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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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蘅不言語,沒有與他敘舊的打算,伸手要周通交出陳情狀。

    周通負責許世雋的訴訟以後,就有權力從府衙中取得巧靈的陳情狀。謝蘅托他行事,也是想看看巧靈是如何控訴的。

    “你可真無情。”周通訕訕地將陳情狀交給她,輕聲道,“先提前講好,我接此案是聽你吩咐,可沒多大把握能贏。”

    謝蘅翻開陳情狀看,期間瞥了周通一眼,“尖嘴周何時變得這麽沒自信了?”

    周通說:“這次的對手是狀師封坤,訴訟司裏的‘頭牌’。他現在已連勝十九場官司,無一敗北,我在他手上吃了多次的虧,真是占不著半分便宜。”

    謝蘅抬眉,漫不經心道:“封坤?哪裏來的小貓小狗,沒聽說過。”

    “你當然沒聽說過,你在訴訟司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知你本事不小,可那也是曾經。別怪我口下不留情,現如今不遜色於你的大有人在。”

    回青方才去喚人提燈,返回時就聽周通提及這一番話。她杏眸一瞪,生出些威勢來,不許周通再多一句不耐聽的話。

    周通自也馬上閉了嘴。

    謝蘅將陳情狀看過後,一麵卷回去一麵打量周通,半笑著一語道破:“激將?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教我將那小小封坤放在眼中麽?”

    周通笑起來眼睛更小,目光更亮,“你名義上說是幫許公子,實際上還是自己技癢,是不是?”他用手肘撞了謝蘅一下,循循善誘道:“封了筆也可以再開嘛。我還不了解你麽?當年的事,你從來都沒有甘心過。”

    謝蘅眼睛微彎,笑道:“朋友,你的戲有點多。”

    周通:“…………”

    翌日謝蘅寫下一列書目令府上奴才去書局一一買來,堆到書房中。

    窗外從香影中透出來的日光都柔和許多,謝蘅席地而坐,埋在堆成小山的書籍當中,半仰著頭看盈滿窗的合歡花,像是一片緋紅的朝霞。

    她手下是鴻瑞一十三年修訂的《新·大燕律》。謝蘅手撫在書麵上,低聲道:“祖師爺在上,承纓此行乃為救人之故,破誓實非本願,僅此一次,往後再不動刀筆。還請祖師爺寬諒。”

    她打開匣封,目光漸漸凝入書中。

    從府衙存錄的陳情狀上言,巧靈於紅袖館中頗具豔名。而公子許世雋對其垂涎已久,曾多次提及欲納巧靈為妾。

    奈何巧靈雖委身於青樓不假,卻是心堅誌潔的女子,一心想憑借技藝賺足供弟弟讀書的銀錢,待他成家立業以後就離開紅袖館,再以清清白白之身為自己尋求一樁好親事。

    巧靈在紅袖館多年,風塵裏見過的情薄之人難道還能少了?諸如許世雋此等公子哥,來來往往的,做座上恩客最為合適,卻不值得托付終身。故而,巧靈曾多次拒絕許世雋。

    本以為像許世雋這般性情的,最貪圖新鮮,見著另外新奇的女子,總會漸漸淡忘巧靈。誰料他竟賊心不死,早生邪念,窮盡惡招都要霸取巧靈。

    當日在紅袖館中,許世雋先是花言巧語哄了巧靈入雅閣中,迫使她喝酒。

    巧靈乃是紅袖館的清倌,本不必陪客人飲酒的。可許世雋軟硬兼施,又是好話說盡、又是威脅做絕的,巧靈身為小小的樂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無權無勢,怎敢與許家公子抗衡?半推半就之間,她喝下了三杯酒,算作敷衍,本欲打算就此離去,卻不料一起身,猛然驚覺自己全身都沒了力氣。

    巧靈當即明白過來是中了許世雋的陰招,再悔也已經來不及。

    除卻巧靈一人的供詞,還有物證、人證可以佐證巧靈所言非虛。

    紅袖館賬本上有記錄,許世雋當晚確實在紅袖館中留宿。館中灑掃的奴役也的的確確看到巧靈進了許世雋預留的雅閣中。

    而且吳府尹還請驗身婆為巧靈查驗過,下身的確有為人強行侵犯的痕跡,並且身上有多處青紫淤傷,脖子上更有明顯的掐痕,可見犯人其在行淫過程中當真窮凶極惡。

    狀紙乃是由封坤所寫。

    謝蘅雖不識封坤是何許人也,卻也不得不感歎一句,這人不愧是訴訟司的“頭牌”。

    一紙訴狀簡潔兩百字有餘,卻字字珠璣、入情入理,末尾著重刻畫巧靈遭受侵犯後多番銜恨尋死的慘景,行行句句煽情至極,令人不禁大生悲憫。

    謝蘅第一遍看下來時,都有些懷疑許世雋是否真做過這些事,更別提吳行知吳府尹看到狀紙後是何心情了。

    “物證……人證……動機……”

    謝蘅翻查書籍,一頁一頁地在找尋甚麽。

    究竟哪一環節存在著紕漏?一定有破綻,隻是她還未能發現。

    臨近日午時,回青將井水裏湃好的葡萄端來給謝蘅嚐鮮,來時迎麵撞上在窗外偷偷打量的謝定南。

    回青一驚心,一邊要行禮,一邊也想提醒書房中的謝蘅,正要屈膝拜見。謝定南飛快地搖了搖頭,以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聲。

    回青噤聲,自然不敢言語,略有些惶恐地瞄向謝定南。

    見他官袍未褪,高大的身影藏在窗後,負著手弓著腰,像個老學究看學生,拿期待和探究的目光偷瞧坐書堆當中的謝蘅。

    她坐著幾本書,手隨意搭在屈起來的膝蓋上,握著半盞微涼的清茶,目光卻完全沉浸在浩如煙海的古籍當中。像是遇到了甚麽難題,眉頭一直輕擰著,可是目光卻活靈活現,似有星火迸射。

    謝定南凝神,他很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謝蘅了,充滿鬥誌的謝蘅。

    偷瞧了片刻之後,他步伐比貓還輕,輕抬輕落,悄悄退離書房。

    謝定南走到回青麵前,給了她一個眼神。回青會意,墜著一顆心,悄步跟在他身後。

    待離了書房一段距離,謝定南才沉聲問:“蘅兒在做甚麽呢?”

    回青支支吾吾,卻也明白瞞不過謝定南,索□□代道:“許家的小公子教人冤枉進牢裏去了,姑娘正想法子呢。”

    謝定南說:“哦,還有這回事?”

    回青抬眼,試探地問道:“爺會幫二姑娘麽?”

    深綠挺拔的翠竹下,謝定南負手而立。他平時不算是個正經嚴肅的人,可有那麽幾刻,眸色卻一時深得令誰都捉摸不透。

    回青滿腹的疑問都教他這一個眼神給壓了回去,仿佛答案已在冥冥中知曉。

    謝定南笑道:“她還用得著別人幫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豔陽天,繁紅濃翠。

    謝蘅銜筆,眼眸挑染意氣的笑,揚展手中的狀紙,暗道:“小狐狸,這回還逮不著你的尾巴?”

    ……

    臨近傍晚,謝蘅約周通來竹裏茶閣吃茶。

    等到胭脂紫的晚霞完全沉抹在靛藍的夜天中,周通才姍姍來遲。他上前作揖,給謝蘅賠禮道歉,謝蘅沒怎麽在意,展手請他入座。

    謝蘅瞧他手裏握著一串佛珠,猜測道:“這是去衙門了?”

    周通有個習慣,凡是入府衙、上公堂皆要握著他這串佛珠。據他所言,此佛珠乃是他們老周家留下的靈物,能保他枯木逢春,化險為夷。

    “你還記得?”周通嘿嘿一笑,將佛珠收到袖中,回答謝蘅道,“午後去了衙門。這官司差點兒打不成。”

    “怎麽說?”謝蘅問。

    周通說:“巧靈的弟弟常文浩下午去了府衙,傳達了自個兒的意願,他是想私下調解此事,不太想上公堂。我估計是嫌丟人。”

    謝蘅敏銳地察覺出其中的不對來,譏道:“早怕丟人現眼,又為何要巧靈銜冤上告?”

    周通回答道:“我也是這麽問的,對方說巧靈告狀一事,他完全不知情。”

    “常文浩提了甚麽條件?”

    周通不言語,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十兩?”

    “五百兩。”

    謝蘅“謔”了一聲,唇角泛起譏諷的笑,“會做夢真好,夢裏甚麽都有。”

    周通卻搖了搖頭,說:“謝蘅,對方手中握有人證、物證,難得願意私了。許家是京師名門望族,拿出五百兩銀子還不容易?相比讓一個小小歌伶辱了許家名聲,這點兒代價實在不值得計較。”

    謝蘅抬起眼,靜靜地望著他。

    周通教她看得渾身發毛,擺擺手道:“你甚麽意思就說,我還不能照辦麽?用得著這樣看我?”

    謝蘅問:“世雋呢?他想要上公堂,還是想私了?”

    周通道:“你別說,你這小兄弟看上去挺混蛋的,但在這事兒上還真是堅貞。他死都不肯私了,說是上公堂都行。”

    “能不堅貞麽?他可拿不出五百兩銀子。”謝蘅笑起來,向來鋒銳明亮的眼睛裏隱約有了些柔色。

    周通卻不相信,“不至於罷?這些錢對於許家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

    謝蘅說:“許家有錢,可不代表他有錢。”

    謝蘅收起折扇,令回青將她提前寫好的狀紙奉上,交給周通。她道:“明日初審最為關鍵,一定不能輸。”

    周通展開狀子,詫異道:“你這麽快就想好怎麽對付封坤了?”

    謝蘅把玩著溫涼的扇墜,笑吟吟地看他,道:“封大狀師不是十九連勝麽?明日既教他嚐上一敗。”

    作者有話要說:  是個比較簡單的小案子,打兩個回合就k.o

    啾咪啾咪!明天開堂公審=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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