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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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主正在園裏接待別的客人,可能要下午才有時間。”
常躍和武道在橡膠種植園的小木屋裏,將東西放下,才得到園主家人的這個回複。
這是泰國南部最大的橡膠種植園,而且園主的子女多在周邊經營一些小的種植園或從事貿易生意,常躍上一世曾和這人打過交道,一下了火車便直奔這裏。
園主常和中國人打交道,園裏出產的橡膠也基本都是出口中國。他的家人還以為常躍武道隻不過是某個中國來的熟客,因此讓他們先進園裏參觀。
種植園緊鄰一條小河,河灘附近種植的橡樹十分稀疏,園裏陽光劇烈,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常躍伸手摸了摸高大的樹木,抬頭看了看,沒有看到割膠的痕跡,應該是還沒到時候。
園裏寂靜無聲,遠近都沒有人。
常躍終於開口說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多逼空最終要的一點,是要利用資金優勢,抬高期貨合約的價格,使到交割日的時候,空方隻能在高位平倉出局,或者買入現貨交割。”
為了將空方逼死,常躍要提前壟斷國內的進口天然橡膠,使得空方到時候無貨可買,隻能平倉出局,或者從常躍手裏買入高價天膠。
他這一手,玩兒得確實夠陰夠狠,而且稍不留神就容易引來交易所幹涉,但一旦成功,就是暴利。
現在泰銖貶值嚴重,常躍不可能放過這樣一個好機會。從1998年之後,泰國的橡膠產量連年遞增,再行壟斷可就難了。
武道聽見了他的解釋,知道自己是知道這件事的第一個人,但是卻沒有發表任何評論,隻是“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怎麽?”常躍挑起眉毛看他,“你不阻止我?”
要是豐鶴那胖子知道了他要幹什麽,非要大呼小叫不可。
光玩兒期貨也就算了,現貨市場上更是步步刀光劍影,他手裏這麽多的貨,一旦砸手裏,那可是血本無歸。
不過現貨商中有一部分人也慣於投機,一旦常躍先行開始壟斷,勢必會有一些人跟上。
到時候,國內天然橡膠市場價格水漲船高,會不會引起國家政府幹預還是未知數。
現在常躍唯一確定的就是,一旦成功,利潤豐厚。
武道望著他:“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這下輪到常躍默不作聲了,他向來臉皮厚,而且有種“人生除死無大事”的二百五精神,麵對什麽風霜刀劍都能笑而置之。
但這麽多年來,每一個和他綁到一條船上的人,雖然賺錢的時候都興高采烈,但冒險的時候都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
但不冒險,哪兒來的錢賺,對吧?
常躍在心裏自嘲了一下,轉念又一想:也對,武道和自己又不在一條船上,自己失敗或成功,和他又有什麽關係?何必要阻止自己?
這樣一想,他心裏就舒服多了。
他繼續說:“我以前來過這裏,這兒的園主朋友多,到時候買下他的橡膠,還能讓他介紹一下別家的優質貨源,最好能買多少買多少。”
武道:“你多會兒來過這兒?”
常躍走在樹林的前麵,腳下踢著腐爛的落葉,轉頭衝他詭異一笑:“二零零一年。”
二零零一年,他當時跟隨自己的雇主來到泰國,拜過四麵佛之後就直奔這裏。倒不是為了買橡膠,而是為了置地。
那時他剛幫雇主賺了大錢,那人害怕錢在二級市場上得而複失,因此趕緊買房置地,看上了泰國的橡膠園,威脅這家橡膠園的園主賣出一半地給自己。
光一支沒有裝子彈的□□,就把這園主嚇得夠嗆,哆哆嗦嗦地把地賣了出去。
常躍說起上一世的故事,觀察著武道的表情,結果十分掃興:“我還以為你會害怕。”
武道:“為什麽會害怕?”
突然沒什麽話好說,常躍在猛烈的陽光下看了他一眼,隻看到男人困惑而專注的表情,接著,他笑著往樹林深處走去。
他知道武道在後麵跟著自己,簌簌的聲音,是落葉在地麵上摩擦發出的,而金屬的碰撞聲,則是他在看表。
常躍也知道自己雖然嘴上說著不願意,但是心裏一直沉溺於這種溝通方式。
他總希望有一個人,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橫加幹涉,但是那個人總在那裏。你說話的時候,他就在默默地聽,不需要你教導或者是欺騙。
他有自己的世界,並不肆意侵略,也不曲意逢迎。他就站在你身邊,是你觸手可及的第一個人。
然而,常躍知道,自己這一生恐怕是沒有機會享受這樣的愛情了。
他在一棵樹下停下腳步,身後的人也停下腳步。常躍想伸手點煙,之後又覺得在這地方不太合適,然而還沒等他將打火機收回口袋,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彎下腰,咳嗽的聲音聽起來聲嘶力竭,武道心頭一跳,趕忙上前一步,給他拍背。
“不用,咳咳,不用。”常躍直起腰來,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他這幾下咳嗽,聲音傳出很遠去,常躍往樹林深處看了一眼,將眼睛眯起來以求看得更清楚:“哎,你看裏麵是不是有很多人?”
武道順著他的目光往深處看去,確實看見一大群人,而且那些人都穿著黑衣服。
雖然人很多,但是卻沒有嘈雜的說話聲,反而走起路來井然有序,正在往種植園外走去,很快就要經過他們這裏。
“園主這是接了一個大單子嗎?”常躍自言自語道,“那我是不是……”
那群人走近,武道忽然身手拉了他一把。
兩人閃身到一棵樹後,正好避開了那群人離開的路。
常躍:“怎麽……”
武道的唇印上來,堵住他的話。
兩人一路上都沒有喝水,嘴唇十分幹澀,然而因為接吻,嘴唇很快就變得濕潤起來。
彼此之間的那一點聯係,就像是世間唯一的水源。
常躍感到身下一熱,但也知道這其實是自己的錯覺。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分散了,敷衍了一小會兒就要推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武道這次抓著他肩膀的手力氣很大。
也就除了那晚在酒店他使過這麽大的力氣。
但這兩次又有些微妙的不同,那一晚,畢竟兩人許久未見都是情熱,但這次這個吻來得突兀,好像隻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
“別轉頭。”武道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常躍轉頭的動作有了一絲遲疑。
“別轉頭。”武道再次說,他的吻落在常躍頸側,聲音就像是某種祈求。
常躍的手放在他背上,抬眼看了看藍得仿佛透明的天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近了又遠。
“好了,人都走了。”他說。
然而四野無人,兩人又纏綿了片刻才分開,唇邊有一線牽連的銀絲,常躍伸手滿不在乎地抹去。
他朝那群人離開的地方望了望,問:“是你認識的人?”
武道沒說話。
不過常躍對這個也沒興趣,他看了下時間,估計這群人走了,園主也有空了,於是往出口走去。
武道還是跟在他的後麵,就像一隻一直跟隨著主人的大狗。
常躍想了一下,覺得自己能和這家夥攪和到一起,口味還是很重的,不禁一樂。武道跟在他身後,弄不清這人為什麽笑,但還是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常躍推門走進小木屋。
園主正在裏麵,四十多歲的男人光著膀子背對他們,正在桌子上整理賬簿。
“啊,你們來啦。”他連頭都都沒回得招呼著。
常躍也不在乎他的態度,隻是靠在木屋的牆上,將來意說清楚。
園主答應著:“哦現在橡膠價格可是越來越高了,尤其是高品質的……啊!”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卻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常躍和武道的時候仿佛受到了什麽驚嚇,猛地倒退了一步。
“你!你!”然而他“你”了半天,都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腿一個勁地抖,把外麵的家人都招來了。
常躍一麵莫名其妙,轉臉和武道說:“你是不是把他嚇著了?要不你先出去?”
他倒是對這個園主針尖大的膽子印象深刻。
不過武道卻沒聽他的。
隻見他上前一步,身體擋住常躍,用英語飛快地說了一句:“你認錯人了。”
這時,園主好像才平靜了下來,畏畏縮縮地將常躍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頭勉強安定。
常躍從沒用這幅麵孔見過他,聽到武道說的話,他就知道這件事必然與剛才出去的那群人有關係,但是他隻是看了武道一眼,並沒有多問。
園主好不容易從槍口下逃脫,本來就神思恍惚,驟然一見常躍,跟見了鬼似的。
雖然武道說了他認錯了人,但是心裏還是不放心,對常躍恭恭敬敬的,不管他說什麽,都一口答應,絕不二話。
“這價格你真的答應出手?”常躍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是個老油條了,出價向來壓得低,留下很大的還價餘地,但也不至於以這個價格拿到符合一級標準的天然橡膠。
園主連連點頭,希望快速把這尊大神送走。
他也不知道著了哪兒的道了,今天送走一尊還不算,還能迎來第二尊長得這麽像的,說沒關係,誰信啊?
之後,常躍還覺得不放心,非要驗過橡膠的品質再說。
他和園主又折騰了一陣,終於定下了東西的質量和價格,過不了幾天園主就會裝貨從海運發往中國。
而未來園裏一大部分的產膠,也都被常躍一手包攬了。
他買天膠用的是蘆安化纖的名義,隻要一切順利,他決定親自去沿海接貨,租一個倉庫放貨。
合同就這麽定下來,常躍嘴裏咬著筆帽,在合同上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將訂貨協議遞還回去。
到這個時候,園主還是不敢相信他和剛才那批人毫無瓜葛,還是一直盯著他的手,生怕什麽時候他就從兜裏掏出一支槍來。
“那我就馬上叫人準備貨。”園主雙手戰戰兢兢地接過合同。
“不著急。”常躍笑眯眯地說,“如果還有中國人來找你,你可以告訴他們,貨都被同一個中國人買走了。”
園主狐疑著點頭。
常躍和武道拎著箱子離開,他們要趕回曼穀乘飛機,還需要坐火車。
園主一路將他們送往門口,叫自己的兒子送客人離開泰南,然而他兒子開的車剛突突突地將他們送到門口,園主又一次被嚇得屁滾尿流,連聲叫兒子開車回園裏。
“出什麽事了?”常躍從玻璃裏向外看。
隻見橡膠種植園的大門外,停著十幾輛進口越野車,每輛車旁邊都站著三個男人,儼然一副黑社會老大出行的架勢。
正是剛才園裏那批人。
常躍看了武道一眼,若有所思。
然而可惜的是,常躍的視力並不好,他隻草草的掃了一眼,看見其中的一輛車周圍圍了很多人,正中間則站著一個同樣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但是這個男人的著裝與氣勢,卻很明白地顯示他才是這群人的中心。
聽見汽車的聲音,男人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也不知道在看誰。
園主的兒子將油門踩到底,跐溜躥回園裏。
常躍還不甘心,仍是從後視鏡裏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那群人不知道為什麽,仿佛故意等著看一眼常躍似的。
等他們的車開回園裏,那群人也就跟著離開了。
為首的那個男人第一個上車,目光最後還往常躍這裏看了一眼。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就那麽神色間的一動,常躍忽然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
“我和他長得很像?”他的話雖然是疑問,但語氣卻是陳述的。
常躍:“你別是跟我玩兒什麽舊情難忘吧?”
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這種猜測很不靠譜,但是他心裏還是有點膈應。武道剛才的舉動太奇怪了,是不是?
甚至是那個男人望向這邊的時候,他都能感到武道身周,忽然出現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緊張與壓迫感。
太奇怪了。他之前從未在常躍麵前露出過這幅模樣。
即使是在益明的時候,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他都沒有這樣過。
也不避諱前座的園主和園主兒子,武道回手將常躍攬進懷裏,力氣大得嚇人。他將頭放在常躍的肩膀上,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引得前麵的園主回頭看他們。
“不要和那個人接觸。”武道說,“我以後告訴你為什麽。”(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