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問題讓萊狄歐斯愣了愣,下意識看了母親一眼。

    席媽媽本來看著九月，可能是感受到了兒子的目光,又將視線投注在他身上。

    母親的眼中看不出好奇，萊狄歐斯心裏有些打鼓。

    九月會問這個問題，雖然讓他有些吃驚,但是仔細想想也覺得理所應當。他的伴侶似乎完全相信了“做夢”這個說辭，所以覺得整件事除了有些荒誕之外,並沒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吧？

    這的確是很正常的疑問。

    可是，九月這樣問了,母親沒有問，甚至在九月問出那句話之後，看起來也不像是對此同樣有疑問的樣子。萊狄歐斯不會認為母親想不到這一層，那麽究竟是因為母親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理由,所以覺得沒有必要多問，還是因為……母親其實並沒有真正相信“做夢”這個托辭？

    萊狄歐斯有些忐忑，但他不敢開口求得母親的證實。今天他的心情起伏的頻率有些快，對一個1小時前剛剛從醫療艙裏出來的重傷患來說，這並不是好事，萊狄歐斯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夠順暢，身上越發沒有力氣。

    所以他不想現在把事情徹底揭開。雖然不能說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不過就算母親真的察覺到自己所說的一切隻是假借了“夢”的名義，察覺了那些事情可能是曾經發生過事實，那麽隻要母親一天不把話挑破，他就寧可一直膽小地躲在這個借口背後。

    即使感覺自己已經可以直麵曾經犯下的錯誤，但是如果可以，萊狄歐斯還是希望把被審判的時間往後延一些的。

    於是萊狄歐斯決定不去揣測母親的想法，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伴侶的提問上。

    “九月覺得不管他們會不會相信，因為是家人，所以說出來也沒關係，萬一相信了，那麽或許可以采取別的方法，是麽？”

    九月看著他，點頭。

    萊狄歐斯笑了，他想握一握伴侶的手，可惜從九月起身給他去倒水之後，那隻溫暖的手就離開了自己的手心，一直沒有回來。

    對於空著的手掌感到有些寂寞，萊狄歐斯將其輕輕虛握成拳，然後輕歎了口氣，說道：“其實，重點並不在於祖父和母親他們會不會相信。”

    看到眼前的青年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覺得伴侶這樣挺可愛的萊狄歐斯不得不移開視線。

    就像九月說的，以夢為托辭的話，這些話並不是不能告訴家人。萊狄歐斯承認自己的確曾經有那麽一些私心，不願意讓無條件地疼愛自己的親人們知道自己的任性釀成的惡果——哪怕隻說是個夢。

    不過真正打消他將這些告訴家人的理由並不是這個。

    “現在你們會相信我說的這些話，我覺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母親認為我的行為反常，因為我的確表現出了仿佛事先預知了什麽的樣子。如果在什麽都沒發生的時候，我告訴你們夢裏發生的事情，你會認為那些在現實裏也會發生嗎？”

    九月沉默了。說實話，他覺得自己不會。就算萊狄歐斯拿席上將發給他的郵件作為證據，大概也說服不了自己。九月覺得自己會認為那隻是一個巧合，畢竟這種夢與現實的巧合並不少見。

    又或者，他根本會認為是萊狄歐斯睡昏了頭，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不過當然，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祖父和父親母親會相信我的話，那麽賭這一點希望也是應該的。但是，那得有個前提。”

    萊狄歐斯看九月不解地看向自己，卻並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將視線投向母親。

    “母親，”他問，“如果我在之前，比如說在相親之前，就把那個夢，以及夢裏的事情告訴您和祖父、父親，事態的發展會與現在有什麽不同嗎？”

    席媽媽挑眉想了想，問：“你有什麽關於敵軍的線索嗎？比如可以從星團內部收集到的資料或情報，能夠表明他們的存在以及侵略計劃的。”

    萊狄歐斯搖頭，“沒有。”

    席媽媽皺起眉沉默了一會兒後，聳肩道：“那就不會有什麽不同。”

    得到了與自己原先設想的一樣的答案，萊狄歐斯心底有些微妙地鬆了口氣，然後轉頭去看九月。

    九月似乎還沒能理解他們的意思，“為什麽不會有不同？”

    萊狄歐斯將懸浮躺椅的角度稍微向下調了一格，試圖稍微放鬆自己的腰椎。

    “因為，就算他們相信了今年5月會有戰鬥力與科技水平比艾斯文歐特星團稍高一些的敵人大規模來襲，他們也什麽都做不了。”

    看到九月越發不解，萊狄歐斯舔了舔唇，嚐試說得更簡單易懂一些。

    “各個行星的軍部都直接受製於星際聯邦政府，這個你當然知道，對吧？”看到九月點頭，他繼續說，“而每個軍事機構，每個基地，每個部隊，它們所擁有的人數、武裝力量、編製等等這些東西，都是固定的，或者說，是已經決定好了的。即使祖父是比玖伊特星軍部的上將，他也沒有權利隨意調動軍隊，為了防止內戰，這些行為是被禁止的。就連想要加強某地的武裝力量，都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並且上報政府，獲得批準同意後才能實施。”

    九月蹙起眉，努力去理解萊狄歐斯的這番話，“你的意思是不是，就跟古地球上遠古時代的中國那樣，鎮守邊關的將軍不能隨意調動軍隊？”

    萊狄歐斯忍不住吹了個口哨，“原來有這麽絕佳的例子存在，我居然沒想起來，真是慚愧。”

    他的話讓九月不小心笑了出來，隨即立刻收斂笑意，接著說道：“因為不能用孫子做了個夢作為理由，又不知道該怎麽搜集情報和證據，所以即使事前告訴祖父和父親母親也沒用……你是這樣想的嗎？”

    歎了口氣，萊狄歐斯點頭道：“是的。”

    九月看向席媽媽，“母親也覺得隻能這樣？”

    “老實說，我的確不讚成他瞞著我們自己行動，這畢竟不是小事情，”席媽媽說著露出了個苦笑，“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想法是很冷靜的。如果要政府同意加強k-02號衛星的防禦，或者調集軍隊增援，都需要讓上麵的大人物們相信有這樣一個敵人存在，並且對方有向我們開戰的意圖。做不到的話，即使他事先告訴了我們，也隻能多幾個人幹著急。我必須承認，現在我想不到比萊狄采取的行動更有效的方法。”

    九月有些脫力地靠上懸浮椅的椅背。他從未接觸過軍人，對軍事也缺乏關心，所以根本不知道，軍隊的管理這麽嚴格。

    “是啊……祖父也病著，說出來也隻能讓他擔心的話，的確還是不說比較好。”九月有些無奈地說。

    萊狄歐斯輕輕點頭。這也的確是他的顧慮之一，尤其當時他還以為祖父的病情已經嚴重到時日無多了。

    席媽媽也苦笑著說：“如果父親知道萊狄要那樣冒險，說不定怎麽都不會同意進入冷凍艙的。”

    即使是與席上將相處時間很少的九月，也是見識過那位老人倔強起來是多麽難以勸服的，所以他對於此刻萊狄歐斯露出的慶幸表情相當感同身受。

    在對於祖父的感受一致的三人之間，一直有些沉重的氣氛此時稍微輕鬆了一些。

    席媽媽端起九月給她準備的茶喝了幾口，時不時遊移一下的眼神說明她沒有停止思考。

    放下茶杯後，她再次開口詢問：“萊狄，如果你夢到的是未來，那麽這個未來已經被你改變了，從你成功阻止了敵軍偷襲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一切的發展都不會再與你的夢裏相同了吧？”

    萊狄歐斯明白母親想說什麽，他將躺椅再次調高起來，很認真地點頭，“就夢裏我所經曆的事情來說，應該是不會再有相同的了。”

    “啊，那不就沒有預知未來的作用了？”可能是剛才的氣氛讓他放鬆了，九月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麽自然地就插了嘴。

    不過看起來似乎沒人對他的插話有意見。萊狄歐斯隻是挑了挑眉，有些無奈地衝他點了點頭。

    “你還知道別的情報對吧？”席媽媽問道，但沒等萊狄歐斯回應她就馬上懊惱地皺起了眉，“可惜都不能用啊……”

    萊狄歐斯掌握的敵軍情報很珍貴，席媽媽很清楚這一點。他在夢裏既然曾經與敵軍戰鬥，那麽對於敵軍那些機甲的了解必然不會少，這些情報哪怕隻有一點，都有可能讓星團占盡優勢。

    隻是，情報來源是個問題。

    萊狄歐斯想了想，也有些頭疼地皺起眉，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要……告訴父親嗎？”

    情報工作人員其實有權利不公開自己的情報來源，如果席媽媽隻是個單純的軍情工作者，在上級要求她報告情報來源時，她完全可以行使這個權利。但是問題就在於，她的上級，偏偏就是她的老公。

    她覺得他一定會好奇，一定會問的……

    從小到大見過不少次好奇心發作的父親纏著母親非要對方說出什麽的情景，萊狄歐斯不知道父親最後到底問出來沒有，但是那個畫麵對他的確是個不小的衝擊，甚至現在想起都覺得有些陰影。

    “算了，”席媽媽皺著臉思考了幾分鍾，下了決定，“就算他不問，這麽特殊的情況下，這樣的情報，來源肯定也會被上麵的大人物在意的，即使過了你父親那一關也還是麻煩。”

    看著母親糾結的表情，萊狄歐斯也很希望能夠將自己知道的情報說出來，讓所有跟敵軍交戰的戰友們都有足夠的準備，避免無謂的犧牲。雖然他在前世死亡之前幾個月才得以踏上戰場，知道的情況也並不是很多，但總比一無所知的現在要好太多了吧。

    “先說你實際遇到過的機體怎麽樣？”九月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比如那個刺穿你的機甲，把你傷成這樣的詭異的武器。”

    作者有話要說：看吧，內容提要果然徹底崩壞了吧〒▽〒

    下一章一定要讓這個三人座談會結束！>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