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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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翁見兩人罷手不打,心中大為焦慮。他想這姓蘇的如此厲害,和尚未必是敵手,說不定是怕得退怯了,便高聲喊道:“姓蘇的,你有本事下來,和我再打一場!”

    賀連越居高臨下,從崖石頂上望去,但見一片茫茫白雪中,三個黑黑的人頭,便如同米粒大小的螻蟻。他不屑地嘁了一聲,眯著一雙笑眼,對下麵喊道:“那個不知姓什麽的,你有本事上來,和我再打一場!”

    這塊崖石位置甚高,金翁的輕功不過爾爾,攀不上來,隻能不停跺腳咒罵。

    葛成光握著他的手腕,搖了搖頭,似說了什麽勸慰的話。

    賀連越心中得意,看懸心也沒那麽討厭了,揚手收了劍,道:“大和尚,既然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那我也不為難你。你走吧。”話音剛落,就聽身後的雪山隆隆作響,腳下的石屑泥渣不斷往下掉落。

    他心中一驚,暗道不好!

    原來這獨龍雪山地勢極高,飛鳥難越,人跡罕至。穀中積雪一重壘著一重,若幹年壘下來,豈止十幾米厚。早先被賀連越和懸心的打鬥一激,簌簌崩下一層,現在葛成光幾人進來,又引得下麵的岩石和雪層鬆動。

    按照賀連越的戶外生存經驗,第二波雪崩馬上就要來了。

    “和尚,你去哪兒?”賀連越見懸心向著崖石邊緣走去,下意識將手壓在他肩上,“別忙著逃,就站在這兒。”越是雪崩,就越要站在高處。他們所處的這個位置,便是兩山夾角,相較起來已經是最安全的了。

    誰知懸心“嗯”了一聲,內力一震,彈開他的手,竟縱身躍了下去。

    賀連越傾身下望,隻見他土黃色的僧袍在風中蕩起,如同一隻振翅高飛的大鷹,在山風推送下,揚揚飄下數尺。當墜勢過猛時,便足尖稍點崖壁,緩上一緩,這麽三四點的功夫,已然落到了雪地上。

    從這樣的高處降下,平常人踩在柔軟的雪中,定然是要整個掀翻陷進去,可懸心居然隻留下兩個淺淺的腳印,若不細看,根本就尋不見。饒是賀連越眼高於頂,見此情景,也不禁在腹中喝了一聲好。

    但下一瞬間,他的臉色就變了。

    ——原來懸心跳下去,是為救葛成光等人。

    那三人正在狼狽地在雪中挪移,躲避四下掉落的山石,猝不及防背後一緊,被人連頭帶腳提起來,俱是一陣驚呼。

    金翁憋紅了臉,使勁撲騰掙紮,“你做什麽?”

    懸心來不及解釋,左右手各拎一個,將葛成光甩到自己背上,負著這三人,往崖上攀去。

    “別動!懸心師父是來救咱們的!”陶慶友對著金翁厲喝道。一雙手顫巍巍地將懸心的僧袍攥緊了,隻差沒有掐進他的肉裏。

    葛成光卻想得更多,一個背三個,隻空出一雙腳,就是神仙,也決計不可能爬上山去。但自己要是待在下麵,必定是條死路,還不如豁開命賭一回。

    -

    懸心手上背上,少說也有四五百斤的重量。他每在崖壁上爬一步,便把左手的金翁甩出去一次。金翁恰好次次都能抓住一塊凸起的岩石,垂在半空中,而懸心則借這個力,雙足一蹬,躍上丈許。

    剛開始的兩次,金翁還以為他不堪重負,要將自己丟下去,嚇得肝膽盡裂,險些昏厥過去。還是由葛成光出言提醒,才發現其中蹊蹺。他心想:“真是奇了怪,天下竟還有這樣的武功,這樣的人。”

    賀連越在頂上瞧得一清二楚,同樣納罕不已,發出了和金翁一模一樣的疑問。

    “啪——”一團黑影砸在了他眼前,發出哎喲哎喲的痛呼。仔細一看,竟是陶慶友,估摸著是被懸心摜上來的。

    賀連越眉尾一揚,一記手刀下去,直接把他敲暈了。

    又一坨東西被甩上來,這次是金翁。

    他故技重施,利落地把金翁打得白眼直翻,然後踢過去和陶慶友湊做一堆。

    最後上來的才是背著葛成光的懸心。

    “你看我幹嘛,他們要是和我打起來,再把這裏打塌了,咱們一起死?”賀連越抱臂靠著山崖,嘲諷地翹了翹唇角。

    葛成光於是把剛到嘴邊的話,又悻悻地咽了回去。

    此時,遠處隱隱的奔雷聲已經漸漸靠近,變作轟轟隆隆的巨響。白茫茫的霧氣從山頭升起來……不,那不是霧氣,是飛揚的雪渣子!大量積雪夾雜岩石,從那頭的山峰滾滾而下,猶如海上怒潮,狂風巨浪,聲勢凶猛。

    泰山傾倒,黃河決堤,不過如此!

    賀連越側臉拿袖子掩了掩,還是被冰雪嗆進了口鼻,蹲在崖石上,猛地咳嗽起來。

    三豎兩橫,他們五人,就像幾粒在浪頭中翻滾的舟子。再強的武功,和這天象奇變的力量相比,也是不值一提。賀連越緩過氣來,剛想感慨一番,卻聽得雷聲再現,近在咫尺。愕然抬頭,隻見頭頂上的一大片白雪,也緩緩滾將下來。

    “臥槽!”

    他的驚叫還沒溢出口,便湮沒在如山如海的雪潮下。

    危急時刻,賀連越隻來得及抱住身旁的懸心,與他一起被大雪卷了下去。

    -

    這場天昏地暗的雪崩,從開始到停息,統共也不過兩刻鍾。

    萬籟寂靜中,賀連越隻覺得自己像個埋在棺材裏的活死人,明明意識尚存,全身上下卻僵得一動不能動。觸到的懸心倒還是熱和的,料想應該沒死成。

    比較尷尬的是,他現在抱著的是懸心的大腿,顯得很沒有英雄氣概。

    懸心的胳膊在黑暗中探過來,有力地摟著他的脖子,將他從冰雪裏拖出。眼前驟然一亮,白閃閃的一片,幾乎晃瞎了他的眼。賀連越滿臉雪籽,凍得牙關直顫,兩條腿還埋在雪裏,猛地甩了甩頭。

    他漸漸能看到東西了。

    懸心那明晃晃的腦袋,在雪地裏就像座燈塔,顯眼得很。

    賀連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肌肉扯動被凍傷的臉頰,疼得他倒吸涼氣。

    懸心轉過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事,沒事。我就隨便笑笑。”賀連越哆哆嗦嗦地從雪裏爬出來,朝他揮揮手,“你忙你的。”

    於是,懸心就把剩下那三個半死不活的人,又挖出來了,整齊地碼在雪地上。

    葛成光最好,能說能動;金翁次之,睜開眼還有意識;最慘的是陶慶友,額頭上砸了個大豁口,鮮血凍成坨坨凝在臉上,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狼狽至極的幾人,都沒心情再扯什麽恩怨情仇。

    “咱們現在怎麽出去?”葛成光盤著腿,無力地啞聲道。

    賀連越眯眼四瞟。原本是出口的地方,已經被大雪封住,平地起了座雪峰。而其餘方向,也都是飛鳥難越的峭壁。四麵八方,就圍著他們這一塊穀地。

    他先開口問懸心:“和尚,你怎麽看?”

    隔了半晌,懸心才搖頭答道:“出不去。”

    “對啦,我也是這麽想的。”賀連越哈哈大笑,仰麵躺倒在雪裏,四肢攤開,“恐怕不到開春雪化,咱們是出不去咯!”

    “這怎麽可能!”金翁與葛成光麵麵相覷,慘白的臉上都帶著一絲驚懼。

    賀連越托腮笑道:“怎麽不可能?這雪穀一覽無餘,除了山就是山,哪裏還有別的出口?你看這些山,滑不溜秋的,崖石全給雪崩完了,就算是猿猴都爬不上去。”他餘光掃到懸心在給陶慶友療傷,不由微微撇嘴。

    金翁狐疑地掃了他兩眼,“姓蘇的,不會在誆我們吧?真要是困死在這裏,你會笑得出來?”

    “不笑難道還要哭給你看麽?”賀連越從雪中挖出斷了一半的草莖劍,吹幹淨上麵的落雪,漫不經心地說,“我笑我的,關你什麽事?”

    兩人話間,陶慶友“哇”地嘔出一口黑血,雖然仍麵如金紙,但畢竟是活過來了。

    “你救他做什麽?沒吃沒喝,缺湯少藥,他過幾天也要死的。”賀連越涼聲道。

    其實葛成光與金翁二人也存了一般的想法,隻是不好當麵說出來。

    懸心卻是置若罔聞,繼續往陶慶友體中注入渾厚的內力。

    金翁見賀連越一臉吃癟的模樣,暗自心爽。本來他也覺得懸心這般救人法,著實浪費內力,但賀連越越是反對,他便越是要支持,於是譏諷道:“你當別人都你你一樣,殺人不眨眼?懸心師父這樣的高風亮節,才當得起一聲‘大俠’。”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教訓我?”賀連越神情驟變,冷笑不止,“老子就算殺人如麻,那也是想殺誰就殺誰。拿老子跟你這種拿錢辦事,點頭哈腰,濫殺無辜的鼠輩比,我還嫌髒了我的名頭。”

    “你……”金翁凍得青白的臉,倏地漲紅了。

    “你什麽你,憑你也好意思和我平輩論交?俗話說衣食父母,我哥哥給了你生意做,你該喊他一聲爹。那我隨隨便便也就是你叔叔了,你就這麽跟我說話?”

    金翁氣得兩耳嗡嗡,頭頂冒煙,“你強詞奪理!”盡管身上骨頭斷了三四根,還是咬牙站起來,想著非得去扇這小子幾個耳光才能解氣。

    然而他才剛邁出兩步,就聽賀連越哭喪似的大喊:“和尚,和尚,救命啊!要殺人啦!”

    懸心扭過頭,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情景——賀連越咬著下唇,弱不禁風地側身倒在雪中,額發散落,襯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烏亮亮,怯怯地揚起臉,望著高大壯實的金翁,露出了驚惶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懸心、葛成光、金翁:“……”(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