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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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雲緩緩打開門,郭家眾人都低著頭站在外頭,地下也烏壓壓地跪了一片下人。

    雕花的木門吱呀呀的聲音劃在她心上,她恍然未覺眼淚已經順著臉龐落了下來,衝花了脂粉,濡濕了胸前好大一片衣衫。

    她閉了閉眼,終於定下了心緒,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緩慢而清晰地,“升平公主殿下……薨了。”

    短短的一句話吐出來,好似耗盡了畢生的力氣。

    從此之後,她的三哥哥,大約隻能像所有臣子一般,穿著厚重的官服遠遠行禮,稱一聲貴妃。

    這是母親給她的,最後的,禮物。

    大唐元和五年,升平公主薨。這身後的哀榮李淳豪不吝惜,追贈虢國大長公主,賜諡昭懿。

    雖說隻是個虛名,卻昭示著皇帝陛下對貴妃的看重。貴妃所得到的寵愛,郭家所受到的器重,全然不因為升平公主的去世而削減半分。

    正是這如日中天的恩寵,使得後宮裏的某些人,越發的坐不住了。

    二皇子李惲這時正收到了封戶莊子上送來孝敬的兩簍子螃蟹。這螃蟹成色十分好,個個都有碗口大小,看著便知道是黃滿膏肥的,若是就著菊花酒,最是鮮美了。

    可惜李惲不愛這個,他隻看了一眼,便命廚房趕緊拿下去,莫要弄得到處都是那腥味兒。

    他不愛這個味,他屋裏自然也沒人敢吃,吃得一身腥味被二皇子怪罪可怎生是好?這些上好的螃蟹便隻得扔到廚房裏去擺著。

    李惲身邊有個通房丫頭叫作柳絮,是個伶俐的,見了便向李惲道:“奴婢聽說宮中除了蓬萊殿有小廚房以外,其他各宮的飲食都是尚食局統一采買分送。蓬萊殿想是不稀罕這東西的,但承香殿怕是吃不到。”

    李惲便想起來,他母親紀美人是喜歡吃魚蝦的,隻是身份地位不高,一向吃的都是宮中份例,頂多隻能嚐點幹貨解饞,這樣新鮮肥妹的水產倒真的是稀罕物。

    李惲回頭在柳絮的額頭上親了一記,笑道:“還是你聰慧,虧你提醒了我,趁著新鮮,這就拿去送與母親。”

    李惲本就不是紀美人親生的,但自幼養在她身邊,到底還有幾分真感情在。紀美人身份低微,身後又沒有可倚靠的外戚,寧兒又同她不親近,她自然也就拿出十二分的心思待惲兒了。

    當下李惲便命人提了這兩簍子的新鮮活螃蟹,連同自家命人釀的幾壺菊花酒一起,一簍子送往承香殿,另一簍子便命人送去了蓬萊殿。

    蓬萊殿雖未必稀罕這東西,可到底那邊的勢力不容小覷,如今雖不算他正兒八經的嫡母,到底不能叫人落了話柄。況且,螃蟹性寒,不宜多吃,紀美人也吃不完這兩大簍子。

    想著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去看紀美人,他自己便也跟著往大明宮去了。

    紀美人許久不曾見惲兒,心裏自是歡喜,待見到那一簍子肥美的螃蟹,更是心花怒放,當下便命宮人拿下去,用燒開水的大鍋蒸了。

    承香殿雖然沒有小廚房,但各宮為了方便,都有各自的爐灶,簡單地燒個沐浴的開水,甚至蒸煮一點簡單的菜品湯羹也是可以的。偶爾各宮從尚食局領少量的米麵菜蔬,自己做些點心宵夜,也不算違製。

    李惲最是不喜那螃蟹的腥味,那東西又是隻能趁熱吃新鮮的,他知道待會若是上了桌,紀美人總要勸著他吃些的,因此索性隻喝了些茶水,便尋了個由頭,說是外頭還有事要忙,急急忙忙地離了承香殿。

    離了承香殿便稍微鬆了一口氣,其實並無什麽要事,索性放慢了腳步,也沒叫肩輿,一邊看著各處宮室外牆底下的各色菊花一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走了不遠,便聽見前邊一片鶯聲燕語,像是些年輕宮女嬉笑打鬧。

    待轉過一道宮牆時,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片草地,草坪讓尚工局的園丁修剪得很是齊整,綠茵茵的一片。

    幾個宮裝女子正在那裏踢毽子,中有一個淺紫色衣裳的,頭發綰作望仙髻,跑得略有些鬆散,幾縷發絲被些微的汗水粘在鬢邊,臉兒紅撲撲的,模樣十分動人。

    李惲看得癡了,都未注意到自己停住了腳步,視線隻顧呆呆地追著那淺紫色的身影看。

    直到頭頂上“咚”的挨了一下,這才“哎呦”一聲摸向腦門,原來是誰不當心把那五彩孔雀羽毛做的毽子掉到了他頭上。毽子底下用了好幾枚銅錢,打在腦門上還真有那麽一點疼。

    毽子從他腦門上掉到懷裏,他拿著毽子看去,便見那幾個踢毽子的女子掩嘴吃吃地笑得前仰後合,那淺紫色衣裳的女子也在笑,但那盈盈的美目掠過他時,他隻覺得如沐春風,整個人整顆心說不出的熨帖,三萬六千個毛孔裏都滲出愉悅來。

    他如今雖未大婚,仍住在大明宮裏頭,但身邊是有通房丫頭的。可那幾個丫頭都是紀美人替他選的,重在品性端莊、為人老實,相貌便隻能說勉強看得過去了。

    便是整個太極宮,為了好好教養幾位皇子,貴妃也特地叮囑過內宮局,不許樣貌十分妖媚的配過去。

    他身邊哪裏有這樣的嬌妻美妾?

    那群女子發現他視線所及,便都帶著些揶揄的笑去推搡那淺紫色衣裳的女子,叫她去討還毽子。

    那女子有些羞赧,但到底還是過來了,離他三步遠處盈盈福一福身:“妾等不知郎君來此,多有冒犯,還望郎君恕罪。”

    恕罪?何罪之有,若說有罪,那便是她為何生得如此嬌美,攪得他心裏一陣亂撞。

    他癡癡地看著她行禮時袖底微微露出的幾根玉蔥兒似的指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支支吾吾道:“啊,不冒犯,不冒犯,是我擾了小娘子的遊戲。”

    那女子見他窘相,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麽,郎君可以把毽子還給妾麽?”

    “毽子?”他一愣,這才想起來果然那毽子還揣在自己懷裏,連忙摸了出來。

    女子伸手去接,這回整隻雪白的葇荑都露了出來,李惲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一把握住那隻芊芊玉手的衝動,輕輕提著毽子的羽毛,放在了她手心裏。

    女子接過,又福了一福身,“多謝郎君。”

    一時李惲不知道自己有多羨慕那隻羽毛毽子,能被她就這樣握在手裏,感受她掌心的那點溫軟。

    正待要追上去問她名諱的時候,那群女子不知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麽,一麵看著他大笑,一麵卻就這樣一哄而散,往那附近的幾個宮室裏跑去了。

    那淺紫色衣裳的女子也隨著她們一道跑開了,隻是——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就那麽一眼,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媚如秋水,對著他淺淺一笑,露出臉上兩個小小的梨渦,明媚得叫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過了好久,他才回過神來,麵前的女子都如精靈一般消失了痕跡,仿佛從來都不曾出現過,隻空餘一塊如茵的綠草,什麽都沒有留下。

    如同站在那裏做了一個夢。

    李惲四下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點她們存在過的痕跡,隻得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明宮。

    待回到太極宮,李惲慢慢回過神來,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頭,連最喜歡的柳絮也沒讓進來。

    磨了小半盞徽墨,落筆在紙上,又癡癡地看了半天。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拿起紙,看一回,又歎一回,好笑自己也變成了前人筆記小說中被狐仙迷住了的書生,擺在麵前的《呂氏春秋》倒是半句也沒看進去。

    想到她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那掩著嘴唇乳燕新啼一般的笑聲,他覺得,那女子真似一個狐仙。

    她並不十分年輕,甚至看起來比他好似還要大上三四歲。但正是那樣的一點點不明顯的成熟,褪去了少女的纖瘦青澀,讓她看起來更加豐滿妖嬈,嫵媚動人,讓他完全難以自矜。

    他長到十六歲,還從未對一個女子有過這樣微妙的感覺。那種活潑靈動和柔媚,幾乎要鐫刻到他的骨子裏去。

    他今日的表現,實在是太傻,但他並不笨。

    他自然知道這些女子是在大明宮的後宮裏,很有可能便是父親的妃嬪。父親初登基的時候曾經納過一次妃嬪,當時大約都是十六七歲,算起來怕是和她年紀差不多。

    但他心裏還有些隱隱的期待,也或許,她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宮人呢?

    父親這幾年幾乎從來不往後宮去,因此太液池那一頭的那幾座宮室已經近乎冷宮。宮女們雖然都有特定的服飾,但有時得了賞賜的布料,也會自己做一些式樣新奇的衣裳,在閑時偷偷地穿。

    誰又知道,這群精靈般的女子不是偷偷跑出來玩的宮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