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與皇後和好如初，此刻自然是恩愛纏綿。

    凝幽回到自個屋內，便見房間內點著燈，燈下獨坐了一個冷寂的身影，周身籠罩著一層濃濃的寒霜以及怒氣。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他們是夫妻，即使她想逃，又能逃到何處呢，今日之事，他斷不會放過她，隻是沒想到他竟然那樣迫不及待，親自在這等她。

    “你來了。”

    她的聲音小小的，不溫不火，沒有一絲情緒，好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

    顧子墨一直沒有動，冰冷的好似一尊雕像。

    他既然不開口，她也不再多言，將門合上，坐在了離床不遠的一張椅子上。

    燈火氤氳，空氣裏彌漫的氣氛壓抑而沉重。

    “為什麽？”

    除了窗外傳來呼嘯的風聲，久久無言。

    見她沉默，心底的那絲怒火更甚。

    “為什麽傷害她？”

    果然來這是為了她。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在他麵前，解釋或許就是掩飾，如今他誤會也好怎麽樣都成，都與她無關。

    “你變了！”

    “恩，我變了，大人若是不喜歡，便給奴婢一紙休書吧。”

    “虛偽。”聽她這樣說，顧子墨更是氣上心頭，他此番前來，原來打算她要是服個軟，認個錯，他或許就原諒了她。

    畢竟，他心裏對她還是有愧疚的。

    當初，他答應過她，他不會有其他的女人，卻沒想到隻是一次，靜萱居然懷了他的孩子。

    可是，他發現，他錯了，大錯特錯。

    她那眼底的冷漠，已不是當初那個見了他會臉紅說話打結的嬌羞的女人。

    她完全變了一個人。

    口口聲聲說著要一紙休書，卻暗自對付柔弱的靜萱。

    他既然這樣想，凝幽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

    “大人說是就是，若無其他的事，還請離開。”

    說完，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

    他靜靜而立，一雙漆黑的眸子射出來的全是殺氣，冷冷的沒有一絲情感。

    “請！”她又重複了一遍。

    “既然你不在乎，那麽，就依你所言，你正妻之位給她！”說罷，他鬆開按在劍柄上的手，大步離去了。

    喉嚨裏一直翻騰的腥甜血氣，被她強行壓了下去，翹了翹唇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的笑意。

    終於，都結束了。

    夜涼如水。

    顧子墨回到府，卻見房內燈火大亮。

    窗欞上投下來一個清姿卓絕的剪影，他驀地加快了腳步。

    難道，她終是想通了？

    想到此，他迫不及待的推開了門。

    久違的一張麵孔印入眼簾，董靜萱靜靜的倚在那張貴妃榻上，那個地兒，凝幽喜歡在上麵翻著他的武功秘籍，那時候他總能看到她一臉崇拜的模樣。

    董靜萱聽到動靜，將手中的書放下，輕笑道：“你上哪去了，等了你大半天了！”

    “靜萱，你……”

    她溫婉的樣子，好似最初識得的模樣。

    見他進門之後一直發愣，定是被自己駭了一跳，她的樣貌恢複了她原本的模樣。

    “明天我們成親，我要以我本來的麵貌嫁給你，子墨！”

    當初她獨自被流放，受盡了苦楚，許是上天也覺得不甘，她從那苦寒之地逃了出來，原本以為她會死，卻沒想到被苗人所救，誤打誤撞的讓她知道了顏蠱，雖然此蠱能改變容貌，卻是不斷吸取人的元氣，每個夜晚都要忍受蠱蟲的噬心之痛，如今，她身份敗露，被他無情的送與他人，她的心底隻剩下滿滿的恨意。

    即使，她不能得到，她也要毀掉他。

    她要做回董靜萱，她要利用顧子墨，她可以等，但是那蠱蟲不能等，顏蠱一旦吞食便無法去除，所以，她要延遲性命，她不能看著他們幸福的在一起，自己卻獨自死去。

    來顧府之前，這不是她第一次殺人，當初將董靜宜推下荷塘的時候，她心底沒有過一絲猶豫，可是，這次卻不同，對方隻是一個毫無反擊能力的小孩子，當她喝下她那口溫熱的心口血時，她惡心的想吐，但是她要用年輕的鮮血養著身子裏的那條蠱蟲，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嘔！”想到此，她胃裏一陣翻滾。

    “靜萱，你怎麽了？”

    看她臉色蒼白，難受想吐，以為她是懷孕所致。

    “子墨，我沒事！”

    攏了攏心神，此刻，不能泄漏她的半分情緒，顧子墨是她最後所能依附之人。

    “靜萱，你的顏蠱解除了？”

    她若是恢複了容貌，自是解除了，隻是對於蠱，他了解的不多，當初查探之時隻是聽說無法解除。

    “嗯，我沒事了。當初給我顏蠱的人教了我解除的法子，如今我已經放下執念，也不需要維持那容貌，所以，我便自行解除了。”

    她說的極為輕鬆，臉上的笑意裏，隱隱的掠過一抹狠戾。

    “那就好，我已經修書讓我弟弟前來，他是鬼醫的傳人，你之前被顏蠱所侵，如今懷了身孕，讓他幫你調理一下身子。”

    董靜萱眼睫猛地跳動著，強自鎮定地主動環住他的腰，“嗯，子墨，你待我真好！”

    這樣一來，假意懷孕之事不是會被揭穿？

    可又想，顧子墨一直對自己癡戀，到時候隻要哭上一番，聲稱隻是想留在他身邊，想必他也不會追究。

    畢竟，他從前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眼淚。

    顧子墨靜靜的任由她環抱著，視線一瞥，卻落在了不遠處的案幾上。

    那兒靜靜的躺著一件尚未縫補完的袍子。

    他似乎還能看見凝幽一臉嫣然坐在那，一雙白皙的小手上下穿梭。

    他當時很想說。

    她拿針線的動作，很美。

    “靜萱，你先休息吧。”

    今晚，自他從皇宮出來，腦裏卻一直閃現出她的影子，甚至方才開門看到是董靜萱的時候，他居然心底一陣失落。

    他所愛明明是靜萱而已。

    如今，終於能與她結成連理，他卻沒有預想的那般開心。

    帶著她出了寢室，董靜萱疑惑道：“不歇在這？”

    “我另外給你布置了院子！”

    “嗯！”

    這夜，他沒有留下來陪她，而是獨自回到了自己的寢室，怔怔的看著那件袍子就是一宿。

    **

    翌日清晨。

    隨著寧王的入獄，那些原本反對罷黜後宮的大臣也就放棄了，雖然從前後宮充盈，但也是形同虛設，大好芳華的女子隻能在宮中蹉跎了歲月，與其這樣，還不如重新出宮另謀出路。

    凝幽昨夜一宿未眠，一雙美眸布滿了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堪，莫梓鳶見狀心疼不已。

    “凝幽，你和顧子墨到底怎麽了？他今個一大早就來求皇上立那董靜萱為正妻。”

    凝幽頓了一下，淡淡一笑，“奴婢知道！”

    “什麽？你知道？你知道你還能忍得？”

    “娘娘，不忍又能如何，他隻相信他願意相信的，既然如此，奴婢也願意成全他，而且她有了他的孩子，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孩子？”莫梓鳶目光掠過一抹驚訝，沉默了片刻，“誰跟你說的？”

    “董靜萱。”

    莫梓鳶給了她一個‘你被忽悠了’的眼神。

    “凝幽，記得之前她在寧王府裝病之事嗎？”

    “嗯！”

    “我那時候便把過她的脈，她那時脈象沉細而弱，血氣虧損，應是滑過胎所致，這種情況很難再受孕。”

    “娘娘，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她騙你的，故意讓你與顧子墨產生誤會，她好乘虛而入，這是她慣用的伎倆。”

    “嗯。”

    凝幽聽完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她假懷孕又如何，可他心裏對她是真的愛。

    即便此次是假的，以後也會變成真的。

    “嗯？”想不到凝幽聽完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難道她真的就放棄了？

    “有誤會就要早點解開，凝幽，我曾經也誤會過皇上，所以，我們錯過了很多。”

    “娘娘，奴婢的感情又如何能與您和皇上的相提並論呢。”歎了口氣，她朝她一笑，“奴婢真的沒事！”

    “沒事你還一夜不睡？”莫梓鳶徑自搖搖頭。

    “娘娘，奴婢此番前來是想向您告個假。”

    “你要回去？”

    “娘娘！依禮……奴婢應該要……”

    話音未落，莫梓鳶已經徑自拽起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免得你被欺負！”

    既然昨日已經知道了景瑜的全盤計劃，那她就不能再任由董靜萱蹦躂了，從前，她一直壓抑對她的恨意，隻是顧及景瑜的態度，見他不動手，以為他是顧念舊情，沒想到昨夜與他的一番懇談，她終於知道，自己不必再顧及任何。

    新仇舊恨，一起算。

    她永遠忘不了夜雪死在她懷裏的時候那雙懇求的眸子。

    她對自個做的那些事，她都可以無所謂，但是一命還一命，夜雪的仇，她一定要報。

    凝幽跟隨她的步伐，心裏滋生的感動不言而喻。

    顧子墨雖然沒有在朝為官，卻是跟隨了皇帝多年，此番迎娶之人還是當時盛傳的紫帝心愛女子，雖然後來紫帝為了皇後罷黜了後宮，更是親自將她賜給屬下，但更是為這個女子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坊間更是有傳聞，是因為皇後善妒驕悍，容不得旁的女子，所以紫帝隻能忍痛割愛，麵上雖是親自賜婚，實則隻是為了方便與那女子私會。

    顧子墨為人低調，不近人情，他的婚禮並未邀請旁人，可這顧府今日卻是門庭若市，倒是比他當初與凝幽成親之時更為熱鬧。

    “喲，還挺熱鬧的！”

    莫梓鳶與凝幽來到顧府，見這陣勢著實是嚇了一跳。

    這混蛋顧子墨，當初娶凝幽都沒那麽大的排場。

    輕輕拍了下她的手掌，算是給她一點鼓勵。

    凝幽朝她點點頭，示意自己無恙。

    因為是喬裝了來的，莫梓鳶她們隱在黑壓壓的人群裏，並不起眼，顧子墨他們也並未發現。

    “聽說新娘子很漂亮！”

    “是啊，你看那身段，難怪那顧大人要將之前的夫人貶為妾侍，而將她扶正！”

    “真想看看這新娘子的樣子！”

    周遭小聲的議論聲讓莫梓鳶突然靈機一動。

    既然你要破壞凝幽的幸福，那便讓你嚐嚐這個代價。

    嘴角一勾，此時，司儀吊著嗓子正要呐喊。

    莫梓鳶見狀在人群中推了一把方才議論的婦人，在她身形搖晃之時，又使力撞了一下她的手肘。

    經她的計算，那婦人的手不偏不倚的將新娘的頭冠打落，而落地的不止是那頭冠，更是隨著那上麵的假飾一起跌落。

    突然，偌大的喜堂，無數的人，仿若靜止。

    半晌後，人群劈裏啪啦的炸開了鍋。

    “新娘子是個禿子！”

    “娘啊，太醜了！”

    “難怪皇上不要她！”

    “……”

    那些刺耳的聲音傳入耳膜，董靜萱再也無心這場婚禮，捧著頭，尖叫著倉皇而逃。

    眾目睽睽之下，所有的人看到了她最為醜陋的一麵。

    “滾！”

    顧子墨憤怒到了極點，顫抖的聲音帶著一種森寒之氣。

    眾人見這般，哪裏再敢停留，紛紛落荒而逃。

    凝幽與莫梓鳶正欲隨波逐流，豈料顧子墨厲聲喚了句。

    “站住！”

    雖然他沒有說是誰站住，但是凝幽卻知道，他此時說的便是自個。

    以他的警覺，他不可能沒有發現她。

    想到這，她頓住了腳步，回過頭走向了他。

    眾人散去。

    “參見皇後娘娘。”他語氣雖然恭敬，但是他冷冷的態度宣誓著他心底的怒氣。

    “起來！”莫梓鳶咳嗽了一聲，被抓當場，著實有些尷尬。

    “凝幽，為什麽？”

    又是為什麽！

    她一直的隱忍，換來的隻是更加無情的對待，既然她早就下了決心，也不怕把話挑明了。

    “我來此，隻是想告訴你，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不想被你冤枉！”

    “冤枉？這就是你所謂的方式？”

    顧子墨冷哼一聲。

    莫梓鳶上前一步，好似護犢的母雞，“顧子墨，擦亮你的眼睛，待你真心的人是凝幽，董靜萱根本沒有懷孕，她在你身邊隻是利用你而已！”

    “皇後娘娘，此事與你無關！”他的聲音極涼，顯然不信。

    “無關？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了吧，今日我來就是為了讓你看清楚她的真麵目！”

    “皇後娘娘，這是屬下的家務事，還請娘娘不要插手！”

    “顧子墨，如果她是真心對你，你又何必怕我試探？”

    “娘娘，您常說，人的虛偽在於自欺，他既然不願，勉強也無用。”凝幽一笑，朝顧子墨道：“顧子墨，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亦是我兩恩斷情絕之時。”

    音落，她轉過頭，正欲同莫梓鳶一起離開。

    “等一下！”顧子墨猶疑的走近了幾步，輕聲問了句，“娘娘，您要如何做？”

    莫梓鳶眼睛一亮，沒想到他會願意。

    “很簡單，你先去安慰她一番，然後借故離開，等本宮出馬即可！”

    “好。”他離開喜堂之前，又望了凝幽一眼，“隻此一次！”

    顧子墨靠近，董靜萱鼻子一酸，她憋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撲在他懷裏聲聲啜泣。

    “子墨，你是不是也嫌棄我醜，我現在這樣子……”

    “靜萱，你別多想，等青鬆來了，他定能治好你。”想起莫梓鳶方才的話，他又道：“方才皇上下了一道密令，我先出府一趟，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董靜萱將眼淚擦掉，怔怔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啪啪！”

    顧子墨離開後，莫梓鳶與凝幽一同出現，邊走邊撫掌。

    “董靜萱啊董靜萱，你的演技可真好！”

    聽到聲響，她霍然回頭，見到兩人才幡然醒悟，方才的一切並不是意外，讓她在大庭廣眾下出醜，此仇不報，她誓不為人。

    她手中沒劍，嘴卻能傷人。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被夫君拋棄了的原配夫人，真是要對不住了，搶了你的位子！”

    莫梓鳶心中冷哼，董靜萱啊，這麽多年，還是一點沒變。

    “我說過，你說這些話，傷不了我！”凝幽吸了一口氣，“隻是，他對你情深幾許，你何必要騙他？”

    “誰說我騙他了！”

    “你並沒有懷孕，對不對？”

    “是又如何，早晚，我們都會有。”

    “在他麵前裝柔弱，博取他的同情，你就是這樣對一個愛你的人的？如果，你隻是想讓我離開，你完全沒必要，我會成全你們，隻是你就不怕謊言拆穿之後，你連最後一個真心愛你的人都離開你？”

    “他愛的是我，自然不會離開我。”

    “他若是看清你的蛇蠍心腸，你以為你能留住他？”莫梓鳶忍不住刺了她一句。

    董靜萱雖恨凝幽，卻遠不及莫梓鳶。

    “愛麗絲！若不是你，我何苦淪落嫁給顧子墨，我愛的人又怎會那般對我！我真是恨不得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為了他，我什麽都可以做，什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不要我，無論我怎麽樣，他都不要我，即使我有了他曾經最愛的那個女人的樣貌，他都不愛我，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嗎？那蠱蟲每日每夜的折磨著我，吞噬我的性命，我甚至為了活下去，我要喝下別人心口的血。”說到此處，董靜萱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掌，默默道：“你知道，當我親手殺了一個無從反抗的小孩，我看著他眼底的恐懼，聽她喊著‘姐姐，饒命啊’的時候那種絕望嗎？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背脊一陣發寒，本想著套出她假懷孕之事即可，沒想到董靜萱主動暴露了這麽多。

    她竟然為了延續性命，害人性命，對方還是年幼的生命。

    “董靜萱！”

    此時，一抹紅色的身影出現，被風卷起的袍角肅殺森然，在陽光下，整個人好似地獄的修羅，聲音冷厲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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