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光

字數:5517   加入書籤

A+A-




    賀連越趁夜深無人關起門來練劍,白天修煉九陰真經。他從前隻知道九陰真經是絕世神功,可究竟怎麽個絕世法,自己還是一知半解。自讀了琅嬛福地裏那些內功典籍,才豁然開朗,對極其枯澀的內功心法有了新的理解,修行起來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以內統外,融會貫通,他的越女劍法亦精進不少。

    這日,他正在房中打坐。阿蘿坐在桌前,撓著後腦勺,專心致誌地拚圖。拚的是他隨手撕的人體穴位圖,足有幾百塊,夠她一個人玩到天黑了。

    突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阿蘿霍然跳起來,驚叫了一下。賀連越皺著眉頭,緩緩睜開眼睛。

    “是爹爹媽媽。”阿蘿推開門,張望了一會兒,跑過來抓住賀連越的手指,邊搖邊哀求,“丁師兄,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他們又打起來了?”

    賀連越歎了口氣,把她扛在肩頭,從窗戶中迅雷般躥出。屋頂上的瓦片輕嘣,帶起一連串清脆的步點,很快便歸於靜寂,仿佛剛剛隻有一頭小奶貓流竄過去。瞬息之間,賀連越已經抱著阿蘿,飛快攀上琅嬛洞外一棵鬆樹。

    他微微屈膝,讓阿蘿坐在自己膝頭,眯眼觀察無崖子與李秋水二人。

    李秋水孤立山巔,輕風動裾,飄然若仙,一雙眼睛寒如玄冰,盯著無崖子,緊抿著唇,右手緊捏成拳。她身旁的一塊巨石已被轟得四分五裂,她攤開手,細碎的齏粉從指間流瀉而下。

    “師哥,你怕是瘋得厲害。你為什麽這般瞧著我,是連我都認不得了嗎?”她一開口,便嚇得阿蘿立時往賀連越懷裏鑽。阿蘿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媽媽生氣了。我惹她不高興時,她就是這樣說話的。”

    阿蘿的聲音雖輕,但賀連越分明看見李秋水向他們藏身之處瞥了一眼。

    他絲毫不覺得聽人家夫妻的牆角有何羞愧,對上李秋水的視線,還朝她揚眉笑了笑。

    無崖子身形瘦削,發冠被李秋水削了一半,卻並不顯得狼狽,一身落拓青衣,反而帶有一種瀟灑的魏晉風流。他歎息道:“師妹,你變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你總提從前做什麽,咱們現在有什麽不好?我嫁了你,就是你的夫人,自然不能像原來一樣。自我生了阿蘿,你對我的關心就一天比一天少。你寧可去愛一尊跟我一模一樣的石像,也不願看我一眼。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李秋水上前兩步,話音未落,掌風先行,一股迎麵而來的陰寒之力已撲到了無崖子近前。

    無崖子飛快向後退去,卻不動手反擊。

    “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嗎?”李秋水厲聲道,“你分明是愛上了別人,才不肯同我親熱!我寧可殺了你,也不會把你讓給其他女人!”

    無崖子足尖一頓,踢起腳下一塊齊膝的巨石,擋住她的攻勢。

    李秋水柔荑起落,瞬時將那巨石劈開,兩袖如雲拂開,從中穿過去,直逼無崖子。轉眼之間,兩人一攻一守,已過了十幾招,招招驚險。賀連越目不轉睛看得出神,不時發出嘖嘖讚聲。

    阿蘿急得快哭了,扯著他的袖子,“你快把他們分開!別讓他們打了!”

    這時,無崖子忽然揚起右手,從拇指上褪下一枚寶石戒指,拋給李秋水:“這不是你一直想要嗎?拿去罷。”

    李秋水大怒,袖手一甩,又給他扔了回去,道:“原來你竟是這麽想我的?”她氣得渾身顫抖,“掌門七寶指環,你若不想要,就扔到穀底算了。這無量山你也不用待了,帶著你的破石頭滾出去!”

    她驚怒之下,失了準頭,那指環竟朝賀連越的方向飛來。

    賀連越飛身伸手一撈,左手摟著阿蘿,右手握著指環,在空中旋了兩圈,飄然落地,喚道:“師父、師叔。”他窺看兩人的臉色,將那指環塞在阿蘿手裏,“你去還給你爹爹媽媽。”

    阿蘿害怕得發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李秋水冷冷地說:“給他,我不稀罕。”語罷拂袖而去。阿蘿怯怯地叫了聲“爹爹”,挪到無崖子跟前。無崖子俯身摸了摸她的頭,沒有接那指環,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阿蘿待在原地,雙手捧著指環,低頭垂睫,眼眶通紅。

    賀連越走過去,蹲下身,拿過指環直接給她套到了拇指上,笑道:“現在你是逍遙派掌門了,高不高興?”

    阿蘿“哇”地哭了出來,趴在他肩頭,捶了他兩拳,罵道:“壞人!都是壞人!”

    “掌門說的是,掌門說的都對。”賀連越揩了把她鼻子,“小的馬上就把您的鼻涕擦幹淨,不然叫人家看見,還以為我們逍遙派不體麵呢。”

    阿蘿破涕而笑,害羞地捂著鼻子,瞪了他一眼。

    “師妹。”

    蘇星河晚來一步,環顧四周,也大致猜出了剛才的情形。

    賀連越笑道:“師兄來得正好。”

    “什麽正好?”蘇星河向來看不慣這個劍走偏鋒,專攻旁門左道的師弟,對丁春秋少有好顏色。逍遙派講究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他和無崖子都是涉獵廣泛,豐神俊朗的美男子。而丁春秋除了一副皮囊,沒有一點兒像逍遙派弟子,自然惹他不喜。

    賀連越道:“我方才見了師父和師叔對招,獲益良多,想向師兄請教一二。”

    蘇星河皺眉道:“師父與師叔不和,你不阻止他們便罷了,怎麽還有心情管這個?”

    “此話差矣。”賀連越笑嘻嘻地說,“所謂夫妻,不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你我怎麽好插手人家打情罵俏?”

    蘇星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師兄別忙著走嘛。”賀連越好久沒和人正經過招了,剛才看李秋水和無崖子的對戰,不由被激得心癢癢,舉一反三,對逍遙派武功的理解又深了幾分,迫不及待地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咱們也有半年沒切磋了。”

    阿蘿在一旁幫腔,舉手道:“阿蘿也想看蘇師兄和丁師兄打架!”

    蘇星河臉色稍霽,柔聲對她說:“師兄不是打架,是切磋武功。”

    阿蘿連忙點頭,暗中向賀連越得意地一翹嘴角。賀連越偷偷對她比了個大拇指。兩人的表情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相視嘿嘿發笑,隻差在臉上寫“狼狽為奸”四字。

    蘇星河當然不會瞧不見。他望向賀連越的眼神更冷淡了——正如他所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師妹果然被丁春秋帶壞了。既然如此,那當著小師妹的麵,狠狠教訓他一頓,讓他失了顏麵,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到演武場來。”蘇星河淡淡地說。

    -

    “丁丁加油!”阿蘿揚著小手,在場邊大喊。

    賀連越微微一笑,向蘇星河做個揖,道:“請師兄指教。”

    蘇星河見他解下了劍,怪道:“你怎麽突然使起劍來了?”

    “阿蘿在我房中見了這把劍,直叫好看,要我背上,我是拗不過她。”賀連越笑道,“我哪會用劍啊?”將長劍擱到一邊,與蘇星河俱是赤手空拳。

    蘇星河的武功其實稀鬆平常得緊,他勝在兼具百家之長,外號“聰辯先生”,但丁春秋入門時間比他短得多,如果賀連越沒穿過來,此時的他單打一個不帶武器的丁春秋還是綽綽有餘的。

    蘇星河的路子柔中帶剛,一招“分花拂柳”翩然而至,他遊走龍蛇,閑庭信步,可掌風挾力轉瞬到了眼前,賀連越下腰避過,由他擦過自己的耳後,竟削斷了幾根頭發。原來他這掌法極利,銳如尖刀,餘勢不絕,一扭手肘拐了個彎,一招招都向賀連越臉頰而去。

    賀連越知道他無心出狠手,但是非得落了自己的麵子不可,當然首要護著臉,不讓他接近分毫。兩手交錯推拉,不慌不忙地見招拆招。他用的既不是九陰真經,更不是越女劍的套路,而是琅嬛福地中所藏武功。那武功本身不怎麽高明,但賀連越卻從中隱隱看到了未來八卦掌的影子,加以改進後活學致用

    蘇星河“咦”了一聲,轉而拿拳法試他。賀連越依慕容家“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法子,總能使出相應的拆招,雖然再中規中矩不過,但蘇星河等閑也奈何不了。一時間,兩人竟把十八般武藝過了個遍,擒拿手、虎爪功、金剛指……全使了出來。

    兩人如此僵持不下,連阿蘿都感覺無聊,打了個哈欠跑去吃點心了。

    賀連越心中摸到了底,見蘇星河額頭隱隱滲出了汗水,便也倒灌內力,逼出一頭一臉大汗,裝作體力不支,氣喘籲籲的模樣,後退兩步,拱手道:“師兄技高一籌,是我輸了。”

    蘇星河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緊緊盯了他片刻,良久才道:“師弟進步甚大。”

    “師兄博采眾長,無所不通,我還差得遠呢。”

    “武學一道,防身足以,咱們逍遙派不入中原武林,不與別人爭長短,師弟也不必執著於此。”這話倒說得有幾分真誠在裏麵。

    賀連越朝他微微頷首,隻淡淡笑著卻沒有回答。

    -

    蘇星河走後,賀連越擦了把臉上的汗,一麵也往自己的院子去,一麵思索:果然不出他所料,饒是蘇星河頗得無崖子喜愛,也沒有接觸到最厲害的北冥神功。北冥神功運行自少商穴至雲門穴,與一般武功相反,故練逍遙派內功必先散盡原來真氣。無崖子和李秋水對戰時內力都經雲門穴止,而蘇星河則不是。

    如果想得到北冥神功,那隻能從他們倆下手了,沒有別的法子。畢竟不是誰都有段譽的運氣,磕幾個頭就能磕出武功秘籍來。

    他正沉思出神時,忽聽得頭頂上一個清冷的女聲。

    “連蘇星河都打不過,真是蠢不可言。學那麽多破爛有什麽用?不如你改投我門下,我保證,不出半年,無崖子的首徒就絕不是你的對手。”

    李秋水坐在簷上,指間的酒觴微晃,漏出一點月光。( )(WWW.101novel.com)