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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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心開始吃葷了!

    賀連越把翅膀遞給他的時候,確實稍帶了些想和好的意思,想著就算懸心推了,他也有話好說,順勢給自己個台階下。但沒想到,懸心竟然真的接過翅膀,緩緩咬了一口,眉頭微皺,還是咽了下去。

    賀連越看呆了,“喂,和尚……你……”雖然是他幾次在水裏下料,要逼懸心就範,可經昨天那麽一鬧,他早以為沒戲了。

    懸心的眼神還和初見時一般純粹,甚至帶了點天真,好像在說“一次破戒也是破,兩次破戒也是破,有什麽不同的?”賀連越瞧著竟然有點開心,禁不住好奇又愉悅,在他身旁踱來踱去,似乎在看他是不是夜裏被人調了包。

    懸心眨了眨眼睛。

    賀連越從背後俯身搭住他的肩,說:“你能想通是最好啦,什麽清規戒律,就是人給自己劃的牢獄。天地本是樊籠,人還要想辦法拘著自己和別人,真是再蠢不過。”他附在懸心耳邊,輕輕一笑,“不然你幹脆叛出少林,還俗跟著我得了。”

    懸心眸中有訝然之色閃過。

    “以咱們的本事,稱霸江湖又算的了什麽?”賀連越笑起來,露出尖尖的犬牙,仿佛雪地裏漫步的野獸,優雅地替懸心整了整衣領,“天下第一的絕世武功,就在我身上,等我教會了你,你把少林的秘籍默給我,咱們再一同去偷逍遙派的功夫,這世上哪還有我們的敵手?到時候,我就建一個日月神教,把中原英雄盡收麾下,讓你做副教主,娶上七八房小妾,豈不美哉?”

    話音剛落,他搭在懸心肩頭的手,便被倏然拂開。

    對上懸心那雙略帶失望的眼眸,他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太陽穴微微刺痛。“喂,和尚。”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拳頭在懸心背後重重一捶,“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懸心巋然不動,俊逸的長眉蹙下,緊緊壓著星目,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瞧你這樣子,這輩子都沒聽過別人吹牛嗎?”賀連越翻了個白眼,攤手道,“真是不解風情。你愛做和尚就做唄,我還能逼你還俗不成?再說,老子一個人逍遙自在,你求我帶著你,我還不願意呢。”

    他繞過懸心蹲下來,從火堆裏翻出一隻剛烤好的鳥,用枯枝叉了,說:“好久沒見廢物三人組了,今天我親自給他們送去。剩下的你都吃了吧。”因為答應了金翁每天給他們弄一隻鳥,賀連越連續半個月都是天一亮,就把死鳥扔在一堵石頭後麵,等他們自己來取。至於他們有沒有拿走,什麽時候拿走,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好在這幾人識相,也沒腆著臉來找他。

    要不是礙著懸心,他早就一劍一窟窿把這幾個麻煩解決了。

    賀連越走出老遠,還能感受到背後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在轉身那一刻,立時消失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冰山般冷峻的眉目。有些事情,果然還是隻適合藏在心裏——哪怕那人是懸心。

    -

    葛成光三人的雪洞人去穴空。

    賀連越聞到了一股子爛臭的血腥味,混合著尿騷氣,險些沒有直接吐出來。他捂著鼻子,厭惡地一撇嘴。在離洞穴不遠的地方,他發現了一顆頭顱,被雪埋住了,血肉都被鳥啄空,隻剩下一對空洞洞的眼眶。

    居然是葛成光!

    看來他上次的結論下得太早,不該理所當然地以為,最先□□掉的一定是重傷不治的陶慶友。這三人都是舔刀口的惡徒,真要論起心狠手辣,難說誰更厲害。

    賀連越忽然聽到身後一道幽幽的聲音喊,“蘇公子。”他警惕地回頭,捏緊了手心裏一塊石頭,微微一笑,故作驚疑道:“啊,原來是陶大俠。”

    陶慶友的右腿齊根斷裂,拄著一根枯樹枝,整個人瘦得形同骷髏。咧嘴笑起來,滿口大牙一顆也不見,黑洞洞的好生嚇人。他此時蓬頭垢麵的模樣,和當初那個衣冠堂堂,青衣負劍的形象天差地遠,要不是雪穀中統共隻有這麽幾人,賀連越也認不出他來。

    “不敢擔您一聲‘大俠’。”陶慶友目光陰測測的,盯著他手上的肉。

    賀連越把鳥肉遞給他。

    陶慶友接過來,從沒牙的嘴裏伸出一條舌頭,舔了一口,嘿嘿笑道:“蘇公子真是好計謀,不費吹灰之力,便挑得我們三人自相殘殺,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我有什麽漁翁之利,不過是省點心思,不和你們纏鬥罷了。”賀連越聳肩道,“我這個人,最是怕麻煩。如果有幾隻蒼蠅整天在我耳邊嗡嗡響,我也睡不好安生覺。”

    “不錯,我們幾隻小蒼蠅,怎能同您和懸心師父相提並論?”陶慶友道,“葛成光自作聰明,總是想從你們身上撈點好,又拿懸心師父左右做擋箭牌,以為自己能做諸葛孔明,運籌帷幄,卻冷不丁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了一口。”

    賀連越道:“原來是金翁殺了他。”

    “這倒不是。他們把我擱在角落自生自滅,還斷了我一條腿,削了皮肉去吸引禿鷹。我靠雪洞裏滴下的水勉強活了下來,好在懸心師父先前給我輸的內力還沒有化盡,保住了我一條命。那日金翁和姓葛的起了爭執,我見機奪了葛成光的雙鐧,從背後躍起捅死了他。剩下我和金翁兩人,他一麵覺得我不足為患,一麵又不敢輕易來惹我,夜裏提心吊膽,便搬離了這雪洞。我倆瓜分了葛成光的屍首,靠著您給的辦法,引些鳥兒來,倒也還活得下去。不過我腿腳不便,你每日送的鳥肉,卻是那廝拿走的。”

    陶慶友邊講邊發出尖銳促狹的怪笑,聽得賀連越頭皮發麻,麵上卻不動聲色。他的傷勢已經痊愈得差不多,真動起手來,將陶慶友和金翁全殺了,也不過是彈彈手指的事。可這兩人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殺與不殺,還有什麽分別。

    這麽想來,最先死在他手裏的寶翁,反而是最走運的那一個。

    賀連越離開時,還聽見陶慶友恨恨道:“若不是金翁這蠢貨鐵心為他兄長報仇,要追來這鬼地方,老子又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後麵的話飄散在風雪中,猶如毒蛇不甘的嘶鳴,涼颼颼的,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看到懸心熟悉的身影,賀連越胸口的煩悶才一點點散開。

    仿佛雲破日出,豁然開朗。

    “和尚。”他小跑過去,站定在他跟前,撣了撣他肩頭的雪,“還是你好。”

    懸心的眼眸裏倒映著他的影子,幹幹淨淨,一清二楚。

    賀連越突然跳腳勾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腦袋摁下來,鼻尖相對,嘴裏冒著白氣,說:“我這個禍害要遺千年,你這個好人也別輕易被害死了。”

    懸心握著他的手肘,把他抬高了些許,與自己視線齊平,輕輕點頭。

    “好。”

    -

    四個月後。

    賀連越脫下鳥羽大麾,掛在臂彎中,遠目眺望晴朗的天空。

    “山巔的雪開始化了。”他說,“雪穀東北有個豁口,我去打探過,咱們可以出去了。”

    懸心似乎不想多說話。

    賀連越踩熄了火,環顧四周。這個狹小的雪洞中,處處留有他們生活的痕跡,床上的軟褥,牆上的掛幅,每一個石碗,每一張石板凳。他還記得懸心笨拙砸石塊的樣子,專注而認真。他扯了嘴角,嘻道:“走吧,這鬼地方你還沒待膩呢?”

    懸心伸手去碰那石碗。

    “你幹嘛?”賀連越說,“你不會想把這玩意兒帶走吧?”

    懸心的手又縮了回來。

    “傻和尚,以後會有更好的。”賀連越拿冰塊把通風口堵上了,輕描淡寫道,“外麵什麽好東西沒有,瓷的瓦的,金的銀的。”

    兩人出了雪穀,眼前一片茂密森林,滿目綠色刺得眼睛流淚。賀連越想歡呼長嘯,可不知為什麽回頭望了雪穀一眼,胸口又隱隱發悶,聚不起內力來。他沉默了片刻,抬眼問懸心道:“和尚,你還去天龍寺嗎?”

    懸心卻反問:“你呢?”

    “我?我沒有歸處。走到哪裏算哪裏。”不等懸心回答,他便做了個揖,“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有緣再見。”瀟灑地一轉身,抬起手揮了揮。

    懸心望著他修長消瘦的背影,久久沒有動身。

    賀連越走出一段路,突然回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和尚。”賀連越微笑道,“你這個朋友,我認了。改日我去少林找你,你可別光拿青菜豆腐招呼我。”

    懸心雙手合十,道:“小僧在少林藏經閣靜候。”

    “一言為定!”

    賀連越爽朗一笑,提氣縱躍,如鳥投林,消失在鬱鬱密林中。

    此時,兩個狼狽的影子從雪穀中躥出,其中一個沒命地逃,另一個拐杖點地,想追又追不上,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正是金翁和陶慶友。

    陶慶友眼見金翁逃走,恨得五官扭曲,形如鬼魅。他看到了懸心,目光中流露出驚懼,勉強一笑,“懸心師父,你……”忽然“咦”了一聲,“您衣服怎麽濕了?”懸心剛上前一步,他便猶如驚弓之鳥,迅速逃竄而走。

    懸心緩慢地從袖中掏出一尊冰雕。

    那冰雕已經開始融化了,但還依稀可見五官,既有幾分像他,又有幾分像那個人。

    “不一樣的。”他輕聲說,“不一樣。”

    -

    賀連越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跑了小一刻鍾,嘴裏喃喃道:“藏經閣……藏經閣……他叫我去藏經閣幹嘛,難道是去偷少林秘籍?可藏經閣裏的那位掃地僧,簡直是bug級別的boss,我也打不過啊。”

    他猛地頓下腳步,驀然回首,大喊:“臥槽!掃地僧!”

    他怎麽忘記了,天龍八部裏除了逍遙派,還有一個外掛。按照時間來算,那位驚鴻一瞥的無名絕世高手,現在也不過是個年輕小和尚。

    懸心!他是懸心!

    賀連越太過激動之下,險些從枝頭跌落,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

    他馬上調頭,準備回去找懸心。

    然而,大腦中猝不及防響起一個熟悉的電子聲:“係統倒計時,五、四、三……一,現在開始傳送,滋滋——滋——故障警告。傳送範圍:不定;傳送時間:不定;傳送副本:不定。”

    whattht*!

    你丫不是已經崩潰了嗎?

    賀連越拚命掙紮,卻隻感覺身體一輕,被一陣無法抗拒的力量,吸進了時空洪流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