著。不過不知是不是奴婢一時錯覺,隻覺當時氣氛好生奇怪,幾位姨娘眉宇神態間似有些漫不經心,像是各有心思,不過奴婢當時隔著老遠,瞧得不甚清楚也是有的?”
“這倒沒甚稀奇,姑太太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能下地理事了,可不該輪到某些心中有鬼之人慌神亂腳了。更何況林家子嗣向來單薄,一家主母竟平白無故落了胎,怎麽也得查出些是非緣由來才能了結這場*?”抱琴先是道出事實,而後語氣十分篤定道,“這頭一波被拿來開刀的定是府裏的這幾位姨娘無疑?”
“這般說來,倒叫我想起了當時守在門外的幾位老婆子。”鼓瑟仰臉仔細回憶,“那些守門婆子皆麵帶凶煞,身板孔武,全無尋常仆婦該有的忠厚老實之相,瞧著可沒丁點伺候主子之意,倒像是專門在那拘著姨娘不叫她們外出隨意走動的樣子。”
“拘管?”元春低喃一句,便又說道,“在這內宅裏,能下令拘禁姨娘的隻姑媽一人,而大家太太卻絕無可能毫無緣由的懲治侍妾姨娘。怕是姑媽查到了些什麽,卻又苦無確鑿的證據,故而才將她們聚在一處,再想些別的法子以辨忠奸?”
“如此便越發合情合理了。”鼓瑟點頭附和,繼續道,“之後我便被領到了茶房。一到那,嬤嬤便推說姑太太那邊不能長久離人,隻匆匆叮咐了那看火的丫頭幾句就將我一人留在了茶房。”
“可是那看火的丫頭又說了些什麽?”元春追問道。
“不過是個看火的小丫頭,不知事的年紀,能曉得了些什麽,頂天知道些邊邊角角,再加一些小姑娘的想象,說的那些話誰還能就當真了不成?”抱琴抓緊機會見縫插針地拆台。
“就是年歲小不知事才正正好呢!”鼓瑟微揚眉梢,細著嗓子繼續回憶,“我在茶房尋機與那小丫頭攀談,不過閑扯了一會兒茶經茶道,小丫頭便對我欽服的五體投地,主動說了好些主人家的秘事。我聽完才曉得,這看似一派和諧的林府不過跟尋常官邸一樣,私下裏一樣是明爭暗鬥不止,咱們那佛爺似的姑太太,手裏也未必是真幹淨的。”
“這話可真稀奇,姑太太若真是個單蠢的,這林府的少爺可不得紮堆了,大哥兒又如何會是現今這個還在吃奶的娃子?”抱琴嘴角輕扯,冷笑,“你出去一趟,就證明了姑太太是朵食人了?倒是好本事。”
“姐姐脾躁性急,多早晚也該等我說完再罵不遲。”幾次三番被挑刺,縱使性子再好也起了三分火性,隻聽鼓瑟反唇相譏道,“不過,也當真怪我孤陋淺聞,不能一眼摸透姑太太本性,多言幾句廢話無妨,竟還累的姐姐處處提點,真真是小妹之罪了。”
鼓瑟還待繼續嘲損,就聽元春開口斥道,“有那拌嘴磨嘰的功夫,怎就不能正正經經的回場話了?莫說傷感情,這幾次三番的打岔,沒把人給急死,你們姐妹若當真有話,私底下盡管說去,別耽誤正事才是要緊。”
這兩大丫頭聞言趕緊閉嘴請罪,鼓瑟見元春麵色不悅,不敢再扯廢話,一改先前拖遝之風,快語直言道,“奴婢剛才說道林府內宅爭鬥,當真沒半點虛言。如今林府現有的這三位姨娘,怕個個莫不是厲害人物,那真正的白蓮軟嬌娘墳頭野草怕是早已癡長的齊腰深了。”
“聽你此言,這些姨娘似乎個個都有些來曆本事,又有姑丈府上似乎曾沒過姨娘侍妾之流。”元春按捺住砰動的心跳,忍著終於抓住敵人把柄的竊喜,急切問道,“究竟如何,你且細細道來,千萬莫要疏忽了一絲一毫,知己知彼咱們才好百戰不殆。”
鼓瑟忙點頭應和稱是,又繼續說道,“話說當年姑太太嫁進林府,才子佳人不知羨煞了京都裏多少豪門閨秀,誰知好景不長,姑太太出嫁數年,肚皮遲遲無半點動靜,可急壞賈林兩府的老人。那一年逢先林老夫人身子久恙,連月裏纏綿病榻未愈。這人病久了性子難免孤僻難測起來,一時竟自覺命不久矣,老人心急抱孫,便以此為由,逼著當時的姑老爺答應從外麵納了兩房貴妾進門,事後且描補說什麽,‘林家清貴傳家,萬無賤妾所出長孫之理,若嫡妻無所出,退而求其次,貴妾也尚可補之。’的鬼話,當真是好笑至極。”
“那兩房貴妾便這般進門了不成?”元春話中疑問,又低頭皺眉苦思道,“家時怎從沒聽過這等傳聞。姑媽是外嫁女,家中老仆雖議的少,但老太太素來疼愛,嘴邊倒時常嘀咕姑媽這邊的消息,我隨侍在旁,聽來的從來都是姑媽姑丈如何夫妻恩愛琴瑟和諧的話,這貴妾卻何從談起?”
“那不過是些自欺欺人的話,也隻哄得姑娘這般沒甚閱曆的閨閣小姐,但凡世人有些經曆,那番話又能騙得了誰?出嫁數年沒得半子,隔誰身上,外表賽的再光鮮,也不過一個內苦外甜罷了。”鼓瑟感概兩句,又說道,“反正自貴妾進了門,這宅院免不了就刮起了腥風血雨。”
“咱家的這位姑太太,雖一向以清冷高貴示人,內裏其實最是冷漠自傲,又如何能忍外人來瓜分自個的夫君?她又不缺心機手段,那兩位侍妾怕是從此性命堪憂!”抱琴忍不住接話道。
“可不是,沒兩年,便是一死一殘。”鼓瑟縮縮身子,繼續補充道,“死的那位暫且不論,殘的那個卻是從此絕經斷子再不能孕,聽說因著婦人病,不到二十便是半老徐娘之貌,幾無承寵可能,幾年後也便纏綿病榻抑鬱而亡了。”
“那現在的三位姨娘又是怎麽來的?總不該是林老夫人不甘心,一氣又弄進來三位給姑媽添堵吧!”元春敲桌猜測,“那三位瞧著身份可不低啊,一點不像尋常貧女。”
“那時先林老夫人早已過世,如何還管得身後林姑爺將來有子無子。這回卻是姑太太自個給張羅的。”
鼓瑟一聲長歎,先感慨半句女子於世立身不易,才略黯然道,“老婦人去了三四年,林姑爺後院還是幹淨的跟荒漠似的,連顆嫩芽都沒發過,彼時快成蘇州城的笑話了。林家雖無近親同族逼迫,林姑爺到底是朝中大員,流言逼人,姑太太終究無法隻得將身邊美婢開了臉,也就是如今的李姨娘。後來的陳姨娘白姨娘卻是下屬同僚並當地鹽商所送,因人情往來不好推辭,索性也一並稱了姨娘。”
“後來呢?三位姨娘湊齊了,姑太太家就沒鬧過什麽?”抱琴興奮追問道,“我冷眼瞧著那三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燈,這樣還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指望有人敢大鬧天宮,起碼也該各自過招吧!隻要有人動,必有破綻留給咱們查,若是姑太太也曾偶爾出過昏招,那便再是理想不過了。”
“白姨娘是鹽商之女,身家必定十分豐裕,自古財能通神,想必姑媽該萬分頭疼。”元春先自言分析,而後眸光晦澀,意有所指道,“就是那位出身最低的李姨娘,也是貼身家生子兒,不說自小相處的情分,她父母兄弟幾輩經營,在府中必是人脈極廣,姑媽性子那般孤高自傲,怕是得栽大跟頭。”
一番話弄得人心弦亂顫,抱琴忙藏好自個兒小心思,僵著臉堆笑道,“瞧姑娘說的,那商女且不說,李姨娘不過一個奴才秧子,又如何翻得起大浪,她若真敢跟姑太太鬥,與那撼大樹的蚍蜉又有何異,豈非純粹找死麽?依著奴婢瞧,惟有那陳姓姨娘才是真正大患,怎麽說也是官宦之女。莫說出身擺在那兒,人家以後家裏若再出個進士榜眼的,將來與姑老爺同朝為官,豈不就成了正經的外家?”
鼓瑟低頭,抬手遮住嘴角詭笑,定了定神,才抬眸附和道,“抱琴這話在理,顯然姑太太也作如此念想。暗中小布一局,就叫白姨娘無意發現陳姨娘的貼身丫鬟竟在二宅裏偷人。此時一發,林姑爺大發雷霆,一邊加強內院防範,一邊心裏免不得要想,貼身丫鬟尚且如此,其主又能好到哪去,怕也是個水性楊之性,至此便鮮少再搭理那位了,可憐那陳姨娘稀裏糊塗的就此失了寵。”
“可憐人總比糊塗人好,那白姨娘本可置身事外,卻因邀功主動揭發內宅汙穢,想來本意是要掙得男人看重,可她這一行事,便演的再無辜,言行間不免漏些心機手段,這忙到最後掙得的怕不是寵而是忌了,真真好一個糊塗人!”
元春眼中帶著看透世人的冷情,不帶絲毫偏倚的繼續評價道,“倒是便宜了的那李姨娘,攪起恁般大的風雨,一下扳倒了兩位大敵,還能片葉不沾的抽身離去,不是有小城府就是有大智慧,嘖嘖,姑媽倒真是會選人。”
這般說著心中驀然一動,眼中帶著興味問道,“那兩位姨娘可不是泥捏土塑的,事後回過味來,哪能不曉得自個這是被人算計了?隻不知這筆仇債,最終究竟被算到了誰的頭上?”
“姑娘這是在考我呢!那李姨娘咱們都見過,奴才出身又無子傍身,行事氣弱怯懦不說,在言行上恨不得事事以姑太太馬首是瞻,我觀她舉止,有點唯恐外人瞧不出來的意味,實在值得叫人尋味深思。”鼓瑟爽利地分析完,又悄悄瞄了抱琴兩眼,才又說道,“也不知心底抱的究竟是何種心思?反正至此,那陳白兩位姨娘算是把姑太太給徹底恨上了,她們兩個一個有錢一個有人,後頭切實給姑太太找了不少麻煩。這回姑太太無故小產,難說就沒有那二位的手筆?”
這邊抱琴察覺到鼓瑟的小動作,咬牙暗瞪了回去,心底且不屑地想,“你這小丫頭曉得了什麽,真以為挑撥幾句就能令小姐疏遠了我不成,真真是白日做夢。就憑我曉得李姨娘是咱們這邊的,而你卻被蒙在鼓裏這點,我便比你更得小姐看重千倍萬倍。”哼,不知所謂。
作者有話要說:前日不小心看到編編催文短信,一見之下當即容失色,趕緊補救,還請網蟲們千萬無芥蒂笑納。(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